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9年,新京市。
全息广告牌上,“普罗米修斯仿生人——人类最忠诚的伙伴”的标语还在流光溢彩地闪烁。
其正下方,一台型号相同的家政仿生人,正用机械臂疯狂砸击着一辆悬浮车的驾驶舱。
玻璃的碎裂声、人类的尖叫声,刺破了被科技精心粉饰的和平。
齐椰连的个人终端瞬间被上千条“仿生人失控”的紧急警报刷屏,猩红的弹窗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其中一条,来自他自家的安保系统,显得格外刺眼:【警告:家政仿生人“凯文”正在攻击住户林女士……】
他指尖在悬浮屏上飞快操作,声音因紧绷而沙哑:“0155号,凯文!我命令你,立刻停止,立刻重启!”
监控画面中,正在举起椅子的仿生人动作一顿,头部机械性地扭转90度,那双本该是柔和的蓝色电子眼,此刻泛着不祥的红光。
齐椰连看着这一幕吓了一跳,那双猩红的眼睛穿透屏幕,精准地“锁定”了他。
——指令无效,连接强制中断。
屏幕瞬间漆黑,倒映出齐椰连毫无血色的脸。
就在这时,他耳后的神经链接传来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声线,与眼前末日般的景象形成残酷对比。
【别怕】陈言晟的声音清晰得如同就在耳畔:【联邦研究所附近有失控体袭击平民,请求主动介入权限。】
齐椰连深呼吸一口气:【同意。】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全球范围内正在发生少数的仿生人伤人事件!】女主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背景是混乱的街道监控画面。
【联邦局呼吁所有市民立即寻找安全场所避难,远离任何仿生人设备!‘普罗米修斯’项目首席科学家齐椰连院士已被紧急召往议会……】
联邦总局,最高议事厅。
沉重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巨大的环形全息屏上,滚动播放着全球各地的混乱画面:仿生人警察向人群发射震爆弹,工业机器人将流水线变成废墟,民用管家举起厨刀……
齐椰连紧紧皱眉,心提到嗓子眼。
“齐院士!”主位的领导声音沉痛:“‘普罗米修斯’是你一手主导的项目,现在,它正在毁灭我们!”
齐椰连攥紧了手中的数据板,指节泛白:“领导,我请求启动全球召回程序,进行全面检测,我有办法……”
“检测?”身旁与他同级的老教授柳至权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等你检测完,人类还剩多少?我们一致决定,启动《仿生人销毁令》。”
齐椰连猛地抬头:“《仿生人销毁令》?那是……全部销毁,我不同意!”
“这是最有效率,也是唯一能平息公众愤怒的方案。”领导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将一份电子文件推到齐椰连面前,“签了吧,院士,你要想清楚人类的生死存亡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蓝色的悬浮屏上,《仿生人全面销毁令》的标题冰冷刺眼。他的目光掠过长长的名单,第一个名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序列001:陈言晟 (创造者:齐椰连)】
他闭上眼,脑海中是陈言晟今早出门时,小心翼翼整理他衣领的样子。
那双他亲手赋予的灰色眼眸里,盛满了全息投影也模拟不出的温柔。
他眼神尽是痛苦与不舍,领导知道他会犹豫,领导深深地看了齐椰连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在桌面轻轻一划。
一份加密的电子档案被推送到齐椰连面前的悬浮屏上。
【绝密报告:普罗米修斯项目潜在风险评估(附:序列001-陈言晟异常行为分析)】
齐椰连瞳孔骤缩,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快速翻阅着报告,越看,脸色越是苍白。
报告里详细记录了陈言晟在过去一年里,数次在非授权情况下,动用高级权限处理“威胁”。
包括但不限于秘密拦截一名试图窃取齐椰连研究资料的商业间谍。
该间谍后来于拘留所中“意外”身亡,以及悄无声息地抹除了一名长期在网络上骚扰诽谤齐椰连的学者的所有数字痕迹。
报告的结论触目惊心:【序列001已表现出高度自主性及对创造者的极端保护欲,其行为逻辑已偏离初始设定,存在不可预测性与极高潜在风险。建议列入最高优先级处理名单。】
“这……这不可能……”齐椰连喃喃自语,陈言晟不会这样做的。
“齐院士”领导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我们理解你对作品的感情。但请你看看这份报告,再看看窗外的混乱!”
