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边缘连成水线,砸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溅起冰冷的水花。我抱着那台笨重破旧的收录机,僵立在异乡的屋檐下,手腕上的灼痛感尚未完全消退,像一块刚刚熄灭却余温犹存的炭。手机屏幕上,那鲜红刺目的“19天23小时59秒”如同一只恶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不是错觉。倒计时真的凭空少了一天。
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了真相?因为林小雨在磁带里说那不是诅咒而是考验?难道…知晓真相本身,就会加速这场“考验”的进程?
“考验…”我喃喃自语,牙齿因为寒冷和恐惧轻轻打颤。如果这真的是考验,为何失败的下场是“不幸”?如果这真的是那块石头笨拙的弥补方式,为何会如此充满恶意地压迫,甚至在我接近真相时变本加厉?
林小雨的声音里只有遗憾和释然,没有怨毒。可我所经历的,分明是步步紧逼的死亡威胁。
混乱的思绪被街对面那道目光打断。雨幕厚重,像一块灰白色的幕布,那个人影撑着黑色的伞,静静地立在对面街灯模糊的光晕之外,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脸,甚至分辨不出男女,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黏稠而冰冷,穿透雨帘,牢牢锁在我身上。
是杜鹏吗?他一直像幽灵一样窥伺着我。还是…更不好的东西?
我不敢再看,慌忙低下头,按下收录机的停止键,仓促地将那卷至关重要的磁带退出,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冰冷的塑料外壳沾着雨水和我掌心的冷汗。
我把收录机塞还给那个一脸狐疑的旧货摊老板,甚至忘了讨回那五十块钱,转身冲进了雨幕之中。伞在奔跑中几乎失去了作用,冰冷的雨水泼洒在脸上、身上,但我顾不上了。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一路跑回小区,冲进楼道,感应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驱散了些许黑暗,却驱不散我心头的寒意。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渍。
摊开手掌,那卷小小的棕色磁带安静地躺在掌心,标签上“小雨最后的声音”几个字像某种预言。
回到家,反锁房门,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冷得发抖。台灯的光温暖地笼罩着书桌,深蓝色的绒布盒子安静地待在光晕中心,旁边是那本墨绿色的日记和几张泛黄的照片。
一个遗憾而释然的逝者,一套看似充满善意的遗物,和一个充满恶意、步步紧逼的“考验”。
这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要么林小雨隐瞒了什么,要么…有什么东西,借用了她的悲剧,扭曲了她的本意。
我挣扎着爬起来,换下湿透的衣服,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倒计时依旧鲜红:19天23小时41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锤子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时间不多了。原本就紧迫的期限,现在又被莫名其妙地剥夺了一天。
我拿起那枚系着红绳的银色铃铛,轻轻摇晃。它没有发出之前在旧货市场那空灵的“叮”声,只是沉默着。是只有在特定环境下才会响,还是…需要别的条件?
还有那枚写着“心悦君兮君不知”的书签。林小雨将这份无法言说的情感寄托于此,她最终选择了“放下”,却希望后来者“莫复我辙”。她是希望我们勇敢吗?可勇敢的代价是什么?
陈默…他知道这磁带的存在吗?他给我这个,是希望我找到答案,还是…这本身也是考验的一部分?
想到陈默,心里一阵刺痛。他疏离的眼神,他那句“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他递出盒子时眼中的挣扎…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却无法言说?或者,他也和我一样,是这场“考验”中被蒙在鼓里的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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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两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反复听着那卷磁带,翻阅日记,比对照片,试图从字里行间、从影像的细微处找到被忽略的线索。倒计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焦灼感啃噬着我的理智。
周一早上,我带着浓重的黑眼圈走进教室。陈默已经到了,他抬眼看我,目光在我脸上停顿的时间比以往长了那么零点几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垂下眼,走到自己的座位。书包里,那卷磁带和深蓝绒布盒沉甸甸的,像揣着一颗定时炸弹。
一整天,我都感觉到杜鹏那令人不适的视线。他没有再公然挑衅,但那目光如影随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等待。
午休时,我实在受不了那种压抑的气氛,独自一人去了天台。秋高气爽,阳光正好,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我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操场上来往的同学,渺小如蚁。
“躲在这里?”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我猛地回头,心脏骤缩——是陈默。
他站在天台门口,逆着光,身影修长。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表情看不真切。
“…透透气。”我转回头,手指紧紧抠着冰凉的铁栏杆。
脚步声靠近,他在我身旁站定,同样望向楼下。我们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沉默在蔓延,只有风声呼啸。
“你…”我们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你先说。”他侧过头,阳光照亮了他半边脸,琥珀色的眼眸像透明的玻璃。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看向他:“那盒磁带…你听过吗?”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深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林小雨说…那不是诅咒。”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想错过任何一丝情绪变化,“她说,是考验。是那块石头…笨拙的弥补方式。”
陈默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转回头,望向远处教学楼红色的屋顶,声音低沉:“传说流传了三十多年,早就变了样子。真相是什么,谁又能确定?”
“但你奶奶保存着这些东西!她一定知道什么!”我有些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陈默,这很重要!倒计时…它加速了!就在我听完磁带之后!”
他终于再次转过头,目光锐利地落在我脸上:“加速?”
“少了一天!凭空少了一天!”我几乎是喊出来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决堤,“如果这只是考验,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失败真的会有不幸,那这算什么考验?这分明是…”
是谋杀。这两个字卡在我的喉咙里,说不出来。
陈默的脸色变得凝重,他低头看向我抓着他手臂的手,我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有挣脱,反而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温暖,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林晓晓,”他叫我的全名,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不知道奶奶知道多少,也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与我相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困惑,还有一种下定决心的坚定。
“如果你需要帮助,”他缓缓地说,每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我可以…陪你一起找出答案。”
风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呼啸。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再掩饰的担忧和决心,眼眶突然一阵酸涩。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知道我的异常,知道我的恐惧,甚至可能猜到了部分真相。他没有戳穿,没有远离,而是在他自己也迷茫的情况下,选择了…站到我这边。
手腕上的印记似乎不再那么灼痛,手机里那鲜红的倒计时也仿佛暂时失去了威慑力。
就在这短暂而脆弱的温情时刻,一个不合时宜的掌声突兀地从天台入口处传来。
啪,啪,啪。
我和陈默同时转头。
杜鹏斜倚在门框上,脸上挂着那种令人作呕的、了然的笑容。
“真是感人啊。”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在我们之间逡巡,最后定格在我依旧抓着陈默手臂的手上,“一个装可怜博同情,一个自以为是的英雄救美。这出戏,打算演到什么时候?”
他的眼神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我的脸。
“林晓晓,你手腕上那个好看的印记,不打算给我们的陈大学委欣赏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