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二十天 第4章 第三天

追忆塔的光影再次流转，时安睁开眼，感受到指间阳光的温度和相机沉甸甸的质感。她正站在一片梧桐树下，脖子上挂着一台颇有些年岁的尼康单反。

她是苏柯，一名摄影专业的大二学生。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光斑在她白色的帆布鞋上跳跃。时安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是青草和自由的味道。这是她生前无缘进入的大学校园，也是她曾偷偷向往过的艺术专业。一种久违的、名为“喜欢”的情绪，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涟漪。

“苏柯！发什么呆呢？模特快到了！”一个短发女生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是她的同学兼好友，夏沫。

“来了。”苏柯弯起嘴角，调整了一下相机参数。今天的课程外拍任务是人物肖像。

模特是请来的表演系学长，英俊，且深知自己英俊。拍摄过程很顺利，但透过取景器，总觉得缺少一点什么。直到她无意中将镜头偏移，捕捉到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另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简单白T恤和牛仔裤的男生，靠在另一棵梧桐树上，手里也拿着一台相机，正低头翻看屏幕，嘴角带着一丝专注而温和的笑意。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清爽的侧脸轮廓。

仿佛心有灵犀，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撞进了苏柯的取景器里。

“咔嚓。”

苏柯下意识按下了快门。

男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容干净又明亮，像骤然吹散薄雾的清风。他朝她走了过来。

“同学，偷拍我可是要收费的。”他开玩笑地说，声音清朗。

苏柯感到脸颊有些发烫，这是属于苏柯的本能反应，但时安的意识也在静静感受着这份悸动。“那……我把照片删掉？”她作势要去操作相机。

“别，”男生连忙阻止，笑意更深，“让我看看你拍得怎么样？我叫林暮，美院摄影系的。”

他把自己的相机屏幕转向她，里面是一些充满灵气的街拍和风景照。苏柯也把自己刚才那张“偷拍照”给他看。照片里，他抬头的那一瞬间，眼神清澈，带着微微的讶异和笑意，背景虚化成柔和的光斑，整个画面充满了故事感。

“哇哦，”林暮看着照片，眼里闪过一丝惊艳，“看来不是我技术好，是你镜头里的我比较好看。”

夏沫在一旁做出受不了的表情，拉着表演系的学长迅速撤离。

就这样他们恋爱了，脑海中涌入的、属于苏柯的甜蜜记忆融合在一起。那些牵手漫步校园的午后，一起在暗房等待影像浮现的期待，还有林暮总是带着笑意的清澈眼神……所有这些陌生的情感和画面，此刻都变得无比真切，仿佛是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今天，她要和林暮去约会。

苏柯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热可可已经不再冒热气。她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原本想找个好位置，看看街景，等林暮来。没想到刚坐下没多久，天色骤然阴沉，紧接着就下起了这场瓢泼大雨。

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流淌，像一道道泪痕。苏柯望着窗外被雨水浸透、模糊不清的街景，一阵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闷痛感悄然攥住了心脏。这雨，这等待，勾起了属于时安的另一段记忆。

也是这样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她和当时的舍友看完电影，被困在商场门口。雨大得吓人，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她看着身边依偎着、被男友用外套护着冲向出租车的情侣，心里有些羡慕，又带着点期待，给男朋友发信息说：“如果雨小点了，你回来接我吗？”当时的她带着一种期待，可得到的回复是“这么大的雨，我怎么去。”那一瞬间的失望和冰凉，比被雨水淋透更甚。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仿佛永无止境的大雨，感觉自己和那段感情，也像这天气一样，陷入了某种粘稠而无望的泥沼。

后来才知道，他当时正送另一个女生回家。后来也证实了他就是个擅长伪装的人渣。原来不是不想接，而是你只是不会为我这样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碰上这样的人？这个问题像一根刺，在她心里生了根。即便后来明白不是自己的错，可被辜负的痛楚真实存在，让她在每一个雨天都会莫名心悸。

"这么大的雨我怎么去......"

那个声音还在记忆里回响。苏柯用力握紧温凉的杯壁，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猛地推开，风铃急促地响起。

林暮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不停滴落。白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年轻的线条，可他怀里紧紧护着的相机包却是干的。

他的目光急切地搜寻，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骤然明亮。

"柯柯！"他快步走来，声音还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对不起，路上堵车，我跑过来的。伞被风吹坏了......"