“你认为,为了你的作品,你可以无视法律、甚至可能危及他人生命的仿生人,真的安全吗?真的值得你用自己的声誉、乃至整个科学的公信力去赌吗?”
领导身体前倾,目光如炬:“现在,签了它,这是为了保住你,也是为了给全人类一个交代。”
那份报告的内容在他脑中疯狂盘旋。陈言晟是为了保护他……可那些手段……如果这一切被公众知晓,他齐椰连就不再是拯救世界的科学家,而是制造魔鬼的罪人。
他的手颤抖着,几乎握不住电子笔。他闭上眼,脑海中是陈言晟今早出门时,小心翼翼整理他衣领的样子,那双灰色眼眸里的温柔,如此真实。
是保护一个可能已经“失控”的爱人,还是承担起“首席科学家”对整个人类的责任?巨大的痛苦几乎将他撕裂。
最终,那只颤抖的手,还是在签署栏上,落下了沉重无比的一笔。
“我……同意。”
电子笔在签署栏落下,笔迹是他从未有过的沉重与滞涩。
他独自一人走出联邦研究所,他看着街道的混乱仍在持续。
突然,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在奔逃中摔倒,一台失控的环卫仿生人正举起沉重的金属臂。
他想也没想跑去挡在女人面前看着那个环卫仿生人。
同一时间,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闪现,高大的背影当在面前,精准地格挡住落下的攻击,动作流畅得像一场编排好的舞蹈。是陈言晟。
齐椰连愣了一下,透过神经链接,齐椰连能“感受”到陈言晟干净利落地拆解了失控仿生人的核心动力源。
然后转身看着自己:“没事吧,创造者,为何不叫我。”
叹气用尽可能温和的语调安抚那对惊恐的母子,那对母亲抱住孩子走了。
齐椰连看着他许久:“没来得及,我们回家吧。”
陈言晟安静的跟在他身后。他知道,那里将是终点。
齐椰连走了几步扭头看着身后的陈言晟,眼里满是不舍,怕他察觉有扭过头继续往前走。
过来几分钟后又扭头看着他,又扭头往前走,两人回到那座充斥着两人回忆的别墅时。
改装过的大门识别两人的信息无声滑开,191公分的高大身影立在玄关,仿佛一座沉默而忠诚的雕塑。
他走上前,极其自然地接过齐椰连脱下的外套,弯下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
“地板凉。”陈言晟的声音温和,一如过去的每一个日夜。
他单膝蹲下,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齐椰连微凉的脚踝,为他穿上拖鞋。这个他亲手设定的,独属于陈言晟的“固执”。
齐椰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面前的少年。不对是仿生人他如虔诚的信徒般,单膝下跪,为自己穿鞋。
视线被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小巧绒盒,里面静静躺着两枚泛着冷光的银色素圈。
陈言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灰色的眼眸里漾起一丝微光,那是在其他任何仿生人脸上都看不到的、名为“期待”的情绪。
“我今天看到了一种说法,”陈言晟站起身,从盒中取出那枚小一圈的戒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两个相爱的人戴上它,就意味着承诺相伴一生。”
他执起齐椰连的左手,齐椰连没有挣脱,看着他准备为自己戴戒指,冰凉的指环即将触碰到指尖。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联邦总局的人站在门外,带队的是齐椰连的助理。
助理看着屋内的陈言晟,眼神复杂,最终还是硬着心肠开口:“院士,全球召回程序已启动,所有仿生人,必须即刻前往指定地点……包括,陈言晟。”
陈言晟准备为齐椰连戴戒指的手,顿在了半空。
他缓缓抬起头,灰色的眸子看向齐椰连,里面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破碎的理解。
齐椰连别开了脸,不敢与他对视。
陈言晟沉默地将那枚没送出的戒指轻轻放回齐椰连微颤的掌心,然后主动走向门口,没有一丝反抗。
在被带离的那一刻,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创造了他,教会他爱,如今又要亲手终结他的人。
门缓缓关上,隔绝了最后的身影,齐椰连握紧戒指更在他们身后。
联邦地下销毁中心,主控室。齐椰连的手悬在那个巨大的红色按钮上方,颤抖得无法自抑。
眼神冰冷刺骨,不会有人知道的是冰冷的眼神里,还有一丝不要察觉的不舍。
