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你太厉害了!剑那么近,刺客速度那么快,没想到你速度反而更快,一下就把那人反杀了!”金诚在旅馆的包间里,边说边向空中挥出两拳。
山颂端起茶杯,浅浅喝口:“之后你们就不要出去了,赛拉潘的傀儡会在没有光亮的地方出现。”
“为什么?反正这个地方都是他的,他想杀直接杀就行了。”
山颂望向站在椅子上重拳出击的金诚:“你跟别人说你是好人,结果你反手就在他面前杀人,你觉得有人还会认为你是好人么?”
金诚挠了挠头,一屁股坐了下来。
“赛拉潘要营造有他这个天神庇佑,这座城就会欣欣向荣,一片美好祥和的样子。让世人都供奉他,以他为尊。”
晚饭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金诚向来是饿得快,吃得也快,此刻他已经回房了。
阿诺胸口伤口传来一阵瘙痒,提醒着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或许自己真的莽撞了:“为什么会有刺客刺杀你,是不是我撕那张纸引起注意了?”
“和你无关,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山颂放下手里的茶杯,是不是有人出卖了他,他一点也不在乎,人性就是这样。
人……昨天晚上接触的人只有那个女孩和她父亲……
阿诺没有再说什么,也起身准备走了。
“阿诺。”
山颂叫住阿诺,把一个白色的瓶子摆在面前的桌上:“涂在伤口上,避免感染。”
阿诺拿到手里,看见里面无色的液体还在流动:“谢仙人。”
“你还真是不要命,伤口再深一点你就不用见你师父了。”
阿诺给眼前这个直勾勾盯着她的人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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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行人如此繁闹,阿诺此刻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更显时间度秒如年。
她一个人跑到了海岸边,沿着与繁华街道相反的方向步行。一路上行人并不多,更多的是在沿海码头工作的人。
工人眼前的货物堆积在一起如同一栋栋高楼大厦,他们像蝼蚁一样用推车拉动着比他们大数倍的货物,麻木的像机器人一样一件件来回运送。
阿诺隔得很远,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知道与她住处所在的那个热闹非凡的集市形成强烈的反差。
整个海岸都很安静,只有船只时不时传来一声短暂的轰鸣,此时的静谧却震耳欲聋。
阿诺走到一个码头入口处,她远远就看见那里正围着一群乌泱泱的人。
没一会功夫人群便轰然散去。
一个带着草帽的男人并没有立即离去,他走到海岸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整个人都陷入长椅上。
男人抬手摘下帽子放在一旁,眼前的海洋无边无际,自己的明天也不知道在哪。
阿诺在他旁边的另一张长椅上坐下,也望向同一片深蓝:“那是很好的差事吧,值得那么多人去抢。”
男人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先是嗤笑了一声,随后低迷的声音才传到阿诺耳中:“哪有什么好工作?好工作还能轮到我们这样的普通人?”
男人深深叹了口气:“你是外来者吧,恐怕还不知道这里的工作环境有多糟糕。”
阿诺真挚地问:“我确实不是这里的人,我初来乍到看西岐十分繁华,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
“刚刚工头发布的工作是船上的算师助理,负责和算师整理船上的金钱收支。这是非常体面的工作了,几百个人抢一份工作,你知道这样一份工作的工钱是多少吗?”
“五百贝母!”
阿诺不知道西岐的钱是怎么算的,便没有搭声。
男人自嘲地说着:“呵!五百贝母,想要在西岐有个住的地方最少都要两百贝母了,五百贝母实际到手还有扣除各种杂七杂八的税收和上交城邦的公民福利,只不过剩三百多贝母,这些福利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享,再加上平时的吃穿用度,几乎就是倒贴钱工作了。”
男人越说越激动,可能是心中苦闷积压许久,找不到宣泄口,他就这样对着阿诺这个初见的陌生人一吐为快:“最可气的是,如果你能成功得到这份工作,你就会发现算师助理和算师干的几乎是一样的工作,而钱却没有算师高,万恶的商人,他们为了省下一点工钱真的无所不用其极!”