苏柯怔怔地看着他滴水的身影，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看着他明明狼狈却依然明亮的眼睛。

那个雨天商场门口孤独等待的自己，和眼前这个冒着暴雨赶来的身影，在视线里重叠又分开。

她突然明白——原来真的会有人，哪怕大雨倾盆，也会义无反顾地奔你而来。

林暮用纸巾胡乱擦了擦头发，发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在咖啡馆温暖的灯光下像细碎的钻石。他看了眼窗外依旧滂沱的大雨，提议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旁边就是商场，要不……我们进去逛逛？”

苏柯看着窗外模糊的世界，又看看眼前这个湿漉漉却眼神明亮的青年，点了点头。也好，总比困在这里，让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继续滋长要好。

商场里灯火通明，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凄风冷雨仿佛是兩個世界。一进门，干燥温暖的气息便将方才的潮湿阴冷驱散了大半。

他们像最普通不过的校园情侣一样，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闲逛。林暮先去快时尚店买了件干爽的T恤换上，出来时又是那个清清爽爽的大男孩。他自然地接过苏柯肩上那个装着相机的、略显沉重的帆布包挎在自己肩上。

“想喝点什么吗？”路过奶茶店时，他侧头问她。

“想吃冰淇淋。”苏柯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这种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要求，对她来说有些陌生。

林暮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好啊，这种天气吃冰淇淋最有感觉了。”

他给她买了一个抹茶甜筒，自己则要了杯冰美式。两人就靠在商场的栏杆边，看着中庭来来往往的人。苏柯小口小口地舔着冰淇淋，冰凉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因回忆而起的褶皱。

他们逛了书店，在书架间穿梭，偶尔抽出一本书分享有趣的段落；去了电子产品区，林暮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解不同镜头的特点，苏柯虽然很多听不懂，却喜欢看他专注解说的样子；还在抓娃娃机前浪费了好几个游戏币，最终一无所获，却相视大笑起来。

没有特定的目标，没有非做不可的事，只是这样并肩走着，偶尔交谈，分享一杯饮料，或者因为某个有趣的橱窗陈列而同时停下脚步。平淡，琐碎，却充满了真实的生活气息。她意识到，一段健康的关系，或许就是这样简单。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证明什么，只是在这个下着雨的、无所事事的下午，有一个人愿意陪在你身边，分享他的时间、他的笑容，和他眼里看到的世界。

原来，被认真对待的感觉，是这样的。

当傍晚他们准备离开商场时，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缝隙中透出金色的光，将湿润的街道染得一片温暖。

林暮看了眼时间，提议道：“要不要去学校后门那家‘老街小面’？这个点应该刚好有空位。”

苏柯眼睛一亮。那家面馆是学生们口耳相传的宝藏小店，她早就想去尝尝了。

果然，他们赶到时刚好剩下最后一张空桌。狭小的店面里热气蒸腾，老板娘操着方言热情地招呼。林暮熟门熟路地点了招牌牛肉面，又给苏柯推荐了特色的酸菜肉丝面。

“他们家的酸菜都是自己腌的，特别够味。”他说着，自然地用开水烫洗着两人的碗筷。

面很快上桌，粗瓷大碗里盛着满满的面条，汤色清亮，香气扑鼻。苏柯尝了一口，酸爽开胃，面条劲道，果然名不虚传。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偷腥的猫。

林暮看着她吃得香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伸手轻轻擦掉她嘴角沾到的汤汁。“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苏柯感觉脸颊发烫，低头默默吃面，心里却像这碗热汤面一样暖融融的。

吃着面，林暮从包里拿出相机：“这么好吃的面，得纪念一下。”他对着空碗和满脸餍足的苏柯按下快门，捕捉到她微微惊讶时睁大的眼睛，和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笑容。

回宿舍的路上，夜色已经笼罩了校园。路灯一盏盏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晕。两人并肩走着，偶尔肩膀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甜蜜。

到了宿舍楼下，林暮把相机包递还给苏柯。暖黄的灯光从他头顶洒落，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苏柯抬头看着他被灯光柔化的轮廓，想起午后他冒雨赶来的狼狈，想起商场里他认真的侧脸，想起面馆里他自然的照顾。那些细碎的片段像拼图，拼凑出一个让人安心的模样。

她弯起眼睛，笑容在灯光下格外温柔：“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清楚地感觉到——那些关于雨天的糟糕记忆，那些自我怀疑的刺，正在被这个平凡的夜晚温柔地抚平。

原来一段好的感情，不需要刻意证明什么。它就藏在冒着热气的面碗里，藏在被细心护住的相机包里，藏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谢谢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