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 第63章 （063）

三妹妹、四妹妹是三叔家里的。

江氏从前在娘家时，和这两个妹妹便不算亲厚，一是傲气，二是年龄上差着呢。三婶娘虽然软善，却不傻，这两个妹妹也是天性精刮之人，各有各的盘算，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儿子托孤到她们姐妹头上。

江五就更不用说了，庶女出身，眼界、气度，照着嫡女终究还是有差距，又是个抓尖、不甘、逞强、私心重的，偏又命不强。

如果许以重利，她未必不会答应，可能被重利收买的人，未尝他日不会因利改了初衷，如何信得过？

江氏觑着江候夫人的神色，希望她能给自己拿个主意。

江候夫人对她如今已经绝望了，打不得，骂不听，劝没用，多说何益？

横竖她再打主意也没用，江二姑娘已经定了亲，筹备了这许多时，转眼就要成亲的。况且许家又不是破落户，不可能临门一脚还毁亲的道理。

江氏苦笑，道：“我知道阿娘不赞同，可是，如果不能替哥儿找个能真心对她的后母，我如何忍心闭得上眼？”

江候夫人还是不说话。

江氏推开汤碗，伏在枕上，泪落如雨，伤心的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我不是没办法吗？天生的命运多舛……要早知道，这孩子还不如不生。不生的话，我自己一个，死也就死了，了无牵挂，偏偏生了这么个小冤家，放又放不下……做人爹娘原来这般下贱，我倒想什么都不管，可偏偏不受控制……”

感情之一物，本就是玄而又玄的东西，若是能控制，人还是人吗？

江候夫人也跟着哭，却先拿帕子替她擦泪，轻轻抚着她后背道：“你莫说这种丧气话，横竖该说的阿娘都说过了，你自己也是个有主意的，到底该怎么办……你自己说了不算，总还要和郡王爷商量。”

江氏哭出声来，道：“男人什么样，阿娘会不比我清楚？他哪儿懂得后院这些弯弯绕绕？多说几句，倒要怪我杞人忧天。对他来说，续弦不是坏事，京城世家这么多，他总能娶一个比我家世更强，于他更有助益的妻子，将来也有无数身子更强健的嫡子，到那时，我可怜的哥儿还有谁会放在心上？”

江候夫人索性不再劝，冷硬的道：“你若一意瞧中了桃桃，我横竖是劝不动的，但这事就越不过你爹去。退亲也好，毁亲也罢，总要给许家一个交待。”

那时会是怎样一个不堪的结局，简直不能想像。

江氏见江候夫人退让，她反倒讪讪起来，道：“我也不是非得逼着二妹妹给郡王爷做续弦，可说到底，她是个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那是她的嫡亲外甥，且郡王爷哪方面不比那个许候爷强？也不算辱没了桃桃。”

江候夫人眼中带着怜悯，道：“郡王爷在你眼里，自然是千好万好，可却不是哪个姑娘都喜欢的。”

江氏反倒气笑了，道：“在家族利益面前，一个姑娘家的情情爱爱真的有那么重要？阿娘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倒这么天真？”

江候夫人：“……”

你就非得可着桃桃坑吗？

她忍了又忍，道：“六丫头呢？和你虽非一母同胞，到底是一个爹的。”

*

人这一生不知道要遇到多少选择。

其实没有选择也就罢了，随便抓一个都是生路，反倒是选择越多越是让人为难。对于江氏来说就是如此。

因为妹妹多，一笔写不出两个江，仗着这会儿亲爹是候爷，不论选定哪个妹妹托孤，她们都不敢乍刺。

可凡事不能多想，一但考虑得太细，那就哪个妹妹都不是好选择。

江氏看向江候夫人，道：“若当真选定了六妹妹，且不说她配不配得上郡王爷，我就只问阿娘一句，您当真忍得下这口气？”

“……”当然忍不下去。

江候夫人再贤惠，那也是表面上的，对于庶子女禀承的态度就是淡漠。不招她惹她，那就随他们去，可要想和自己的儿女比肩，那是休想。

庶出的就是要低人一等。

如果只是给保宁郡王做妾，江六姑娘不是不可以，但如果让她摘了自己长女现成的桃子，进府就做郡王妃，那真的是要把人呕得吐血的。

江候夫人如同吞了一只苍蝇般，强忍着恶心道：“忍不下也得忍。”

总好过坑了自己的桃桃一辈子。

江氏道：“阿娘总说我执拗，您又何尝不执拗了？嫁进郡王府，多么风光的好事，怎么到您这就成了火坑一样？”

