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向日葵你的光 第2章 二

好无聊……

无论怎样都好无聊……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了，明天早上还要早起上早读，为什么我现在还在这里摆弄手机，来回翻看那几个无聊的软件，为什么我现在明明很困，但是就是不愿意去睡觉。

“唉……”

向在黑暗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从被子里悄悄探出头，先是本能地往窗外看看，没有人，只有远处偶尔闪过的灯光，大概是经过的车或者对面广场举行活动的霓虹灯。

他翻身下了床，缩着肩对抗着偷袭的凉风，趿着拖鞋来到厕所，抬着头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放个水”。也巧，月亮正稳稳地挂在窗的中间，就像是一幅画一样，明月就这样被孤零零地框在里面，也像是在井中观月。

如果是一幅画，那我就是画外的人，它是被困的月；如果是井中观月，那它是自由的月，我才是被困的人。

向望着那一轮皎月不禁发了痴，好一会才被凉风吹醒，急忙解决完洗好手，又轻手轻脚地钻回被子里。

再看一会吧。

向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二十四了，他决定到了三十立马睡觉。

他打开手机上那个装满社交软件的文件夹，细细斟酌了一下，决定将最后的时间留给微博。

仍是漫无目的地翻阅，向对于浏览的内容毫不挑剔，或者说，没必要挑选，他知道自己已经被信息茧房包裹住，密不透风，他晚上看到的东西基本都是一些孤独者的深夜独白或是某人的恋爱小故事，其他时候刷到的则是有趣的meme图和搞笑视频。

虽说这些内容就像样板戏一样换汤不换药，不过他总能看得津津有味，也许有时也感觉没意思。但是，不看这些，又能看什么呢？

向苦笑着摇摇头，将这些无聊的想法抛之脑后。他熬夜看这些东西是为了取悦自己的，不是让自己愧疚自责。

互联网就像浩瀚的海洋，他就这样在自己的孤岛上，不断捡起陌生人抛出的漂流瓶，浏览他们写下的故事，这些漂流瓶长的奇形怪状，五颜六色，但是内容仿佛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们不断地拾起又丢弃，也只是为了找到那一个独特的真实的瓶子，想从它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想变成一棵树，这样就不用担心这么多是是非非，不用为了活跃氛围去迎合别人，不用在冗杂的班务里把自己耍得团团转。

但是，树有点太冷冰冰了。

嗯，那就变成一株多肉吧，嘻嘻，虽然不是很好活，但是很可爱嘛。”

这似乎就是一个独特的瓶子。

向看着这个叫做“琉璃”的用户发的微博，忽然有种“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如果我要成为一株植物，我会想变成什么呢？

他思索着，不过答案显而易见。

向日葵，他会想成为一株向日葵。

为什么是向日葵呢？实际上，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沉默拧巴的性格和向日葵完全相反，要说有点关联的话，那估计和向日葵的花语——沉默而忠诚的爱有点联系吧，不过它是沉默地爱，而他是沉默地……嗯，就只是单纯的沉默。也许是一种期望吧，期望成为这种像向日葵一样传递温暖、沉默忠诚的人，也希望遇见这种人。

“成为一株多肉的话，你就可以静静地站在阳台看街上人来人往，看天边云卷云舒，也可以修饰别人的窗子，温润别人的梦。

如果是我，我会想成为一株向日葵，忠诚地追逐，沉默地深爱。”

向将自己的想法发送到“琉璃”的评论区，他是第二个评论者，第一已经被那个人机捷足先登了。

其实他感觉自己发的东西和“吃瓜罗伯特”的也没差多少，不过在这个点发信息的人肯定也挺孤独的吧，说不定对方正撑着头望着大海，等待着漂流瓶的回信呢。

渴望交流，渴望连接，渴望被“看到”。

向或多或少可以理解这些情感，哪怕只是自作多情，哪怕对方只是偶然的失落，他也想给予一些回应。

再次看看时间，已经三十二分了。

“真不巧呢，看来只好再宠幸一下b站了。”

向退出了微博，打开bilibili，刷起了视频。

这一夜，他直到一点才睡。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已经是七点。

“只有十分钟了！”

向看清楚时间后不禁大叫一声，接着“颂”地一下从床上跳起，跑去洗漱，洗漱完毕后，一打开门，就看到了他的朋友，风冀，正靠着对面的墙等着他。

“不用那么着急啦，老向，今天点名的不是你那个前桌流离吗，如果迟到了跟她说几句好话就行了。”

风冀一边说着，一边慢手慢脚地整理着扣子。

“斯，说的也是，但是还是赶紧走啦。”

“嘿嘿，你只是不敢和她说话罢了。”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走了，你就慢慢想着等会‘负荆请罪’的话术吧。”

“我去，等等啊，我已经‘请罪’过三次了，再多肯定把别人搞烦，等我等我。”

“唉，飞机，你也就这点胆量了，快点快点。”