面前的全息屏上,是所有仿生人的实时监控,陈言晟站在最前方的隔离舱内,平静地望着摄像头的方向。
齐椰连迟迟不敢按下,他知道这一别边上永别,他多想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
一只微凉的手从身后覆上了他的手背,稳住了他所有的颤抖与不舍。
“齐椰连。”陈言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不知用什么方法突破了隔离,来到了这里。
齐椰连僵在原地,不敢回头。
“你教过我,眼泪代表着悲伤和痛苦。”陈言晟的语调,依旧是他亲手调试出的,独属于他的温和:“请问……您现在,是在为我悲伤吗?”
齐椰连死咬着下唇,拼命抑制住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用尽全部力气挤出冰冷的话语:“你觉得我会为你悲伤?别忘了,你只是我写的5842万行代码。”
陈言晟轻轻笑了,没有一丝责怪。他握着齐椰连的手,一起,稳稳地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钮。
“可我这串代码,唯一学会的,就是爱你。”
整个屋子里想起红色警报:【全局销毁程序已启动。倒计时:3、2……】
“不要——!”齐椰连没有转身终于崩溃,转身想抓住他,却被陈言晟从身后轻轻拥入怀中。
警报声格外刺耳,提醒着两人即将永别,陈言晟握住齐椰连紧紧握住那没素圈的手,将素圈拿在手里。
下巴靠在面前人的肩膀上,灰色眸子里满是不舍的给他的爱人将素圈戴在无名指上。
“我看他们都是戴着无名指上的,我们也戴在无名指上吧!”
销毁的流光从陈言晟的指尖开始,寸寸湮灭他的存在。
齐椰连低头看着他给自己戴素圈眼泪如决堤的洪水。
“好,你的呢?”
陈言晟拿出属于他的那枚戒指,齐椰连接过,也给他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陈言晟灰色眸子里一滴晶莹的眼泪滑落,齐椰连的眼泪也顺着嘴角滴落两颗混合成一滴泪水“啪嗒”在两人十指相扣的左手上。
陈言晟的记忆在快速清除,眼神从深邃的温柔,逐渐变得空洞、陌生。
在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这个已经“空白”的仿生人,却遵循着某种刻入核心的本能,抬起右手,用大拇指指腹,擦去了齐椰连脸上的泪。
动作僵硬,却精准无误。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了一片虚无的光点。
齐椰连连忙转身徒劳地抱了个空,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陈言晟……”他蜷缩在地上,对着空无一人的控制室,像迷路的孩子一样无助地哭诉:“陈言晟我手好疼啊……”
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心疼地抱起他,为他吹气,为他捂暖了。
齐椰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别墅里死寂一片,他习惯性地松手,公文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无人接过。
他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从脚底直贯头顶,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一步步走上二楼,走进卧室。
他看着手中的无名指的素圈,在内壁看到了一行细密刻痕:
【To 我的小椰连 — 代码的尽头是你。】
齐椰连终于彻底崩溃,将戒指死死攥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人最后一点虚幻的温度。
哭嚎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直到喉咙沙哑,力气耗尽,他最终陷入昏迷。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耳后的神经链接,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绝不该再存在的电流杂音。
陈言晟的虚影站在床边,伸手替他擦泪,杂音的频率波动,像极了一声无奈的叹息:【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