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 第12章 （012）

邹氏闻言既吃惊又好笑，虽说施恩不望报，但帮的那个人有心终归是一件值得快慰的事。她此时不免多了几分真心，道：“这是什么话？你是世子的嫡亲表妹，我们夫妻一体，所以你就是我们的亲妹妹，帮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谈谢？没的倒如此见外？”

萧梦得腼腆的笑了笑，道：“算不得见外，应该的。表嫂想必也瞧出来了，我一文不名，又一无所长，女红技艺一般，就算想替表嫂做个荷包都拿不出手。”

“原也不在这些小物件上头。”

萧梦得掏出一个细长的小匣子来，轻轻放到桌上，道：“这是我从祁城来时带的萧家的地契和房契。”

“……”呃，这是做什么？

萧梦得垂眸，道：“我只有一个弱弟，年纪又轻，也没什么主见，从前在祁城就常和外人厮混……”

她一言以蔽之，但单是从她那一言难尽的表情里，邹氏也猜出来了：萧梦成不成器。

“如今来了京城，物竞天华，诱惑更多，我怕……”她吸了下鼻子，把苦涩和忧伤都咽下去。

邹氏明白萧梦得的未尽之意，她怕的不过是萧梦成将萧家根底败的一点儿不剩。

她并不觉得萧梦得是杞人忧天，反倒觉得她担心的情况很有可能会发生。

祁城不过是个小地方，由着性儿的让萧梦成撒欢，可萧家家大业大，也足够他败化几年的。

京城可不一样，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就是那些市井泼皮无赖，也都是无赖中的无赖，人精中的人精，随随便便动些手脚，就能迫得人朝夕之间倾家荡产。萧梦成如果没人管教督促，多少家业也不够他败的。

萧梦得一脸怅然：“不瞒表嫂说，这是我们姐弟两个仅剩的家底了，梦成不可靠，我自己又……说不得只好交给世子表哥，权当由他代我保管。万一哪天我们姐弟回了家乡，也不至于潦倒无靠。”

她说得这样可怜，邹氏倒不好推拒了，与其说是谢礼，不如说是托付。

况且萧梦得这话也不错，谁有也不如自己有，就算萧家现在什么都不剩了，可有这些地契和房契，倘若哪一日她真的在京城不能安身，祁城也是个最后的退步。

就只是，好事、好人不是那么好做的，萧梦得今日私下把地契和房契交给他们夫妻二人，难保过几年旁人要说他们夫妻两个欺负她一个孤女，占她的便宜。

尤其萧梦成的品行如何，不得而知，若是个知道感恩的也就罢了，若万一是个浑不吝呢？将来他以萧三老爷遗孤的名义闹起来，他们夫妻岂不是要作蜡？

这事做好了，他们夫妻得不着什么好处，可但凡有点儿闪失，便要承受无尽骂名，有点儿费力不讨好的意思。邹氏沉吟了一瞬，道：“这事儿我做不得主，总要问过世子爷的意思。”

***

从邹氏这里回去的路上，芭蕉有些好奇的问萧梦得：“姑娘几时把地契和房契拿到手里的？”萧梦得没吭声。

梧桐便看了芭蕉一眼，低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本来这就是老爷和太太留给姑娘的……”

芭蕉急着小声辩解，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几年一直都是是姨娘当家，二爷又……我这不也是替姑娘庆幸嘛。”

好在姑娘还算有点儿心眼儿，她这做奴婢的也不会成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萧家要把姑娘赔出去，自己也跟着吃挂落。

江氏临终前就把最最要紧的东西偷偷交给了萧梦得，否则以她那单纯的小脑袋瓜，远远想不到这些。

秦姨娘虽非大奸大恶，可也有小奸小坏，之所以到目前为止，尚未对萧梦得下手，不是她有多心善，不过是笃定萧梦成能完全接手萧三老爷的家业，而萧梦得完全妨害不着他们娘俩罢了。

但江氏不能不防。铺子那些东西，虽说盈利颇丰，可对于萧梦得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姑娘来说，丰厚的家财不是助力，只能是催命符。

且她也守不住。

倒不如地契和房契，不论何时，那都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一想到江氏，萧梦得难免伤心，她红了眼圈，唏吁感慨着道：“是阿娘交给我的。”说时望向芭蕉：“到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们两个了，我是拿你们当成实实在在地自己人的，如果你们俩有了二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们俩有私心是太正常的事了，真有了外心，萧梦得也无可奈何。

