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最后一段崎岖的土路,终于将身后的荒凉彻底甩脱。一座小镇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显现出来,灰墙黑瓦,带着一股被岁月浸透的沉静。
然而,这股沉静之下,似乎潜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冰山脸,这镇子……怎么感觉怪怪的?”苏不言从车窗缩回脑袋,搓了搓手臂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街道上行人不算少,但大多步履匆匆,眼神警惕,相互之间少有交谈,连街边小贩的叫卖声都有气无力,整个镇子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寂静里。
萧寒舟“嗯”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道两旁紧闭的门窗和早早挂起的灯笼。他自然也察觉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息。
最终,马车在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前停下。这似乎是镇上唯一还在开门迎客的客栈,门庭冷落,连招牌都蒙着一层灰。
两人刚踏进客栈大堂,原本有些沉闷的空气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了一圈涟漪。
大堂里,泾渭分明地坐着两拨人。
一拨是几名穿着统一青色劲装的年轻男子,腰间佩剑,神色间带着几分名门正派的傲气。为首一人,约莫二十出头,面容尚算英俊,只是眉眼间那份过于外露的自信,让他显得有些轻浮。他正与身旁同伴低声交谈着什么。
另一拨则全是女子,身着素雅的月白裙衫,脸上皆覆着一层轻纱,仅露出的双眸如秋水含烟,身姿曼妙,行动间自带一股清冷仙气。为首的女子气质尤为出众,虽看不清全貌,但那通身的仪态便知绝非俗流。
这两拨人,正是东山派与西山派的弟子。
几乎是萧寒舟踏入的瞬间,两派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聚焦过来。东山派为首的男子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拱手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萧兄!真是巧遇!”
西山派那位气质清冷的女子也微微颔首,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萧师兄。”
萧寒舟抱拳回礼,神色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冷峻:“赵兄,陈姑娘” 他显然与这两人相识。
苏不言好奇地打量着这群人,心里啧啧称奇。东山派的那个领头男,看萧寒舟的眼神带着点巴结,看西山派那个带头师姐的眼神又透着股热切,典型的多角恋预备役。而西山派的姑娘们,一个个跟小龙女似的,就是面纱碍事,看不清颜值评分。
这时,那位被称作“赵兄”的男子,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萧寒舟身旁的苏不言身上。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萧寒舟身边会出现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长像普普通通、手里拄着一根比她人还高的、看起来奇形怪状的长枪的女子。
“萧兄,这位是……?”赵不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语气带着打探。
“朋友,苏不言。”萧寒舟的回答言简意赅,没有多余一个字。
赵不为的视线在苏不言和她那杆“逆鳞”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个看似友善实则隐含揶揄的弧度:“苏姑娘?呵呵,苏姑娘这武器……倒是蛮特别的。”他话音落下,身后几名东山派弟子也配合地发出几声低笑。西山派那边,虽未笑出声,但几个女弟子交换的眼神中,也明显带着几分轻视和好奇。
苏不言一听,火气“噌”就上来了。她最烦这种以貌取人、还自以为幽默的货色。
她白眼一翻,毫不客气地回敬道:“笑什么笑,你们这群NPC!略略略——”说完,还冲着那群轻笑的人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吐了吐舌头。
一时间,大堂里安静了一瞬。东山派和西山派的弟子们都愣住了,显然没遇到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陈清婉身后,一个看起来年纪较小的师妹忍不住小声问道:“师、师姐,‘NPC’是什么意思?”她看着苏不言,觉得这女子行为粗鲁,言语古怪,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文雅娴静,尤其是她还站在萧师兄身边,更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苏不言得意地一扬下巴:“就不告诉你!气死你!”她转身一把拉住萧寒舟的衣袖,“冰山脸,这地方乌烟瘴气的,我不喜欢!我们换家客栈!”
萧寒舟被她拽得微微一动,却并未立即迈步。
“等一下,萧师兄。”陈清婉适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劝阻之意。她目光转向萧寒舟,语气沉稳:“萧师兄,实不相瞒,这清河镇上,近来就只剩这家‘悦来客栈’还在营业了。如今天色已晚,你们若是此时离开,恐怕找不到其他落脚之处。”
她顿了顿,看着萧寒舟并无表示,又继续道:“而且……这镇子里,近来不太平。”她压低了声音,“连续好几日,每晚都有年轻女子莫名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与赵师兄在此调查了两日,却连贼人的影子都未曾摸到。镇上人心惶惶,一到夜里便闭户不出。晚上……很危险。你一个人,恐怕未必能周全地护住苏姑娘。”
苏不言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少女失踪案?!这剧情她熟啊!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采花贼、变态杀人魔、甚至是邪教祭祀的桥本。
一旁的赵不为见陈清婉开口,立刻挺了挺胸膛,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炫耀:“陈师妹所言极是!萧兄,此事颇为棘手,那贼人狡猾得很,来无影去无踪。不过你放心,有我和陈师妹在,定能护得大家周全!陈师妹,你也莫要过于忧心,赵某定会全力护你……和诸位师姐妹平安。”他后半句话转向陈清婉,语气明显柔和殷勤了许多。
陈清婉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萧寒舟沉默地听着,目光再次扫过客栈外已然漆黑一片的街道,最后落在了苏不言脸上,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他虽然不喜与太多人同行,但陈清婉的话不无道理。若真如她所言,贼人目标明确是年轻女子,那么将苏不言独自安置或带着她在危险的夜里另寻住处,风险更大。
苏不言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虽然不喜欢这群鼻孔朝天的“名门正派”,但“少女失踪案”听起来实在太刺激了!这可是主角团刷经验、破大案的好机会!留在这里,不仅能蹭剧情,还能近距离观察这群“古代NPC”是怎么查案的。
“行吧行吧,”她故作勉强地摆摆手,“看在这案子这么……诡异的份上,就先住下吧。不过说好了,查案得带上我!”
