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还在走廊里回荡,陈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教室门口。我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表带,底下那个印记似乎还残留着他触碰过的温度,以及那句“我相信你”带来的、近乎眩晕的暖意。
他不是远离,而是踏入了这片泥沼。为了我?还是为了他奶奶未能解开的谜题?
浑浑噩噩地回到座位,苏雨立刻凑过来,眼睛亮得吓人:“天台!陈默!你们俩…和好了?”她压低声音,兴奋地掐我的胳膊,“他刚才是不是替你怼杜鹏了?我都听说了!简直帅炸!”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心乱如麻,无法向她解释这背后远超少男少女心思的惊涛骇浪。“嗯…算是吧。”
“我就说嘛!冷战什么的,最伤感情了…”苏雨还在絮絮叨叨,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目光落在斜前方陈默的背影上,他坐姿依旧挺拔,仿佛刚才天台上的对峙和那个沉重的秘密从未发生。
但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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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课格外漫长。每一次下课铃响,我都下意识地看向陈默,他也总会恰好看过来,目光短暂交汇,无声地确认着那个放学后的约定。一种奇异的、带着紧张感的默契在我们之间流动。
杜鹏果然安分了许多,没再凑过来阴阳怪气,只是偶尔投来的眼神依旧阴冷,像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我故意磨蹭着收拾书包,等到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陈默也已经收拾好,站在门口,无声地朝我点了点头。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没有交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两个偶然同路的陌生人。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心脏跳得有多快。
图书馆是这个时间点相对安静的地方。我们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古籍阅览区,这里平时鲜有人至,高大的书架投下浓重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角落里有一张厚重的木质长桌,被书架半包围着,形成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
坐下后,短暂的沉默在弥漫。台灯昏黄的光晕只照亮我们之间的一小块桌面,将周围衬得更加幽暗。
还是陈默先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磁带和盒子,带了吗?”
我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那个深蓝色的绒布盒,还有用软布仔细包好的磁带,轻轻放在桌上。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先是抚过绒布盒的表面,然后拿起了那卷磁带,看着标签上“小雨最后的声音”那几个字,眼神晦暗不明。
“我确实没听过这卷磁带。”他抬起眼,坦诚地看着我,“奶奶留下的东西,大部分都由我父亲保管。这个木盒和这卷磁带,是放在她卧室一个暗格里的,父亲之前没发现,是我前段时间整理老宅时才找到。”
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磁带盒的塑料外壳,发出细微的嗒嗒声。“父亲对奶奶手腕上那个印记讳莫如深,只说那是奶奶的一块心病。现在想来…”他顿了顿,“他可能知道些什么,但不愿意告诉我。”
“那你奶奶…她最后解除…”我忍不住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陈默摇了摇头,眼神带着遗憾:“我不知道。父亲只说奶奶走得很安详,但那些年,她确实一直心事重重。”他看向我,“把你听到的,详细告诉我。每一个字。”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磁带里那个虚弱而平静的声音,复述着林小雨的话——“不是诅咒…是考验…是它笨拙的…想要弥补的方式…”、“放下…或者…勇敢地…去争取…但不要…像我…只是看着…只是难过…”、“真希望…能勇敢一次啊…”
我尽量还原着她的语气,那带着无尽遗憾的叹息仿佛再次在空气中回荡。
陈默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眉头微蹙。直到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笨拙的弥补’…‘考验’…”他重复着这两个关键词,目光锐利起来,“如果这真的是石头本身的一种…机制,那么所谓的‘诅咒’条件——三十天内让心仪之人说出三次‘我爱你’——听起来,倒更像是一种…强行的促成。”
“促成?”我愣了一下。
“促成勇气,或者…促成真心的验证。”陈默分析道,逻辑清晰得让人心慌,“林小雨遗憾于自己的怯懦和未曾争取,所以这块承载了她执念的石头,或许是想让后来的触碰者,避免她的悲剧。”
“可这方式太极端了!”我忍不住反驳,抬起左手,虽然没掀开表带,但我们都清楚底下的东西,“用倒计时和未知的‘不幸’来逼迫,这算什么促成?”
“所以是‘笨拙’。”陈默的目光落在我手腕上,眼神沉静,“一块石头,即便有了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你又如何能指望它懂得人类情感的复杂与分寸?它只能依照它感知到的、最强烈的执念来设定规则——林小雨想要勇敢,想要回应,所以它就用它认为最直接的方式,去‘帮助’后来的触碰者得到这些。”
他的分析冰冷而残酷,却该死的合理。一块石头,哪怕通灵,又怎么能理解欺骗与真心的区别?它只知道,林小雨想要,但没得到。所以它设定规则,逼迫后来者去“得到”,至于这“得到”的过程是真心还是假意,恐怕不在它那“笨拙”的考量范围内。
“那倒计时加速呢?”我追问道,这是最让我恐惧的变数,“为什么我知道的真相越多,它反而越紧迫?”