“那你不喜欢为什么好要去应聘?”
男人不知道是气笑了还是真的觉得好笑:“女士,喜欢不能当饭吃,能够把自己热爱的事情做为工作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但事实就是,以往你瞧不起的工作,都有成千上万个人争着抢着,你不做有的是人做。”
男人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女士你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就值一百贝母了,如果在家乡过的还算舒适,真心不建议你来西岐。”
“那你呢?你为什么还留在这?”
男人的身材高大,但此刻瘫在椅子上的模样却十分卑微:“像我们这样的,没有贵族背景,也没有继承来的财富,什么都没有的人,能去哪?去哪不一样?”
阿诺想反驳,说什么要相信努力改变命运之类的话,但到了嘴边话却变了:“那对普通人来说就没有公平了吗?”
“本来是有的,本来也是有努力改变命运的通道的,我也是因为这样才来到西岐,来了之后发现所谓的努力,在世家贵族绝对的人脉和财富前简直不堪一击。什么努力,什么希望,只不过是上层人怕丢了劳动力没人给他们卖命了,才制造这样的美好假象,哄人投身到社会劳作中,成为时代的养料。”
男人似乎休息够了,拿起旁边的帽子:“女士,你见到的繁荣的西岐是真的,我口中的西岐也是真的,如果你想更了解西岐,也许你应该到西岐的角落里看看。”
男人再次走向码头,寻找支撑他活下去的新希望。
阿诺也起身向背离码头的方向走去。
越往深处走去,四周的房屋就变得越来越破败,也越来越密集。道路依旧干净平整,但繁荣的气息已经荡然无存,房屋上空都笼罩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氛围。
道路被一团密密麻麻的房屋切断,墙贴着墙,逼压的如此紧密,连阳光都难以进入。
一栋栋高楼像个鸽子笼,每个身怀远大理想的年轻人来到这,被迫认清现实后只能屈伸身于此。
鸽子笼里的鸽子有着那么强壮的双翼,却只能在这四五平方米的小房间里挣扎着扑腾翅膀。
黑暗与光明在阿诺站的地方交汇,里面的房屋被黑暗笼罩,不见天日。如同被活埋进棺材里的人,脸上被雕刻上失去最后一丝氧气后陷入永远沉寂的痛苦。
阿诺的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压抑的氛围让阿诺都没有勇气进入。她在那定定地站了会,只是看着这条漆黑的小巷都让阿诺倍感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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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到西岐时,阿诺就看见一座巍然屹立在城市最高处的宫殿。
通体雪白的建筑在太阳的照耀下,象征着在海岸上为航行船只带来希望的一座灯塔。
络绎不绝的人一步步攀爬着那一望无际的阶梯,仿佛这就是天神对他们的考验,不能登上终点的人没有资格做天神的信徒。
阿诺一咬牙一跺脚,爬上顶端后腿都直发颤。
阶梯顶部矗立着雕刻精湛壁画的白色石柱,中心处是就是天神庙。
天神庙里里外外都是虔诚跪拜的身影,也有少数前来参观的人。那些信徒像被夺舍了灵魂一样,口中不停吃喃“天神至上,求其保佑”的话语。
圆柱外围雕刻有天神过往经历的壁画。阿诺走过去很认真的看着,最后放弃:这也太抽象了,光是雕刻几个动作神态的,不懂的人也不会懂的。
“天神三十年前成为众人口中的獭见仙人,赛拉潘是他在西岐的名字,他真正的本名也无从考究了,之后他独自一人创建了西岐这座远离纷扰的城邦。”
阿诺身后一名身穿西岐服饰的男人对另外一名穿着别国服饰的人说。
阿诺心里暗喜:幸好有人讲解,不然就只能看天书了。她悄悄跟在两人身旁,佯装认真揣摩壁画的样子。
“天神之所以建立西岐与他过往成仙前的经历有很大关系,就是这个!”西岐男人指着壁画上的天平,天平两边还有两个人头。
“公平与公正。天神是家中的大哥,家里人却偏爱他的弟弟。一直到他五十岁,父母临终之言都是叫唤他弟弟的名字。”
“两个孩子都是男子,为什么会偏爱一方呢?又不是女子。”外来者不解地看着壁画。
“据说天神性格十分踏实,一直都本分的遵守规矩,从不惹什么事端。而且他还天资聪颖,从小到大都努力好学。而他弟弟只会油腔滑调的取父母开心,不仅不务正业不学无术,还经常闯祸,都是靠天神解决的。”
西岐男人停了一下,继续说:“要是我是天神,我也不能忍受被父母这样差别对待,明明都是他们的孩子,明明自己更优秀。”
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谁又能知道父母更偏爱弟弟,真的与哥哥无关么?