向一边咬着面包，一边看着手表催促着。

风冀被取这个绰号既是因为读音相似，也有一个“典故”。当时的风冀沉迷于游戏“王者荣耀”，一次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刚好路过附近的机场，风冀脑抽似的说了一句游戏台词“快看，天上有飞机。”从此，就落下这样一个绰号，也成了风冀的黑历史。

“只剩三分钟了，在等下去你就得变成真的飞机才不会迟到了。”

“真服了你，走吧。”

风冀终于扣好了衣领的扣子，跟着向一起冲向学校。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班级门口，铃声还没响。

风冀从后门闪了进去，向则减缓步伐，正好乘着铃声走进教室。

他倒不是想耍帅，只是因为上一个这样从前面冲进教室的男生已经被前排的同学“劈”成臊子了。

向坐回了座位上，和同学们一起开始早读。

“《论语》啊，怎么又是孔老二……”

向无奈地开始背书，囫囵吞枣地将这些什么矣啊，乎啊装进大脑里，再咀嚼着复习一遍，确定完全记住了，就开始翻到后面的文章，细细地读起来。

实际上向也不是非常喜欢看小说，只是实在没事干，要是现在给他一部手机，那他肯定毫不犹豫地把书丢了，虽然手机也没有什么意思。

啊，或许这就是无聊致死吧，无聊让你一直想找事做，从早读到看书再到玩手机，最后一切都变得乏味，就像嚼过的口香糖，你再怎么嚼都是没有味道的，最后你只能选择去发呆，去幻想自己还嚼着一个有味道的口香糖。

不过，如果向读进去一本小说，那他就会真的沉迷在里面，久旱逢甘霖似的，一切其他的事都会被他忘记，这时候他感觉自己不是自己了，世界也不是世界了，他是这本小说里的某个人物，或者只是一个旁观者，世界也被小说代替，不再是承载他的居所。

还好，这些书本里的小说已经被他啃烂了，不至于让他陷入那样的境地。

很快，早读结束了，第一节是语文课，向就在半睡半醒间度过，一下课只看见自己在书上作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符文。

要是流传到千年之后，也许可能被后人看作一个语言学的未解之谜吧。

大课间一到，向只感觉眼前一黑，就倒在了桌子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倒是听到几个女生的嬉笑声，忽远忽近的，倒是不错的安眠曲。

中午，向才仿佛大梦初醒一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早上已经过去了，就像梦里那不清不楚的嬉笑声一样，他有些后悔在大课间睡这么久，也终于相信了班主任那一句“越睡越困”的提醒。

“走吧，吃饭去了。”风冀拍了拍向的肩膀，还捂着嘴打着哈欠。

“我去，我好像一早上都没怎么听课啊，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我？我睡了一早上啊，怎么提醒你。说到这个，都怪你前面那几个女生。”

“怎么了？你别说她们在你梦里作妖啊，别恶心我。”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唉，老向，我真是看错你了。”风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呃，上次你不是说那个谁就忽然闯入你的梦吗，我想想，是谁呢……”

向故意拖长着话，风冀也着了慌，立马扯开话题。

“咳咳，那是意外。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你前面那几个女生啊，大课间的时候又在上演甄嬛传的戏码呢，给我从梦里揪出来了。”

难道这就是我梦里那几声朦朦胧胧的嬉笑吗？

向联想到了自己梦里的“安眠曲”。

“我都没听见。”

“那是你睡的太死了，唉你都不知道她们闹得有多厉害，莺莺燕燕的。”

“得了得了，吃饭去吧。”

向看了看时间，已经下课二十多分钟。

“也是，我都饿死了，唉。每天就这样吃吃睡睡的，以后得怎么办啊。”

“哟，你这个飞机的思想飞得倒挺远，你要真想学啊，不如中午好好休息，下午正常上课。”

“啊，这个嘛，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嘿嘿。”

向看着风冀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也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向平时并不熬夜看手机，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安静的普通学生。只有在一些失眠的晚上，才会去网上寻找那一丝丝共鸣。近来的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无论是家庭还是学校，无时无刻都把“高考”这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在他们的头上。

除此之外，还有家人的期望。实际上，向对于自己的人生并没有什么美好的憧憬，连一些计划也没有，他努力学习的原因只是为了不辜负父母眼里的光，所走的路也只是按部就班地将学校的“历史经验”再次验证一遍，仅此而已。

像以前在网上看见过一种说法，有人认为期望是一种无声的折磨。向有些赞同这种说法，他人的期望有时会让我们忤逆自己的想法，仅仅为了别人生活，这不自由，他不喜欢，感觉这样就像是被圈养在马戏团的动物，为了老板的收益，为了观众的娱乐，就去作践自己，取悦他人。

但是，如果把这些马戏团的动物直接放回自然，赐予他们自由，他们是否能再变回那个真实野性的自己呢，他们又是否能生存下来呢……

牢笼也是保护。

向停下了思考，这个推论一定是错的，他很清楚，可他已经无力反驳。

下午，向尽力上好每一节课，不过中午那一段思考一直干扰着他，就像将要溢出堤坝的洪水一样，不断地撞击他思想的壁垒。

只好将它们写下来。

向拿出他用于记录这些东西的本子，这是他写的第八十一篇了，前面早已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有时，他也会把这些文字发到网上。

