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白的看不出颜色,周遭的一切缄默又无声,成片石碑被投出长长的影子,打在地上。
白际顺着台阶一级级的走上去,背对着他的地方,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背影过了几秒,突然开口道,“来了。”
白际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才开口叫道,“孔院长。”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理性,又冰冷。
石碑上的黑白照片上的人还是记忆里的样子,那张稚嫩的脸上流露出的独属于儿童的纯粹的笑意。
这些年,他来这的次数不多,每次站在这里,那块沉重的石头更像是压在自己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原本的两块墓碑前已经放了两束白色的花,是有人来过了。
“给十来岁的小孩子送这样的花,做事一直这么不动脑子。”
白际的手在这句听不出情绪的话了顿了一下。
孔恒仁轻声说完,看了看白际抱着的两束花,微笑了一下,“我替小盛谢谢你,还能想着他。”
“应该的。”
白际说完,沉默的蹲下身,把手里抱着的两束橙色的花束放在墓碑面前。
刚站起身,只听孔恒仁突然道,“你们见过了吗?”
白际看着旁边墓碑照片上的那个人,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仿佛就在自己眼前。
白际嗯了一声,“……见过了”
“当年也是他哥哥心甘情愿替他,他们做的是一样的选择。”
白际心里一颤,手下意识的攥紧了。
“让他们两个人一起,也就没那么孤单了,是不是?”
孔恒仁语气像是很感慨,白际的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什么,接不上话。
“这次叫你来,也是想着时间差不多了,下星期二,还记得是什么日子吧?”
白际感觉的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猛的攥住了。
九月三十一。
当然。
“我还记得,那天下雨,河里涨水。”孔恒仁说。
“水淹到脚脖子,人泡得没样了,你也不知道害怕。”
白际感觉自己的身体随着这话在一点点的变得僵硬。
当年的场景不止一次的出现在梦里。
肿得不像人形的身体像是个被人皮勉强包裹着的气球,被拖到岸上,腹部高高的隆起,皮肉被泡的绿色,眼球往外凸出来,一条条的蛆虫在发烂的鼻孔里缓慢的爬出来。
那是他无法想象的场面,刻在了脑子里,挥之不去。
“阿际。”
一直温和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白际下意识的想侧开身,片刻,又回到了原位。
他缓慢的呼出一口气,让眼前的场景一点点的聚焦,重新回到了那个黑白照片里满面笑意的孩子身上。
“还记得,那天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白际注视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个怎样的表情。
那个被腐臭笼罩着的河畔旁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记住你看到的这一切,总有一天,他们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现在,机会来了。”
孔恒仁顿了顿,看着他,“陆怀昌的长子,要订婚了。”
这一句话像是一个砸下的巨锤,让他入坠冰窟,震颤带出的寒意,连攥着指尖都在发颤。
哪怕他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一天。
白际竭力稳住心神,许久,才开口道,“……需要我做什么。”
“杨家在市中,陆家在滨江,要去接人,必然要经过渡江大桥,你只需要帮我确保他们会上桥,并且在这之前从车上下来,剩下的,我会安排。”孔恒仁说。
“我会帮他们把记忆,永远留在他们最得意的日子。”
白际艰难的应下了一声,沉默了两秒,“……现在这么做……不会打草惊蛇吗?”
“我就是要惊这条蛇,”孔恒仁笑了,“不用着急,这只是一个开始。”
“……是,我知道了。”
“他们会看到的。”孔恒仁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白际愣了愣,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孔恒仁微笑着注视着他,片刻,缓缓道,“他们在天上会知道,你为他们做过什么。”
.
陆家和杨家的联姻,对整个津北商界都算是一件大事,即便是订婚,消息也早就传开了。
订婚宴的主场主要是定在了之前开慈善发布会的会所,现在的天气还不算太冷,宴会中午在室外的草坪上举行。
从那天分开过后,陆彻明就发现白际似乎一下子忙了起来,流程,会场,和他订婚相关的每一件事情好像都要亲力亲为。从早到晚好像都很难见到人。反倒是他这个正主,倒像是清闲的很。
手机响了两声,白际给工人比了个手势,然后接了,“陆总。”
“在哪?”陆彻明问的很直接。
“在会场这儿。”
“我现在过去找你。”陆彻明说。
“不用了,这边我盯着就行。”
陆彻明沉默了两秒,说,“我的订婚现场,我还不能过去看看了?”
白际微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道,“……能,那您到了的话联系我吧。”
上午公司的事情还好,不算太多,陆彻明是自己开车过去的,他到的时候白际正在指挥着人铺地毯。
今天的天气很好,又凉又晴,天蓝的的很干净,白际穿着一身卡其色的风衣,阳光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
陆彻明双手抄在兜里,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看着。
“再往这边一点吧,来宾椅子的位置要留的宽敞一些……陆总。”白际转身看见了人,忙走过来。
“您来了多久了?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刚到,”陆彻明看着他说,“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白际顿了一下说,“今天可能不太行,这批师傅下午还有事儿,中午要加个班把这块弄完……”
陆彻明看着他,点点头,“那我在这等你。”
“不用的,我一个人就行了,公司那边不是还……”
“公司没事儿。”陆彻明打断他。
白际被堵的没说出来话。
来宾区的布置到一直弄到了下午两点。结束以后陆彻明已经把餐厅订好了。
进了包厢,陆彻明看了看对面坐着的有些不自在的人,开口道,“为什么要躲我?”
这话让白际桌下的手轻攥了一下,“没……”
“白际,”陆彻明打断他,“你跟在我身边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了,在你心里,我这么迟钝?”
白际不知道能回应什么,低下了头。
“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陆彻明盯着他。
“没有。”白际说。
“那是为什么?”
白际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真的就是最近太忙了,定婚宴很多相关的事情都要准备……”
陆彻明没再多说什么,气氛有些沉默,相对无言的吃完了一顿饭,陆彻明在白际的注视下上了车,临走前才开口道。
“周五晚上的把事情都推了吧,陪我回趟家。”
白际顿了一下,心里随之也因为这一句话绷起来,“……是商量订婚的事情吗?”
陆彻明神情看着有点疲惫,嗯了一声,“订婚宴时间将近了,杨家也会过来,商量一下那天的具体安排。”
白际点点头,“好。”
目送着陆彻明的车开走了,白际收回了视线,眼睛扫过这几条他这些天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的路,拨通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去找个无关的人,我要开个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