这话噎得江候夫人半个字也答不上来。

有些时候，幸福和世俗标准是半点儿也搭不上边的，不是说桃桃嫁给位更高权更重的保宁郡王就更幸福。

桃桃良善，宽厚，也有主母风范，自然配得起郡王妃这个位置，可若从一个女人的长远幸福考虑，保宁郡王绝对不是个好夫婿，他远没有许候爷更宽宏、容让、耐心和敦厚。

一个女人要的是什么？不是个冷冰冰的正妻位置，而是和自己的丈夫能够心意相通，互相体谅、知冷知热、两情相悦。

母女两个各有自己的考量，一时半会，谁也说服不了谁，但这个问题是现实存在着的，江府众姐妹里，真能配得上保宁郡王，能让保宁郡王首肯的，还真就只有江二姑娘一个。

***

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郡王妃江氏产后失于调养，有心替保宁郡王物色续弦的事，在江府里悄然传开。

有的人岿然不动，自认和自己没关系，有的人则不免心旌摇动，生出几分痴心妄想来。

所以梧桐颇是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思同萧梦得抱怨的，她道：“平日里都是什么大家闺秀，各个风雅、清高又孤傲，可真到了利益当头的时候，小心思一样不少，和乡下为了一只鸡，一条狗就争得头破血流的无知妇人有什么分别？”

萧梦得道：“所以说平日里做人做事还要留一线，免得说嘴打嘴，将来现到世人面前。”

梧桐悻悻的哼了一声，道：“婢子就是不服气罢了，她们凭什么高人一等，总是看这个不配，那个也不配的？真到了节骨眼，她们还不一样都是不配？”

萧梦得淡淡的道：“别人配不配的，咱们管不着，也不关咱们的事。”

梧桐偷瞥了萧梦得一眼，附和道：“那是，横竖与咱们不相关。就只是……”她压低声音道：“婢子就是小人之心，您说要是江二姑娘当真和许家解除婚约……”

也不知道是该嘲笑还是该同情。

总之没什么可羡慕的，一则差着年纪，二则是从前的嫡亲姐夫，这冷丁变成了夫君，心里不别扭吗？还有，进门就要当后娘，再是嫡亲外甥，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谁知道将来长大了，姨甥两个会不会隔着心？

三则是续弦，在元配牌位面前要执妾礼的。江二姑娘样样都不比郡王妃差，凭什么就要接她的摊子呢？

“那也是寻常事吧，毕竟保宁郡王是晋王之子，虽不是未来的晋王，可晋王府势大，是当今陛下股肱，几十年内，无人能和他媲美。”

所以从江家长远的利益来考虑，江候爷也会愿意拿江二姑娘继续和晋王府交好的。

梧桐怔了下，道：“那就没办法了。”

涉及到整个江府，还真没有江二姑娘说是或否的余地。

还有，保宁郡王对她萧梦得粗暴，不过是瞧不起她罢了，可在门当户对的贵女面前，他还挺男人挺儒雅挺重情的，所以，江二姑娘给他做续弦，他能给她最起码的尊重，也未见得嫁过去就是一生的悲剧。

横竖是看热闹的，梧桐又掩着嘴毫不吝啬的笑起来，道：“婢子听说五姑娘也动了心思呢。”

“呵。”她动不动的，又如何呢？

梧桐不掩恶意的道：“婢子倒盼着五姑娘能得偿所愿呢。”

仇盛不是听信谗言，鄙薄自家姑娘贪慕富贵吗？如果五姑娘当真弃了他去攀附保宁郡王，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让他自以为是，挑挑拣拣半天，最终还是挑了个贪慕富贵的女人，那才叫报应不爽，是彻彻底底的活该呢。

萧梦得却并没有任何的快意，只淡漠的道：“那都是别人的事。”

就算仇盛知道他看走了眼，挑错了人，后悔了，难道就会回头来找自己了？

还有，他回头，她就一定要接受？

总之保宁郡王也好，郡王妃也罢，甚至是仇盛也好，江五也罢，都和她没关系。

“……”梧桐沉默了，半晌，应了一声“是”。

姑娘如今说好听了是心如止水，说难听点儿，有点儿心灰意冷了，可她本来就被欺负了，心里不痛快，梧桐也不敢再多说，怕更要刺激得姑娘拧了心肠，别再生出出世之心来，那才是哭都找不着调儿呢。

*

郡王妃江氏是真的不肯消停，不好好保养身体，倒是隔三岔五的就要请府里的妹妹们、姑表姐妹、姨表姐妹们过府一叙。

以至于给人以错觉，只要她中意，那人就会是不折不扣的未来郡王妃。

只有萧梦得，一次没去过。

江候夫人抽空回了趟江府，但府里本就事多，她不过匆匆过问了一下，又去江老太太跟前告了罪，最终把府里中馈交给邹氏，又去陪江氏。

萧梦得一直称病。

谁也不会没眼色的怂恿她去保宁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