写完后，向感觉轻松了许多，随手将本子塞进了抽屉里，仿佛把那奇怪的想法丢进垃圾桶一样。

放学后，向收拾好书包就和风冀立马离开了。今天他和风冀都不是值日生。

“老向，你今天下午怎么跟被鬼上身似的，前两节课时不时就发呆，我看你眼里空空的，还以为你被谁下蛊了呢。”

向听到风冀忽然说到这个，想起了下午自己被那些奇怪思想控制的时候。

“呃，没什么，可能是回味一下早上的梦吧。倒是你，下午还续着早上的梦吧。”

向随口将这件事扯了过去。

风冀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向，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呢，只是一个毛毛糙糙、笨头笨脑的家伙，对人生哲学倒是没有思考太多，但是这样过的也逍遥自在。有时候，当我们把头抬起来，就这样简单地向前走，可能就会发现人生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挺轻松的。”

说着，风冀还挺着背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正步。

向看着有些搞笑但又好像一本正经的风冀，不禁笑了笑

“你竟然还会说这种话，这可不像你呢，你的思想真的像飞机飞上天了。”

“喂，这可是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人生哲学。”

“哈哈哈，确实，这的确是很不错的人生哲学呢……谢谢你了。”

向轻轻拍了拍风冀的肩膀，眼睛却看着他头发上夕阳洒落的金光，像金箔纸的碎屑一样。

“哦，我去，我东西忘拿了。”

不知道为什么，向一看到那昏黄的夕阳，就想起来自己丢在抽屉里的本子。可能是刚刚又发呆了？

“唉，你也真够丢三落四的，快去吧。”

“行行行，你先走吧。”

说完，向就转身迎着夕阳，跑向学校。

向看着着澄黄的落日，莫名感觉心里暖暖的，不知道是跑起来的原因，还是刚刚风冀那句话，或者其他什么，总之，感觉着落日异常的亲切。往常，他总是有一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悲愁感，此刻却感觉夕阳有着无限的活力。

它就像流心蛋的蛋黄一样，软软地趴在地平线上，温暖的蛋液向外逸散，将旁边丝絮一样轻飘飘的云霞浸染成淡黄色，贴在淡蓝的天幕上一点一点地翻涌滚动，骨碌碌的。轻的呢，就随着风滑过天穹，重的呢，就和落日一起躺下来，懒洋洋地堆在一起，和夕阳一起等待下一场变色游戏。

想知道它们将会由黄变红，变紫，最后慢慢黑寂下去。

不过他已经快到教室了，没法看到后面的“游戏进程”。

远远的，向就看见教室门口有一个女生，她用手轻轻掂着窗台，似乎是在检查还有没有灰尘，最后就准备将门锁上。

“等等。”

向急忙加快了步伐，快步走过去。

那个女生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看着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很快就像流星一样稍纵即逝，接着就洋溢起微笑，礼貌地说道：“你是向同学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看到正脸，向才认出这是他的前桌流离，虽然两人平时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学，但是也只是勉强混个脸熟。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平行线，是永远没法产生交集的。

“呃，我的东西忘拿了，我回去拿一下，很快就好。”

向尴尬地挠着脸颊回答，眼神有些闪避。他一直都是这样和别人说话的，虽然说有些不太礼貌，但是直视对方的眼睛说话，就像凝视着深渊，不仅感觉自己会被拖陷其中，而且，自己也会被对方的目光刺透得一览无余。想到这，一种莫名的自卑涌上向的心间。

“嗯嗯，好的，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似乎是看出了自己的窘迫，那个女生的回复很简单自然，这让向轻松了很多，于是他立马走进教室，自己的桌子里找到了本子。

那个女生依旧微笑的站在那里，雕塑一样，身上披着昏黄迷蒙的光晕，虽然有些黯淡，不过仍有一丝神圣的色彩。但是她的笑容又很亲切，仿佛老朋友一般，仿佛久别重逢一般。

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既有温暖柔和的亲切感，又有半透不透的疏离感。

这让向有些疑惑，甚至感觉这微笑，也有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意。

“向同学，你拿好了吗？”

流离的话再次将他带出思考。

“嗯，好了，谢谢。”

向也抬起头想注视着对方眼睛道谢，这次他看见了流离的灵动的双眼和嘴角挂起的微笑。不过很短，因为对方转身就去锁门了。

向有些发愣，只感觉刚刚的画面有些陌生，仿佛流离从她自己的身体里抽离出来了，留下一副空壳，里面全身精密的器械，完美地做出每一步动作。

向立马离开了，他感到很不自然，极端的不自然。也许只是自己多想，但是这种看透别人的感觉让他感觉如芒在背，就像远处已经是血红色的太阳一般，生命力好像已经丧失了，只有枯死的轮廓在天边滚动，慢慢地被地平线碾碎，吞噬，旁边黑黢的云霓，也许就是它被榨出的乌血。

他不想再看了，低着头快步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