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要一个答案[废土] 第2章 第 2 章

辛星烦躁地把手里的白纸拍在桌面，紧绷一整天的神经勒得她喘不过气。

白纸背面，一行熟悉的小字引起她的注意。

“相信你的本能，做你想做的事。”

她突然发疯般捡起掉落的白纸，一张张一面面看过去，每一封随手写下的遗书背面，都写着相同的叮嘱，不厌其烦。

辛星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大喊大叫，宣泄胸腔充斥的莫名刺挠。

但她只是挂起无所谓的轻佻笑容，机械收拾好凌乱的桌面，端正坐在书桌前，抬头看向夕阳。

啊！美好的晚霞！

她是一个胆小的懦夫，是手染鲜血的刽子手，她害怕死亡，不想杀人不想面对现实更不想活着。

活着有什么好处？苟延残喘帮高等人欺骗平民维持虚假繁荣？日复一日处决越来越多的污染者？还是等着被旧队友发现自己的污染值莫名上升，静静等待处决？

辛星必须死，这就是她的本能，是她想做的事。

“星星，要不要来支清新怡人的柠檬味能量棒？”

“不饿。”

“星星，你有看见电视遥控器吗？”

“第三排第二个抽屉。”

“今天的新闻播报提前开始了哦，要不要一起看？”

“不要。”

辛星皱眉，如临大敌盯着面前的白纸，终于等到呱噪的机器保姆闭嘴。

她提笔，写自己的第八封遗书。

第一笔，阳光正好。

晒得她暖洋洋的，温度真舒服，果然人埋在地底太久会腐烂。

第二笔，丧尸在窗外歌唱。

异能者工会动作真慢，她打了那么久电话，还没来个人处理，万一咬到普通人怎么办！

不管不管，房屋都加固过，躲着不出去就好。

第三笔，她楼上的小姑娘……跳楼死了。

好巧啊，是珍珍。

突兀的划痕出现在雪白的纸面，辛星嘴角控制不住向下压，笑容消失。

几个探头探脑的丧尸循着血腥气过去，丑陋扭曲的四肢在地面攀爬，窸窸窣窣。

机器保姆递来家里另外藏着的空□□，另一只手往桌上摊开的白纸收去，正要把八封遗书一网打尽。

她叹了口气，拿枪对准底下的丧尸，扑腾跳下去给人收殓。

唉，好好的妹子，要是被啃得面目全非，得多伤心。

迟迟未能加载出画面的电视机闪动雪花，变成信号彻底消失的黑屏。

机器保姆合上胸腔，抬头看向倒塌的楼房。

人类无法察觉的声波颤动，某种强烈的能量席卷大地，轻松切断所有存在的关系——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

辛星抱起小姑娘，陡然响起的巨大轰鸣刺入耳膜，她痛苦弯腰，捂住手臂剧烈疼痛的疤痕。

体内的污染浓度瞬间飙升，濒临完全异化的数值。

短短几秒，她身后的楼房被地底弹出的触手吸食，枯黄的大地炸开，强烈的痛楚沿着裸露在外的皮囊钻入心肺。

似乎存在肉眼看不见的虫虱，啃噬她鲜活的皮囊。

电光火石间，辛星只来得及抱住小姑娘的身体，跳到没被殃及的平台上。

灾难级的场景，恍若十年前重现。

蠕动无数巨口的怪物冲破地面，吞噬掉所有存活的生命。

只有她，因为怀里抱着个死人逃过一劫。

暗红的疤痕沿着密密麻麻的脉络蔓延，像是一张无法逃脱的大网，爬上脸颊瞳孔。

最后，深入心脏。

辛星重重跪在地面，拼命用指甲撕扯皮囊，逃脱细密交织的大网，滚烫流动的血顺着身体滑落，感知不到痛觉的她肆无忌惮加重力道。

啊——

她仰天大喊，这一次，却连声音都被文明的倒塌轰鸣声吞噬。

以至于短暂遗忘自己的名字。

“忍着疼，伤口不及时处理会加重。”

冷着一张脸的女人将她拉出深不见底的地裂，咬着消毒喷雾扯开布条给她包扎，一点也没妈妈温柔。

但就是这双粗糙笨拙的手，杀死要带她一起死的妈妈，让她活下来。

辛星想起妈妈，末世降临的前几天，她总是不厌其烦安慰自己，用乒乒乓乓的厨具全副武装出门找食物，告诉自己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但姥姥死的那天，丧尸越来越多，天灾加剧，房屋被一条巨大的裂缝分开，妈妈瞬间掉下去。她受了重伤，已经没有力气爬上来。

十岁的辛星扑上去，使出浑身力气拉住妈妈。

可她太小了。

“星星，星星……”

妈妈用看不懂的眼神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星星，妈妈舍不得你……”

“星星，你还这么小。”

她泣不成声，看着辛星胳膊上被自己指甲划破的伤口。

妈妈弯起发黑锋利的指甲，用哄睡孩子的力道艰难举手，摸着辛星乱糟糟的脑袋。

骤然用力，拉住她的同时松开自己艰难攀援的力道。

“妈妈——”

辛星被路过的陆女士救下，绝望亲眼见证至亲死亡。

她无法宽恕自己，辛星是苟且偷生的怪物，厌恶冰冷残酷需要拼尽一切，厌恶麻木不仁才能活下来的末世，厌恶没有未来的未来。

辛星紧紧抓住怀里的躯体，就算疼痛已经让她丧失触觉，仿佛只有这么做，她才不是异类。她艰难靠着死去的人类，努力融入普通人的一员。

要变成污染者了吗？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耳朵几乎失聪，除了尖叫咆哮轰隆什么都听不见。

