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楼探索带来的沉重感,在接下来几天的规律训练中渐渐沉淀。我们将情况详细汇报给韩子清后,他表示会留意并找机会处理那个“怨念场”,并肯定了我们主动探查和尝试安抚的行为。
“守铃人并非孤军奋战,我们有一个松散但遍布各处的网络,处理这类历史遗留问题也是职责之一。”他这样告诉我们,稍稍缓解了我们因能力不足而产生的无力感。
训练仍在继续,并且进入了新的阶段。在基本掌握“念盾”的构筑后,韩子清开始引导我们进行更精细的精神力操控练习——尤其是在干扰环境下的维持与形态变化。
这天,研习室里多了一件新“器材”:一个看起来古朴无比的铜盆,盆内盛满了浑浊的、不断缓慢旋转的灰黑色液体,散发出一种扰人心神的低频嗡鸣。仅仅是靠近,就让人觉得心烦意乱,难以集中精神。
“这是‘扰神水’,”韩子清解释道,“能有效干扰精神力的凝聚和稳定。在里面维持念盾的难度是平时的数倍。从今天起,你们需要尝试将手伸入盆中,在扰神水的影响下构筑并维持念盾,直到能稳定支撑五分钟以上。”
这听起来就是个巨大的挑战。我看着那盆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液体,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陈默率先上前,他将右手缓缓伸入扰神水中。几乎在接触的瞬间,他眉头就紧紧皱起,手臂肌肉明显绷紧。他掌心血芒一闪,一面念盾艰难地浮现,但边缘不断扭曲、波动,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仅仅维持了不到十秒就砰然碎裂,化为光点消散。
他收回手,脸色有些发白,甩了甩手腕,显然消耗巨大。“干扰很强,精神力像陷入泥沼,很难顺畅流转和定型。”
轮到我了。我深吸一口气,将手伸入盆中。一种冰冷粘稠的触感包裹上来,紧接着,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尖刺入皮肤,直钻脑海,各种杂乱的、负面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现——失败的恐惧、对未知的焦虑、甚至是一些早已遗忘的不愉快记忆……精神力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烟雾,根本无法有效凝聚。
我咬着牙,拼命回忆构筑念盾的感觉,引导着铃铛的力量。一点乳白色的光晕在我掌心艰难地亮起,勾勒出盾牌的轮廓,但下一秒就如同肥皂泡般破灭了。反复尝试了几次,结果都一样,最多只能让光芒闪烁一下。
“不要对抗它。”韩子清在一旁指导,“扰神水放大的是你们内心的杂念和薄弱处。越是急躁对抗,消耗越大,效果越差。尝试接纳这种干扰,将其视为背景噪音,找到你们精神内核中最稳定、最纯粹的那一点,以此为中心构筑防御。林晓晓,想想你成功构筑念盾时的心境;陈默,回想你精神力最为凝聚的状态。”
他的话如同醍醐灌顶。我停止无谓的挣扎,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被扰神水勾起的纷乱心绪。我想起那天晚上成功时的决心与温暖,想起和陈默并肩时的安心……渐渐地,外界的干扰似乎被隔开了一层,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能轻易撼动我的核心。
我再次尝试引导力量。这一次,乳白色的光晕虽然依旧摇曳,却顽强地稳定下来,最终形成了一面比正常情况下小了一圈、光芒也黯淡许多的念盾,在浑浊的水中艰难地维持着形态。
五秒,十秒,二十秒……直到接近半分钟时,我才感到精神力即将耗尽,主动散去了念盾。
收回手,我几乎虚脱,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但心中却充满了突破障碍的喜悦。
陈默也找到了方法,他构筑的念盾虽然面积更小,却异常凝实,在扰神水中坚持了接近一分钟。
“很好。”韩子清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适应干扰是必修课。现实中的执念环境,往往比这盆水更加混乱和充满恶意。你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研习室里与那盆扰神水“搏斗”。念盾的维持时间从几十秒慢慢提升到一两分钟,形态也越发稳定。虽然过程痛苦且消耗巨大,但效果是显著的。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在一次次耗尽与恢复中变得更加坚韧,对力量的掌控也越发精细。
一周后的傍晚,我们结束了当天的训练,正准备离开研习室,韩子清却叫住了我们。
“你们的进步速度超出我的预期。”他看着我们,眼神中带着审视与一丝决断,“基础的感知、防御和初步引导已经入门。是时候,让你们接触一下‘守铃人’真正的战场了。”
真正的战场?我和陈默对视一眼,心中既期待又紧张。
韩子清没有多解释,而是走到书架前,挪动了几本厚重的典籍,露出了后面一个隐蔽的保险箱。他输入密码,打开箱门,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青铜镜。镜面并非光可鉴人,而是如同蒙着一层永远化不开的水雾,隐隐有暗流涌动。
“这是‘观界镜’的副镜,”韩子清将铜镜放在桌上,神色肃穆,“它能短暂地连接并映照出现实世界与‘念界’之间的薄弱点,也就是那些执念大量积聚、几乎要显化出实体的区域——我们称之为‘镜界’。”
他指尖在镜面上轻轻一点,注入一丝微弱的精神力。顿时,镜面上水雾翻涌,浮现出模糊扭曲的景象——不再是研习室的倒影,而是一片荒芜、色调灰暗的废墟,天空中悬挂着不祥的暗红色光晕,隐约可见一些扭曲的黑影在其中游荡。
“这就是一个即将成型的‘镜界’碎片,依附在城西一处废弃工厂。”韩子清解释道,“里面的执念混杂了工业时代的麻木、事故的恐惧以及被遗弃的怨愤,已经初步形成了具有攻击性的低等‘念蚀’。”
镜界!念蚀!手札上提到过这些概念。当某地的执念浓郁到一定程度,并且性质趋向负面和混乱时,就有可能侵蚀现实世界的壁垒,形成一个半独立的异度空间,即“镜界”。而在镜界中,由纯粹负面执念凝聚而成的、具有本能攻击性的存在,便是“念蚀”。
“你们的任务,”韩子清看向我们,目光锐利,“就是通过这副镜,将一丝意识投射进去,进行为期十分钟的‘镜界初探’。目标:适应镜界的环境压力,识别并规避游荡的念蚀,找到并记录至少一处执念凝聚的节点。记住,只是意识投射,遇到危险立刻切断连接退回。这面副镜有保护机制,但不要过于依赖。”
他将铜镜推到我们面前。“谁先来?”