萧寒舟见她同意,便不再多言,转向柜台后一直战战兢兢的掌柜,言简意赅:“两间上房。”
夜幕彻底笼罩了清河镇,悦来客栈的大堂内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线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随着火焰微微晃动。
众人围坐一桌用晚饭,气氛有些微妙。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菜肴,苏不言埋头苦干,吃得专心致志,与周围或矜持或严肃的氛围格格不入。
陈清婉和赵不为则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们这两天调查到的情况向萧寒舟细细说明。
“我们查访了所有失踪女子的家属,”陈清婉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带着一丝凝重,“她们都是在夜间于自家房中消失的,门窗完好,没有任何强行闯入的痕迹,仿佛……是凭空蒸发。”
赵不为接口道:“我们也勘察过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足迹、气息或是打斗的迹象。贼人手法极其老道,绝非寻常毛贼。”他看向萧寒舟,语气带着几分恭维,“如今有萧兄相助,以萧兄之能,定能抓住那狡猾的贼人,还清河镇一个安宁!”
“陈师妹心思缜密,这两日辛苦了。”他不忘适时地夸赞陈清婉一句。
陈清婉只是淡淡回应:“分内之事。”她转而看向萧寒舟,“萧师兄有何见解?”
萧寒舟凝眉沉思,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无痕无迹,要么是武功极高,要么……是用了非常手段。失踪皆在夜间,目标明确为年轻女子,或许并非单纯劫色。”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着案情,苏不言听着,只觉得头大。什么内力痕迹、轻功路数、江湖上擅长此道的门派……她完全插不上话,像个误入高等数学课堂的小学生。
她郁闷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感觉自己是这个“高端案情分析会”里唯一的局外人。那个西山派的小师妹,时不时还偷偷瞥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看吧,果然什么都不懂”的意味,让她更是不爽。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苏不言感觉肚子有点不舒服,估计是白天路上啃的干粮太硬,又或者是被这群人气的。她放下碗筷,蔫蔫地说:“我……我去趟茅房。”然后便捂着肚子,快步朝客栈后院走去。
后院比前堂更加昏暗,只有角落里那个孤零零的茅房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夜风吹过,带着凉意,苏不言打了个寒颤,赶紧钻了进去。
解决完人生大事,苏不言顿觉浑身轻松,她舒舒服服地提好裤子,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呼~通畅了~”
然而,就在她一只脚刚踏出茅房的瞬间!
脑后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仿佛被坚硬的木棍重重敲击,眼前瞬间一黑,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急速远离。她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没能发出,意识便如同断线的风筝,飘摇着坠入了无边的黑暗。最后残存的念头是:我去,我去,不带这么玩的啊……主角……也挨闷棍……
大堂内,时间一点点过去。
萧寒舟最先察觉不对。苏不言去茅房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以她那跳脱的性子,就算是拉肚子,也不可能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眉头微蹙,起身道:“我去看看。”
陈清婉也站了起来:“我陪萧师兄一起去吧,或许苏姑娘是有什么不方便。”
赵不为自然紧随其后。
三人来到后院,茅房里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声响。萧寒舟唤了一声:“苏不言?”
无人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萧寒舟的心脏。他示意陈清婉上前查看。
陈清婉走到女茅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对身后那个一直对苏不言颇有微词的小师妹道:“林师妹,你进去看看。”
那林师妹一脸不情愿,捏着鼻子,嘴里嘟囔着“脏死了”,但还是磨磨蹭蹭地推门走了进去。片刻后,她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嫌恶和一丝茫然:“师姐,里面……没人啊。”
没人?!
萧寒舟瞳孔骤缩,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他一步跨入后院,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地面、墙头、甚至柴堆之后……没有任何挣扎或拖曳的痕迹,苏不言就如同那些失踪的少女一样,凭空消失了!
“分头找!”萧寒舟的声音冷得掉渣,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甚至来不及理会其他人,身影一闪,已如离弦之箭般掠出了客栈后院,融入漆黑的街道。
赵不为和陈清婉也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吩咐门下弟子以客栈为中心,向四周搜寻。
夜色深沉,清河镇死寂得可怕。只有零星的灯火在远处摇曳,如同鬼眼。
萧寒舟将轻功施展到极致,身影在狭窄的巷道间穿梭,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的阴影。他的心从未如此焦灼过,那个聒噪又麻烦的身影,此刻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她行事莽撞,若是落入贼人之手……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将搜索的范围不断扩大,速度不断加快。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时间在焦灼的搜寻中流逝。东山派和西山派的弟子陆续无功而返,汇聚在客栈门口,脸上都带着疲惫和沮丧。
萧寒舟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他的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鬓角被夜露打湿,气息因长时间的疾驰而有些微乱,但那双眼睛,却比这寒夜更冷,更深沉。他依旧一无所获。
陈清婉看着他独自归来时那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未曾消散的焦灼,走上前,轻声安慰道:“萧师兄,吉人自有天相,苏姑娘她……或许只是贪玩,忘了回来的路,一定会没事的。”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在这诡异莫测的清河镇,一个年轻女子深夜未归,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萧寒舟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看陈清婉一眼。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镇子更深处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紧握的拳头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苏不言,你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