最后，连四周的声音都平息，只有某种粘稠的蠕动声震荡。

她被困在完全黑暗的笼子里，挣扎仰头触摸天空的方向。

啪嗒——

下雨了？

不，很腥，是血。

她的眼角渗出血泪，辛星想骂人、想哭，却在死寂的世界被扼住咽喉，抱紧冰冷充满血腥气的小女孩。

珍珍还那么小，她还没有见到高等人宣扬的新纪元。

她们本该有未来，就算只是描绘的虚假。

辛星突然想起陆女士，她和自己不同，陆女士是科学家，末世开始就在研究污染者，她说过，这是比丧尸更加可怕的存在。

她死了，死在污染者手中。

除了生命试验所和自己，谁都不知道。

她们都死了。

只有自己活着。

辛星抽搐着大笑，可悲的是，就算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狂笑，纹路裂开渗血，她都不敢出声，她无法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活着？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冰冷，僵硬的死感扩散，瞳孔与世界忽近忽远，污染者都很丑，辛星不想变成那样，变成污染者代表身体原本的意识彻底死亡，她不仅不复存在，连躯壳都被未知物种侵占。

但没关系，她知道——辛星是一个变成污染者都没用的废物！

她慢慢平静接受自己的死亡，接受蓝星骤降的意外死亡。

大家一起，没有人会孤单。

【试验体虫2731号投放孵化成功，星系89-233已全部掠夺，正在进行回收】

什么声音？它说什么？

她们拼尽全力生存的世界，只是某个存在的孵化场？

辛星突然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她的故土，她的家园，生与死都变成轻飘飘的无关紧要的牲口，没人在乎牲口的想法，牲口的宿命就是等到时机成熟宰杀吞食。

而牲口脚下歪七扭八滚落的瓦砾，她的生命和经历在飓风抵达前，早已摔得粉碎。

辛星又想到妈妈，她永远无法忘记这个女人。

就算她知道——比起把自己拽向死亡，她眼神里流露出的是另一种更强烈更原始的**——活下去，星星！

活下去！

懵懂的强烈情绪突然填满她的喉咙。

【监测到该星系尚存在生命体，开始抹杀】

她本该死亡，为了今天的自杀，她做出无数准备，包括与陆女士定下约定，包括藏住身体加重的污染值。

但在骤降的群体性消亡下，她的痛楚被某种更空旷的茫然夷平，以至于她失去自己的锚点，对镜自照却看见镜中空空。

造成她痛苦的一切存在，社会、等级、纷争、污染、丧尸，乃至人类本身全部荡然无存。

只有占据全部好处的它高高在上。

辛星脑海浮现末世降临时无可奈何的妈妈，为研究污染者死得悄无声息的陆女士，以及千千万万——被抹去未来的她们。

如果她死了，那还有谁，谁来为她们寻求一个答案？

谁来记得蓝星曾经存在过文明？

谁来握住她们的手，告诉她们——太阳还在？

她不要死！她不想死！

她不能死。

辛星必须活下去。

苍白皮囊上纵横交错的血线猛然炸开，辛星清楚听见撕裂的刺啦声，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睁大茫然空洞的眼珠，窥伺面前黑暗的幕布。

慢慢地，她看到一颗闪烁的光点，就像是——星星。

她张开手掌，朝着星星抓去。

她听见皮囊撕裂揉得皱巴巴的破壳声，她慢慢恢复痛觉，伸长胳膊的每一点距离都让她痛不欲生，辛星疼得指尖蜷缩，疼得气息微弱只能发出哼哼声，但她仍旧拼尽全力向上。

她似乎重新回到母体，凭着蛮劲支撑凝成团块的意识。

星星落入她的手中。

天终于亮了。

看不清面孔挣扎的人类身躯被遮天蔽日的蠕虫吞噬，它转动长着层层利齿的猩红巨口，吸入贫瘠的湖泊矿产以至所有资源。

她们在她眼前迅速干瘪，变成一根根燃尽的火柴。

五颜六色的炫光映照在辛星的瞳孔，超越蓝星任何时期的科技飞碟在空中汇聚，眨眼吞下高达云端的蠕虫。

绚烂的光芒比太阳更璀璨，却带着冰冷至极的杀意。

它飞过辛星眼前，深深扎进残存一口气躲藏的人类，抽走血肉。

【抹杀成功，监测系统263837号开启返回】

黯淡的天空笼罩阴翳，辛星躺在死人堆里，正对着小女孩紧闭的双眼。

除了她这个最想死的，全都没了。

稀稀拉拉的雨落下，寒冷刺痛的雨水浸泡枯黄的土地，蓝星彻底丧失太阳，资源，生命。

蓝星人类文明毁灭。

她没有家了。

接着，一个与之前不同的声音响起。

【星系89-233，符合副本投放要求，已被星系争夺游戏选中，正在进行锚点固定】

【固定成功，开始进行环境扫描……生命等级0、资源开采值0、污染值60……环境分类：e级，匹配e级副本投放中……】

【副本死亡沙漠、极端严寒、潮汐高塔已进驻，三日后传送玩家开启】

接二连三的声音，仿佛要榨干这个星球最后一点价值。

辛星望着阴沉的天空，笑着咳出一滩暗红的血。

“哈哈——哈哈哈——”

【检测到符合条件的玩家，正在进行绑定——】

【玩家辛星，请确认是否参加星系争夺游戏——】

她一无所有，满身鲜血。

“确认。”

属于辛星的人类社会死亡，旧有的枷锁褪去。

她将加入下一场群体狂欢。

恩怨难消，硬骨难断。

何处是吾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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