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黎宿带林朝又去看了两次姚正华介绍的心理医生,结果大同小异。
他的病症并非是身体机能问题,而是心理防御机制的体现。林朝潜意识中会将性与“交易筹码”绑定,这种认知触发了身体的抗拒反应,就好像人在危险时会本能逃跑。
只有林朝本人在否定这样的结论。
不过他认同医生的治疗方法,渐进式脱敏训练。需要黎宿的配合,从肌肤接触开始,重点在于体验触碰时的安全感而非性唤起。
而且比起之前,这次的医生给他额外开了一些花花绿绿的药,分量很多,多到林朝怀疑他故意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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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学校报道那天上午下了会雨,不大,只堪堪在衣服上留了几个湿印子。
两人报的是一个专业,分在同一个班,找学姐分宿舍的时候,黎宿提了一嘴,学姐便将两人安排在了一个宿舍。
一个寝室有四张床,都是上床下桌的构造,原木色的家具配上雪白的墙,看着很让人舒心。
两人来得最早,先选了靠右侧挨着的两张床,去超市买了棉被和生活用具回来。
再到寝室的时候,剩下两个室友已经在里面。
两个陌生室友一个黑瘦,一个很白但微胖。黑瘦的叫肖宇,白些的叫钱勤,两人都独身从外省来。
林朝和他们打过招呼互通姓名之后,便没说太多话。
这才第一天,学校好像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有趣,比起和毫不相干的人拉进关系,林朝觉得在有限的时间里,还不如多和黎宿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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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置好寝室之后,紧接着等待这群大一新生的,便是残酷的军训。
对于黎宿和林朝来说,军训强度不算大,只是太阳热烈,身上又穿着劣质的军训服,难免会有些难受。
教官一句“解散”,不少学生摘了帽子当做扇子扇风。
“林朝,一起去西食堂啊,听学姐说那边的牛肉炒饭很好吃!”一个林朝不记得名字的男同学搭上他的肩膀。
林朝扒开他的手,拒绝道:“不去了,我等我哥。”
男同学朝远处看了眼,道:“你哥正被靓妹围着呢,你有点眼力见嘿!别打扰人家,咱去吃咱的。”
林朝还是不同意,固执地站在太阳下,让男同学自己一个人走了。
军训期间,黎宿身上穿的也是迷彩服,后背有点湿漉漉的痕迹,半长的头发被随意束在脑后,只留给林朝一个背影。
他身前站着个穿牛仔裤的女生,看不清长相,林朝只隐约见着她在笑。
没过多久,黎宿便从女生手中接过了一叠纸张,往林朝这边走来。
“怎么不往树荫下面站?”黎宿用空着的手抹掉他一脑门汗。
“树荫底下也不凉快……你手里的是什么?”林朝往他手上看,好像是一摞宣传单。
黎宿边走,边将花花绿绿的纸一一展开,“是各个社团的招生宣传单,阿朝,你看看想加入哪个?”
林朝目光放在上面,其中内容却看都没看一眼,他什么社团也不想加入。
为了不显得太过敷衍,林朝将宣传单拿在手里,两人在食堂坐下后,才开口说:“没有想加入的呢。”
“是都不感兴趣吗?”黎宿把宣传单放在一边,“那就算了,先吃饭。”
两个人正是能吃的时候,点了四个炒菜,吃得干干净净。
黎宿起身将盘子收好端回去,手机在口袋里震,他打开看了眼,说:“肖宇问我们晚上要不要去唱歌,班里很多同学都去,算是破冰。”
林朝摇摇头,“不是很想去。”
“那我们两个出去转转?”黎宿提议。
林朝扯了下他的手臂,“黎宿哥,我们回寝室吧。”
“好。”黎宿摸摸他的后脑勺,往寝室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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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黎清来了曲城。
她到曲城住了三晚,才给黎宿和林朝发消息,叫两人出来吃饭。
林朝和黎宿接到消息,匆忙去了黎清信息里说的餐厅地址,到那时黎清已经吃起来了。
雪白的头发拢在脑后,用一根黑皮筋固定,脸上的皱纹几乎没有,身型消瘦得可怕。
“妈。”黎宿大步走过去,伸手钳住黎清的手腕,好似皮肉都消失了,只剩下干瘦的骨头在手里。
他半晌才放开。
黎清太瘦了,两颊凹陷进去,嘴唇苍白得没有颜色,任谁看去,都会以为她病入膏肓。
但刚才黎宿检查过,除了精神不济,没有一点事。
“黎阿姨,你怎么这么瘦了?”林朝想碰碰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抬了上来但没伸出去。
黎清拉过他的手,粗糙的手指仔细摸了摸他的掌心,“没有生茧,阿宿把你照顾得还不错。”
“黎阿姨……”林朝不明白她的意思。
黎清眼神温柔且暗淡,“我知道你和阿宿是一对儿,把你托付给我儿子,李婉萍该放心了。而阿宿能喜欢你,是他的福气。你不是楼于明,阿宿也不会是我。”
这是楼于明烧成灰后,黎清第一次主动提他,林朝惶恐不已。
他不是楼于明,但也不是黎清和黎宿心中的林朝,他是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想杀,并为此算计身边所有人的怪物。
黎宿见他呆愣愣地,一手搂过他的肩膀,小声道:“别怕,我妈祝福我们呢。”
“我一个人在家里,吃饭没滋味,也懒得做饭。”黎清边吃边换了个话题,“你们没瘦就行,在外面不要省钱,该吃就吃该用就用。”
她好像世界上大部分母亲一样,总不放心在外的孩子,要唠唠叨叨地叮嘱。
原本她的表情应该更多些,但事实上是,从楼于明死的那一天开始,她连眉头都再没皱起过,像是被死去的人抽走了生机。
“黎阿姨,吃完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吧。”林朝看着她,才一个月而已,怎么就这么瘦了呢?
