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 第103章 （103）

“大哥今日也来了。”

这话很有歧义，好像他是陪着江清月这个世子来的。萧梦得果然被堵住了嘴，她本来就不关心他们为什么来，更不可能巴巴的跑到前面去问江清月。

“是陪着萧表弟来的。”

萧梦得没法再装傻，硬着头皮道：“哦。”

萧梦成登门求见的事，她听说了，倒不是燕老太太良心发现，想要哄她，而是习惯使然，一时没忍住倨傲和优越，话里话外的敲打她：既嫁进夫家，便少和娘家人来往。

燕老太太言辞十分刻薄，把萧梦成形容了一个打秋风的骗子，还警告萧梦得为了燕家的名誉着想，也别和外头不明不白、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萧梦得是麻木的。她并不是认为燕老太太的话就是对的，但在某种程度上，她是认可燕老太太的话的。

萧梦成从前什么德性，萧梦得最清楚，她不觉得萧梦成来看自己是好意。横竖从前就已经撕破了脸，她早打定主意，这辈子没这个兄弟。

不管他来是好意还是歹意，她都不想再和他有牵扯。

不让她和萧家以外的人来往，那就不来往，一是没什么用，二来容易招祸。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就权当是在这软丈红尘中给自己寻了一方三尺之地，以尽此生之修行。

既然打定主意要修行，萧梦得便没打算见任何外人。既要修行，又何必贪恋尘世温情，不舍牵念？所以她没有任何期待，对于江家几位表哥如此兴师动众的前来，萧梦得除了惊讶，只有一点儿腻烦和厌憎，那是死水般的生活受到打扰后掀起的微澜。

江清寒要的可不只是这一点点儿微澜，他扔下一颗更重的石头：“我们接你回江家。”

“什么？我，我不回去。”萧梦得受到了惊吓般，猛地后退一步，急于想找个支撑，因为急乱，脑子里一片空白。

偏偏这时候江清寒也动了，他迈步进门。

在萧梦得眼里，他就像一只野兽，欺进她的领地不说，还带着要吞食她的威胁。

讨厌，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他怎么还不站住？

萧梦得不断的后退，后腰磕到小几上，发出刺耳的一声轻响，她已经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可江清寒越来越近了，萧梦得有一种命在旦兮的绝望。电光火石间，她猛得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我已经嫁人了。”

是啊，她嫁人了，从前就不怎么归江家人管，现在就更不归他们管了。

江家只是外家，愿意走动就是亲戚，不愿意走动就什么都不是。

她愿意回去那是她的自由，她不愿意回去，江家又能怎么样？

江清寒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站住脚步，道：“嫁了人也不妨碍接你回娘家小住。”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难以拒绝。

可萧梦得又不是一般的不近人情，她拒绝道：“怎么这时候想起接我回娘家小住了？再说，七表哥这不是自欺欺人吗？江家算哪门子我的娘家？”

她这点儿小伎俩，对江清寒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他笑了笑，道：“那就不回江家，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萧梦得张了张嘴，最终悻悻然地又闭上，带着几分懒散和颓唐的道：“我不想回去，毕竟是嫁了人的，总回娘家，要被夫家挑剔不是。”

“燕家？他们敢？！”

他可真是嚣张啊。

萧梦得看不惯他的嘴脸，却又带着几分嫉妒，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她不是他，怕是永远也没法这样理所当然的嚣张。

“当着你们的面，他们自是不敢，可你们走了呢？终究是我要在燕家过一辈子的，所以，我的事，就不劳表哥们费心了。”

她自认态度已经相当诚恳，推拒的态度既坚决又不刺人，冷淡疏离也做得恰到好处。

江清寒笑起来：“我早知道你要这么说。”

“……”萧梦得皱眉。

“燕家如此不识趣，可见对你也没多好……”

呃，他，不装了？萧梦得心里没底，从江清寒的神情和语气中，她想大概她这几年日子过得是个什么情形，他早一清二楚。瞒是瞒不住的，狡辩也只会徒惹笑话。

她喃喃地承认道：“也，也还好，什么样的人家才算好人家？天底下的男人、婆婆不都一个样吗？说句不中听的，便是江家的媳妇也未必就有多好做。”

好像江家的男人就多专情多坚贞似的，又好像江家的婆婆就对媳妇有多好，不会虐待、苛待媳妇似的。

“是吗？你倒知道了？”江清寒对萧梦得的话似乎很感兴趣。

萧梦得莫名的有点儿心慌。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真没别的意思，她就是随口举个例子——并不是她对江家的少奶奶们有什么别的想法。