我看着镜面上那片荒芜诡异的景象,感受着其中散发出的混乱、压抑的气息,心脏怦怦直跳。这不再是训练,而是真正的实战演练,尽管只是意识层面。
“我先来。”陈默上前一步,语气平静。
他将手按在冰凉的镜框上,闭上眼睛,精神力缓缓注入。镜面波动加剧,他的身体微微一颤,似乎承受着某种压力,但表情依旧镇定。过了约莫一分钟,他睁开眼,眼神有些疲惫,但亮得惊人。
“里面环境很压抑,精神力消耗是外界的数倍。发现三处执念节点,分别是断裂的传送带(事故恐惧)、锈蚀的锅炉(被遗弃的怨念)和一片聚集的暗影(麻木情绪)。遭遇两只低等念蚀,形态模糊,移动缓慢,依靠念盾和规避可以避开。”他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情况。
韩子清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观察仔细,判断准确。林晓晓,该你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将微微颤抖的手按在镜框上。冰凉触感传来,我学着陈默的样子,闭上眼睛,将意念与铃铛连接,然后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意识,顺着精神力的引导,投向那水雾翻涌的镜面。
“嗡——”
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薄膜,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传来,耳边充斥着各种混乱的、充满负面情绪的噪音——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隐约的爆炸回响、无数人麻木的叹息与哀嚎……精神力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飞速消耗。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灰败的、布满锈迹和瓦砾的工厂废墟中。天空是令人不安的暗红色,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某种**混合的怪味。这就是镜界?
我立刻尝试构筑念盾。过程比外界艰难数倍,精神力的流转滞涩不堪,好不容易才在身前凝聚出一面光芒黯淡、不断波动的小盾。
稳住心神,我开始按照任务要求移动。脚下是松软的、仿佛由灰烬构成的地面,踩上去软绵绵的没有实感。我小心地避开地面上一些不时冒出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粘稠物——那是高度凝聚的负面情绪残渣。
没走多远,前方一堆扭曲的金属废料后,缓缓飘出一个模糊的、由暗影和扭曲面孔构成的影子——念蚀!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发出一种无声的、却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尖啸,晃晃悠悠地朝我飘来。
我心头一紧,立刻停下脚步,全力维持念盾,同时缓缓向侧后方移动。那念蚀的移动速度确实不快,智商似乎也不高,在我有意识的规避下,它漫无目的地在我刚才停留的地方转了几圈,又缓缓飘走了。
我松了口气,继续探索。凭借着对执念的感知,我很快找到了一处强烈的节点——一个半埋在地下的、巨大锈蚀齿轮,上面萦绕着浓烈的、关于重复劳作和机械故障的恐惧情绪。我将这个位置和感知到的信息默默记下。
十分钟很快过去,当韩子清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提示时间到时,我立刻切断了意识连接。
意识回归身体,我猛地睁开眼睛,踉跄了一下,被陈默及时扶住。剧烈的头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感瞬间袭来,比在扰神水中训练还要辛苦数倍。
“感觉怎么样?”陈默关切地问。
“像…像跑了一场马拉松,还是在一片泥沼里…”我喘着气,将自己在镜界中的经历说了出来。
韩子清听完,点了点头:“第一次进入镜界,表现合格。适应了环境压力,成功规避了念蚀,完成了节点探查。记住这种感觉,以后你们会经常和它们打交道。”
他收起观界镜:“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回去好好休息,恢复精神力。镜界初探只是开始,接下来,你们需要学习如何在里面更有效地行动,甚至……如何净化那些节点。”
离开研习室,夜色已深。凉风吹在因精神透支而有些发烫的脸上,带来一丝清醒。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疲惫,心中却燃烧着一簇火焰。
我们终于触碰到了“守铃人”世界更真实、也更危险的一面。镜界之中的荒芜与混乱,念蚀的诡异与威胁,都清晰地昭示着前路的艰险。
但我知道,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变得更强,直到能够真正守护那些需要守护的平衡。
手腕上的铃铛在夜色中泛着微光,仿佛在回应着我的决心。
下一次,当我们再入镜界时,将不再仅仅是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