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为育英中学的教学楼镀上一层金边。林寻早到了半小时,教室里还空无一人。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意外地发现旁边的位置已经有人了。
江念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著。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林寻走近都没有察觉。
林寻轻轻放下书包,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然而当她取出课本时,不小心碰掉了笔袋,几支笔滚落在地,有一支正好滑到了江念的轮椅旁边。
“抱歉。”她小声说,蹲下身去捡。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支笔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捡起了它。江念不知何时已经从书中抬起头,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眸比昨晚雨中一瞥更加深邃,冷寂得令人心惊。
“谢谢。”林寻伸手去接。
江念却没有立即还给她,而是盯着那支笔看了两秒——那是一支印着星空图案的签字笔。
“你的笔。”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他将笔递还,指尖与她有了一瞬间的触碰。
林寻感到他手指冰凉,而自己的指尖却莫名发烫。
“我叫林寻,昨天转学来的。”她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
江念没有回应,已经重新低下头看自己的书,仿佛刚才短暂的交流从未发生。
林寻有些讪讪地坐回座位,开始整理第一节课要用的教材。
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方渺一进门就朝林寻招手,快步走到她前面的位置坐下。
“早啊!怎么样?”方渺压低声音,朝江念的方向努努嘴。
林寻笑了笑:“还好。”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讲到一半时,老师突然提问:“谁能说一下《岳阳楼记》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体现了作者怎样的情怀?”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人举手。
老师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角落:“江念,你来说说。”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那个窗边的位置。林寻注意到江念的手指微微收紧,但他仍然低着头,好像没听到一样。
“江念?”老师加重语气。
就在气氛越来越尴尬时,江念终于抬起头,声音平淡无波:“范仲淹以天下为己任的忧乐观,体现了他心系苍生、胸怀天下的政治抱负。”
简洁精准,一字不多。
老师推了推眼镜:“嗯,回答得很好。但是上课还是要认真听讲,不要老是看课外书。”
江念没有辩解,也没有承诺,只是重新低下头去。那种漠然的态度让老师皱了皱眉,但最终没再说什么。
课间江念离开后,方渺又转过来聊天:“你看吧,他就这样,谁的话都不听。听说以前在实验中学可是风云人物,现在...唉。”
林寻忍不住好奇:“他以前真的很厉害吗?”
“传说中是!”方渺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我初中闺蜜在实验中学,说江念当年可是他们学校的招牌。长得帅不说,成绩永远年级第一,篮球打得堪比专业运动员,听说还是校草,抽屉里情书塞都塞不下。”
林寻难以将方渺口中的阳光少年与身边这个阴郁冷漠的男生联系起来。
“那场车祸...”她轻声问。
“具体没人清楚,就知道是一年多前的事。”方渺声音压得更低,“说是雨夜车祸,特别严重,在医院抢救了好几天。命保住了,但腿...据说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林寻心中一紧。
“更惨的是,”方渺四周张望一下,确认没人注意才继续说,“听说他爸妈都在那场车祸里没了。”
林寻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他跟亲戚住,但好像也不怎么管他,就请了人照顾日常生活。”方渺叹了口气,“从天之骄子变成这样,换谁性格都会大变吧。”
林寻沉默着,突然明白了江念眼中那抹化不开的沉寂从何而来。
第二节课间,林寻去办公室交作业。回来时,在走廊拐角处听到了几个男生的对话。
“...看见没?残废今天又装清高,连老师的面子都不给。”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说。
林寻皱了皱眉,停住了脚步。
“强哥,你昨天当着他的面,模仿他残废的样子可真像,我看那残废脸都白了!”另一个男生奉承道。
“要不是李老师来得快,我还想问他轮椅坐着舒不舒服呢!”李强嗤笑,“以前在实验中学不是挺牛逼吗?现在还不是个废人...”
林寻皱紧眉头,正想走过去,却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先一步响起:“李强,适可而止。”
是班长周屿恒。他抱着一摞作业本站在几个男生面前,表情严肃。
“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李强挑衅地推了周屿恒一下,作业本散落一地。
周屿恒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说:“欺负一个行动不便的同学,很有成就感吗?”
“你!”李强恼羞成怒,举起拳头。
“班主任过来了。”林寻适时走出拐角,平静地说。
李强狠狠瞪了周屿恒一眼,悻悻地放下拳头,带着几个跟班走了。
“谢谢。”周屿恒对林寻点点头,蹲下身捡散落的作业本。
林寻也帮忙收拾:“他们经常这样吗?”
周屿恒苦笑:“偶尔吧。江念从不回应,他们倒是乐此不疲。”
“老师为什么不管管?”
“管过,但江念自己不说什么,老师也只能口头警告一下。”周屿恒摇摇头,“而且李强家里有点背景,老师也拿他没办法。”
林寻沉默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闷堵。
最后一节是数学课,老师讲了一道复杂的三角函数题,然后让大家课堂练习。林寻卡在最后一步,怎么也算不出正确答案。
她咬着笔头苦思冥想,没注意到旁边的人已经抬起头,正静静地看着她纠结的表情。
“辅助线画错了。”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寻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江念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自己的书,目光落在她的练习本上。
“这里。”他用笔尖轻轻点了一下图形,“连接这两个点。”
林寻恍然大悟,依言画线,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如此!谢谢!”
江念没有回应,但也没有立即移开目光。林寻注意到他的眼睛其实很好看,睫毛长而密,眼尾微微上挑,只是那双瞳孔太过深邃冷寂,让人望而却步。
“你...很擅长数学?”她试探着问。
江念的目光骤然冷却,重新低下头看自己的书,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如潮水般涌出教室。林寻收拾书包时,发现江念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望着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
“好像要下雨了。”林寻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醒他。
没有回应。
她背起书包走到教室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孤单的身影依然坐在窗边,一动不动。
走出教学楼,天空果然飘起了细雨。林寻撑开伞,就在她准备离开时,看见昨天的中年男子举着伞匆匆赶来,江念沉默地被推着轮椅走出教学楼,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林寻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手忙脚乱地试图同时推轮椅和打伞,下意识地走上前去。
“叔叔,我帮您打伞吧。”她说着,将伞举过江念头顶。
男子愣了一下,连声道谢:“谢谢你啊同学!”
江念却突然开口,声音比雨丝还冷:“不需要。”
林寻举着伞的手僵在半空。
“小念!”男子轻声责备,又抱歉地对林寻笑笑,“同学你别介意,他就这脾气...”
“我说了,不需要。”江念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抗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自己推动轮椅,径直滑入细雨中,留下愣在原地的两人。
男子尴尬地朝林寻点点头,急忙举伞追上去。
林寻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但她浑然不觉。她只是望着那个在雨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倔强而又脆弱,像一只受伤后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小兽。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那道冰冷的壁垒之下,隐藏着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痛楚和害怕。
雨越下越大,林寻撑着伞慢慢走出校门。不远处,她看见男子正费力地帮助江念上车,江念配合着移动,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上车前,他的目光突然穿过雨幕,与林寻的视线相遇。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车辆缓缓驶离,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
林寻站在校门口,雨滴敲打着伞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清冷少年,已经在她心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她知道,有关江念的故事,远比方渺口中的传闻更加复杂。
而那双拒绝所有人靠近的眼睛深处,或许藏着谁都不曾见过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