芭蕉和梧桐慌忙赌咒发誓：“姑娘放心，婢子对姑娘再忠诚不过，绝不敢生二心和外心的。”

萧梦得一直盯着芭蕉，瞧得芭蕉都快要冒汗了，才道：“你有什么想问的，这会儿只管问。”

“呃。”芭蕉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道：“婢子没什么可问的。”

“那如果哪天梦成问起你了呢？你也没什么可答的？”

芭蕉怔了下，道：“这个自然，姑娘的事，婢子也不清楚。”

“呵呵。”萧梦得笑了笑，扭了脸。

芭蕉一脸懵，敢是自己答错了？

梧桐却开口道：“姑娘，您想求个庇护，婢子能理解，可您为什么要选世子夫人呢？而且，您就这么私下里交给世子夫人，万一……不是婢子多心，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又没个见证，万一将来世子夫人不认帐……”

说到最后，梧桐脸都白了。

萧梦得的脸色也肉眼可见的虚浮和苍白起来，她是一时孤勇才做了这个大胆冒险的决策，这会儿也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什么事最怕的就是“万一”，那些不好的事，听起来好像因为是万中有一，所以不太容易会发生，可造作弄人，越是害怕什么，越来什么。

可已经送出去了……

萧梦得却只是低头慨叹一声，道：“我也不知道。”

梧桐不免觉得萧梦得有些可怜，什么事怎么分该或不该呢？又怎么知道做得是对还是错呢？不管对错，地契和房契已经给出去了，断没有这时候跑回去讨回来的道理。

她只能安慰萧梦得：“婢子也是一时口快，其实，世子夫人家世尊贵，听说陪嫁十分丰厚，想必不会把姑娘的东西看在眼里，而且，婢子瞧着世子夫人挺心善的，总之……不会有万一的。”

萧梦得低头。

梧桐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要不，姑娘把这事儿和二爷知会一声？虽说二爷不大成器，姑娘加着小心也是应该的，可，到底您和二爷才是姐弟，如果有事，二爷是一定会站在姑娘这边的。”

芭蕉深深点了下头，道：“要不，姑娘去和六舅老爷说一声？他是长辈，就算是世子爷，也终归有点儿忌惮，这样多个知情人多个见证，不怕他们坑了姑娘。”

萧梦得却有些烦躁，猛的一摇头道：“不。”

***

江清月听说萧梦得要把祁城老家的地契和房契交到他手里，不由得失笑。

邹氏嗔道：“你倒是拿个主意？我是觉得她挺可怜，姑丈和姑母都不在了，她那个弟弟又并非一母同胞，且从小没有养在一处，能有多深的感情？难得她人虽小，倒也有些心眼儿，不然这些地契落在萧家表弟手里……”

她摇摇头，复又道：“可这东西说丰厚不丰厚，说简薄又不简薄，我倒不会起贪心，就怕旁人知道要了挑三窝四。”

江清月并不以为然，他甚至觉得邹氏想得太多，颇是漫不经心的道：“她是小孩子家，做事只凭心意，给你你就拿着吧，不然怕是又要多思多虑。你也说，不是什么多值钱的东西，不过是派两个管事一年到头多跑两趟祁城，帮着照看一下田地的事。”

邹氏犹豫了下，问道：“萧表妹为什么不把这地契交给六叔呢？再不交给父亲、母亲。要说亲近，也总比咱们亲近，况且还是长辈……她何以如此信任你我？”

江清月看她一眼，道：“白眉赤眼的，她怕是也不好意思吧？毕竟那是长辈，总是有些隔阂。”

他笑了笑，道：“大抵还是你看着更和蔼可亲，招人。”

邹氏明知他是打趣，到底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又问江清月：“这事还是悄悄的吧，也不必闹得人尽皆知。”

“也好。”

“那……是我和萧表妹说，还是世子爷亲自去一趟？”

江清月道：“她既找的你，自是你去说，你们女人家在一处也好说话不是？”

邹氏却微微抿唇一笑，道：“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我是个妇道人家，没有世子爷更有信服力。”

江清月不以为然。

邹氏又道：“还有，世子爷还是给萧表妹写个凭据，免得将来横生事端，你我夫妻有口难辩。”

邹氏明理通达，所言句句合情，虽说有“丑话说在前头”的小人之心，可江清月又不是无知稚子，当然知道世情的凉薄，凡事防患于未然，总能给自己夫妻少了诸多麻烦。

因此无有不从。

他亲自去见萧梦得，为免尴尬，顺带脚的捎上了江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