外来者唏嘘道:“原来如此!所以他才想要建立一个所有人都能被公平对待的国度。”
所有人都能被公平对待?
阿诺不能否认獭见一开始确实是往这个方向来治理西岐的,但随着时间推移,历史总是会卷土重来。
这座城邦的发展已经偏离他最初预想的方向,他知道吗?还是沉浸在信徒视他为首的虔诚中无法自拔?
阿诺听完了两人的对话,越听越觉得所谓公平公正的西岐,只不过是獭见想从众人对他的跪拜中得父母正常宠爱,而为他自己量身定制的梦罢了。
阿诺再次看着这一片片跪拜的身影,不知道是因为顶着烈日爬楼太累了,还是日光晒得她喘不过气。
天神庙无处不散发着诡异的气氛,阿诺待的十分难受,她片刻也不想停留,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经过一天的走动,阿诺回到主城区找了家餐馆。她刚吃上一点东西,街道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店内的老板也走出去观摩,并对他的妻子说:“你就留在这看店就行,别出去。”
女人虽然想去,但被丈夫严令禁止后只能伸着脑袋望向门外。
阿诺也探着脑袋看了一眼:“外面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不出去看?”
一群年轻男人举着牌子,拉着横幅,嘴里郑重有词地念着支持思想自由之类的话语。
“看来是苏棋拉的学生们。他们在为两日后即将要对苏棋拉进行的审判向公民宣扬吧。”
苏棋拉?
阿诺隐约觉得她说的就是前天夜里遇到的那个中年男人。
她抛下冒着阵阵香气的面条,只身走出店外,也和众人围观起来。
这群冒着被捕风险也要游行支持他们老师的年轻人,和阿诺到西岐两天里所见过的人都不同。他们心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那份激昂的信念,让整个世界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力量。
围观的群众都在唏嘘不已:他们真是不要命了,为了个要被审判的人竟敢公然对公民大会游行示威;什么自由,能吃饱饭,有份稳定体面的工作就不错了;要我说苏棋拉就是被恶魔上身了,居然敢诋毁天神的存在……
这场游行的终点在开公民大会的建筑前,他们从海岸边出发,才刚走到喧闹的街道上,对面街道就涌出大批护民官的身影把他们团团堵住。
“马上结束这场游行!马上离开!”护民官们拿着比他们人还高的棍子直指游行的年轻人。
“你们有什么资格阻止我们?我们既没有妨碍交通,也没有伤害任何人!这是我们的自由!”站在游行队伍前方的领头人大声回应,他的这番话也让队伍其他人附和起来。
“你们未经允许,私自向公民鼓吹你们心中邪恶的思想已经是大罪!如果你们想和苏棋拉一样被众神审判,那你们就继续吧!”
护民官高高地扬起手中的铁棍:“但是我!绝不会允许你们这么目无章法的继续扰乱西岐的安宁!”
领头的人也带领队伍其他人高举手中象征自由的旗帜,棍棒不会让他们退缩,死亡也不会让他们害怕。
两方人马相互攻击起来,整个街道瞬间乱成一团,不少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危及自己。
阿诺没有再看下去,她回到餐馆,背对着街道上的众人,默默的吃完了那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