好似风一吹就会倒,就会消散。
对于这个提议,黎清是想拒绝的,她说她买了下午的车票回流云县。
但黎宿也说要去医院,她一个人拗不过两个人,只好又留在曲城做了一整天的检查。
曲城的医院和县里不一样,人满为患,处处都要排队,许多检查结果甚至要第二天才能拿到。
好在医院也没检查出任何问题,黎宿和林朝才放人回流云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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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九月底,林朝体验了半个月的军训和半个月的普通大学生生活,发现并没有黎宿说得那样有趣,什么都没有黎宿说那些话的时候更吸引他的注意。
现在这个专业他没有很用心学,不感兴趣是其一,最主要的是他找不到学习的意义。
至于出去玩,大一的课程不算紧张,也不至于能空出出去旅游的时间,顶多只能周末在曲城景点逛逛。
林朝很多时候都觉得,他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会失去,没有东西是值得留恋的。
所以他必须不停地为自己找目标。
以前想方设法地逃离林家,后来又要想着如何从林毅手里夺回母亲的财产,而今,支撑着他的,或许是林毅的死。
“阿朝,阿朝?”黎宿轻轻推了他一下,“在想什么?”
林朝抿抿嘴,他不记得自己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连下课了都没注意。
黎宿看他茫然看向自己的眼神,忍不住捏他的脸,“我在问你,想不想出去住,只有我们两个。”
“大一不让出去住。”林朝说。
“只看你想不想,别的有我解决。”黎宿旁若无人地牵着他往寝室走,“买个房子也行,但需要装修散味,前期还是得租……”
“黎宿哥,”林朝打断他,笑道:“先不忙这个,我还想在学校多住段时间,体验一下,这事以后再说好吗?”
“……好。”黎宿一愣,他见林朝在学校也不爱跟人交流,对学校里的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还以为林朝不喜欢人多。
难道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林朝和两个室友关系变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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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天热,室友比他们先回寝室,已经把空调开了起来。
一开门,便能感觉到一阵带着寒气的风,能将脸上的汗吹干,分外凉爽。
同住的几人都还比较爱干净,寝室里没有奇怪的味道,因为有黎宿的蛊,连一只蚊虫也没有。
林朝进去的时候,肖宇在打游戏,钱勤也开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
两人听到动静,探头看了一遍,便将脑袋缩了回去。
他们也不是半点情商没有,看得出林朝没有深交的打算,之后便只偶尔打打招呼。
林朝跟在黎宿身后去洗了把脸,回来后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发亮,显示有消息进来。
是杨婕的。
从开学后,他和杨婕的联系便开始减少,这是正常的,林朝觉得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且刚开学的时候就是会很忙。
他抽纸慢慢擦干脸上的水,才点开杨婕的消息。
他盯着看了一会,转头朝正在收拾桌子的黎宿道:“杨婕说国庆节她要来曲城旅游,约我们三号出去玩。”
“你想去吗?”黎宿问道。
“可以去。”林朝握着手机,接着道:“我想去。”
“想去就……”
“卧槽!”钱勤突然的惊呼打断了黎宿的话,惹得寝室里另外三个人都朝他看去。
钱勤摸了摸鼻子,指着自己的电脑屏幕说:“林氏老总死了!”
“啪嗒!”林朝的手机掉在地上,翻了几个跟斗。
他耳边轰隆作响,整个人如遭雷击,过了十多秒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林朝几乎踉跄着走到钱勤桌子前,伸手按在他肩上,“你说的林氏老总,是林毅吗?”
钱勤觉得莫名,但见面前人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僵直的身体,没出声苛责,只道:“林氏还有第二个老总啊?”
虽然林毅帅气多金,网上许多迷妹喜欢他,但不至于林朝也如此吧?钱勤挠了下后脑勺。
林朝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喉咙里堵着一团灼热滚烫的硬块,吐不出也咽不下。
林毅怎么就死了呢?他还没动手,林毅怎么就死了呢!?
死了好,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脏他的手,他爱怎么死就怎么死。
“阿朝。”黎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过来,将他几欲倒下的身体扶住,转头对钱勤道:“钱勤,方便看一下这条新闻吗?”
钱勤将电脑屏幕转向他们,“肝癌晚期,这上面说林总以前就有这毛病,但治好了,可能又复发了。”
“不对啊,”被钱勤刚才那样一吓,肖宇电脑上的角色已经阵亡,他惊诧道:“肝癌晚期哪里治得好?”
“额……可能是一直没好过?”钱勤一时语塞,“唉,媒体人你们还不知道么,喜欢乱写,不过林毅死了这事没跑。”
“死了好。”屏幕上林毅的照片在林朝视野里模糊成一团晃动的色块,整个身体摇摇欲坠,仅凭黎宿的手臂支撑。
“你说啥?”钱勤没听清,转头一看,面前人眼眶通红,张了张嘴问黎宿:“他没事吧?”
林朝对着他笑,“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
钱勤闻言和肖宇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这哪像是没事的样子。
林朝回了自己床上躺下,钱勤看向黎宿,小声道:“他真没事吧?”
“没事,改天请你们吃饭。”黎宿也不好多说,现在全部心神都放在林朝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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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