本来也是，江家舅母一辈的就不用多说了，就是几位表嫂，从世子妃邹氏再到另几位表嫂，就没一个真的能过得顺心如意的。

出身再尊贵，哪个进门了不得受婆母搓磨？和夫君再有感情，可到了儿还不是得面对妾室、通房？就算正妻可以不拿妾室、通房当人，但就算是猫狗一样的玩物，如果不是自己的爱物，那瞧着也不顺心啊。

萧梦得慌忙解释：“我，我的意思是，燕家并没有对我多不好，就算是嫁到别人家，也不过如此而已。既然都大差不差，那又何必……何必大费周折？”

她是真有点儿急了，她的事真不用他们多管。

“你说得倒也不错，想得倒也挺好，可惜，世上很多事不由你个人意志为转移。”

萧梦得不明白，只是打从心底发凉。如果她是溺水的人，这会儿已经沉到水底，燕家就是她唯一可以去往水面呼吸的稻草。

诚然日子过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坏，人要知足不是？比上不足，可比下有余啊，这世上永远有比她更悲惨的人。她自己都没抱怨，燕家也得了好处，正是皆大欢喜之时，他来捣什么乱啊？

萧梦得没了耐心，江清寒比她还甚：“我说了，燕家不是良园福地，你，在燕家，待不下去了。”

“为，为什么？”萧梦得垂死挣扎：“你又凭什么……”世事不如意，难由自己掌控，可难不成她的命运还能由他掌控了？

江清寒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朝着萧梦得展开，道：“因为燕归春写了和离书。”

“不……”萧梦得不可置信的失声道：“不可能。”

江清寒定定地打量她，似是很有兴致，问：“你居然如此笃定？为什么不可能？”

“我……”萧梦得很明显的怔顿了一下：“我，没有……”

她刚才差一点儿就要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怎么能说得出口呢？太可笑、太幼稚太天真了。

最可恶的就是他江清寒。知道他本事能，知道他能耐，可谁许他跑到她跟前炫本事的？尤其这会儿他一脸笃定，就像个张网以待的猎人，擎等着她自投罗网呢。

萧梦得一面恨，一面恼，一面又心虚，面上不由自主地带了些难为情的神色，避开江清寒咄咄逼视的目光，自我开解道：“我虽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妇人，但我并没犯七出，无缘无故，他……夫君为何要写下和离书？我……”

她一直像个软弱的菟丝子，既怕风又怕雨，恨不能躲进犄角旮旯，这辈子都不见天日才好呢。她只管默默的生，默默的长，默默的开花、结籽，再到默默的死亡，归寂于尘土。

可这会儿，事涉自己的利益，她突然就勇敢起来，仿佛瞬间明白了争取的含义。

她猛然道：“我去寻夫君，他……”

她想，和离一定不是燕归春的意思，就算他一时义愤，冲动之下做了不理智的事，但见了她，他也一定会改了主意。

可江清寒就这样明明白白的挡在她面前，萧梦得便明白，这件事哪怕不是燕归春的本意，也只能是他的本意。

要拿捏一个燕归春，对于江候府的人来说未免太过容易。

尤其是江清寒。

燕归春能有多有节气和骨气？一个能轻易被银子收买和被个弱女子说服的人，一个受过穷受过苦，极力想要出人头地的文人，性情又能有多坚韧呢？

说到底，他和她都是自私的人，为了各自的利益，燕归春能和她互许承诺，那么也就能和江清寒许下承诺。

这事儿怨不得燕归春。

不怨他，也不怨她，那就只能剩眼前的江清寒了。

萧梦得忍不住对着他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哪儿得罪了七表哥？哪儿得罪了江家？纵然从前我有万般不是，可我都已经和江家脱离了关系，这三年彼此互不打扰，对江家只有解脱和松快，没有任何损失。”

她过好或坏，是她自己的事，她的生或死，也是她自己的命，他怎么就非得不依不饶呢？

江清寒无视她眼里闪过委屈的愤怒，淡淡的道：“因为你过得不好。”

“……”萧梦得气得直吸气，“我过得很好、不要你管”这样的字眼她真的已经说腻了。

“你和燕归春有君子协定？”

他猜出来了？萧梦得面皮绷得极紧，这会儿说什么都是错。

“想必你自己也明白，他能和你达成一致，必然是因为你所承诺的是他所需要的，一旦有人给得起更大的筹码，他当然不惜和你毁诺，另结誓言。”

是，他说得都对，就是因为他说得都对，所以才恼恨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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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