陈默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这点我还想不通。或许…知道真相本身,也被视为‘考验’的一部分?又或者…”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有什么东西,不希望我们解开这个结。”
有什么东西…我背后窜起一股凉意。是杜鹏吗?还是…那块石头本身产生了我们无法理解的变化?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感到一阵无力,“就算知道了这可能是个‘笨拙的考验’,我还是得在十九天内…”后面的话我没说下去,脸颊有些发烫。
陈默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台灯的光线在他眼中跳跃,让那琥珀色的眸子显得格外深邃。“按照磁带里林小雨的提示,路有两条。”他平静地陈述,“放下,或者勇敢争取。”
放下?如果能放下,我早就放下了。更何况,这该死的印记和倒计时允许我放下吗?
“所以,只剩下一条路。”他看着我,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让我心跳漏了一拍,“你需要他…真心地对你说出那三个字。三次。”
需要“他”。陈默用了一个第三人称代词,平静地像是在讨论一个与我无关的课题。可这个“他”,此刻正坐在我对面。
我的脸颊更烫了,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这太荒谬了,也太…残忍了。在明知道可能是“考验”的情况下,我还要继续这场目的不纯的接近吗?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在此之前,”陈默移开目光,看向那个深蓝色的绒布盒子,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我们得先弄清楚两件事。第一,我奶奶当年到底是怎么应对的,她是否解除了印记,方法是什么。这可能是最直接的线索。”
“第二,”他拿起那枚系着红绳的银色铃铛,轻轻摇晃,这一次,它依旧沉默无声,“这些东西,木盒、日记、照片、铃铛、书签…它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如果只是遗物,奶奶为何要特意保存,还说‘或许能帮上忙’?它们会不会是…解除‘考验’的关键道具?”
道具…这个词让整件事带上了一丝奇幻的色彩,但在此刻的情境下,却显得异常合理。
“我试着查过这个铃铛,”我把之前在旧货市场它发出过一声微响的事情告诉了他,“但之后就再没响过。”
陈默若有所思地看着铃铛:“可能需要特定的条件,或者…地点。”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绒布盒子,“奶奶的日记里,除了心事,有没有提到过关于石头,或者这些物件的具体事情?任何看似不寻常的记载?”
我努力回忆,翻开那本墨绿色的日记,一页页仔细查找。忽然,我的手指停在某一页上。那是五月中旬的一篇,字迹比平时略显潦草。
“五月十五日,阴。今天又一个人去了植物园。心里闷得厉害,对着石头说了好多傻话。忽然刮起一阵风,石头上的那个心形图案,好像…微微亮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我把带来的小铃铛放在石头上,它自己响了一声,很轻,但很好听。心里的难过,好像也随着那声音散了一点。真是奇怪的石头。”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陈默,心脏狂跳:“铃铛…它在石头上响过!”
陈默的眼中也闪过一丝亮光,他接过日记,仔细看着那一段记载。“石头亮了一下…铃铛自响…”他喃喃自语,“看来,关键确实在那块石头上。这些物件,可能需要带回原点。”
带回禁区?回到那块定缘石旁边?
这个念头让我们两人都陷入了沉默。闯入禁区是校规严禁的,而且,那里充斥着不祥的传说和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书架后方传来。
我们同时噤声,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
一个穿着深色衣服、身材佝偻的图书管理员抱着一摞旧书,从书架间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年纪很大了,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戴着一副老花镜。他似乎没注意到我们,或者说并不在意,只是慢悠悠地将书归架。
就在他即将离开我们这片区域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浑浊的目光透过老花镜,落在了我们桌面的深蓝色绒布盒,以及那卷磁带上。
他的动作停顿了那么一两秒,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我们。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陈默,最后,竟落在我戴着表的左手手腕上。
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他也能看见底下的印记。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古井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诡异感。然后,他转过身,抱着剩下的书,慢吞吞地消失在了书架的阴影里。
我和陈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这个老管理员…他认识这些东西?还是,他只是巧合?
图书馆闭馆的音乐声在此刻响起,悠扬而空灵,打破了这片区域的寂静。
“先走吧。”陈默站起身,迅速将磁带和木盒收好,放进我的书包,“明天开始,我去查奶奶当年的事情。你…尽量小心杜鹏。”
我点点头,背上书包,感觉肩上的重量前所未有的沉。
我们再次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融入夜色。分别前,陈默停下脚步,夜色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
“林晓晓,”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在弄清楚真相之前…保护好自己。”
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一种复杂的、我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不仅仅是关心,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嗯。”我轻声应道,看着他转身走入另一条岔路,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吹拂,带着凉意。手腕上的印记不再灼痛,却像一块冰,牢牢地烙在那里。
十九天。
放下,或是勇敢争取。
而那个佝偻的图书管理员,他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像一片乌云,笼罩在刚刚看到一丝微光的道路上。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