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子长老看着眼前这青年。即便狼狈至此,其风姿亦难以遮掩,那眉眼间的秾丽与此刻的悲痛脆弱交织,形成一种强大的、令人信服的感染力。结合那做不得假的契约道韵和“云衍”之名,他心中的疑虑已去了七八分。此子情根深种,往日荒诞行径如今看来皆有了解释,其心……或许可悯。
他长叹一声,收敛了杀意:“即便你所言非虚,擅闯之罪亦不可免。暂押偏殿,待宗门核实后再议!”
当晏安被带入霁月殿旁的偏殿,门在身后关上时,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也正是在这一刻,或许是因为系统的绑定,他与大殿深处那位的联系短暂地清晰了一瞬。
惊鸿一瞥间,他“看”到了一道沉睡的身影。
云蘅仙尊静卧于灵气凝结的冰玉榻上,墨发如瀑铺陈,衬得那张脸愈发清俊得不似真人。他的五官完美得如同天道用最冷的冰雪和最静月光精心雕琢,每一处线条都透着至高无上的疏离与威严,仿佛生来便该高踞云端,俯视众生。
然而此刻,这份完美却被硬生生打破了。眉宇间紧锁着散不去的痛苦阴霾,长睫如蝶翼般脆弱地紧闭,原本应如淡樱的唇色浅淡近乎透明。周身那原本磅礴浩瀚、泽被苍生的蓬勃生机,此刻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摇曳在彻底湮灭的边缘。
一种极致的、濒临破碎的神性之美,混合着英雄末路的悲凉,无声地震撼着晏安的心神。即便只是透过系统建立的微弱连接感知,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道损与魂伤,也让他暗自心惊。这确实是一个……品质极高的“伤痛源”。
霁月殿外,议事偏阁。
玄明子长老并未立刻离去,他眉头紧锁,指节轻轻敲击着玉质桌面,发出规律的叩响。晏安那番关于“同心契”与“凡间道侣”的言论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即便他亲眼见到了契约虚影,亲耳听到了仙尊本能的微弱共鸣,心中依旧盘旋着诸多疑虑。
灵光微闪,两道虚幻的身影逐渐在偏阁内凝实。
一位是身着繁复药纹长袍,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的老者,正是宗门内医术最高、德高望重的药王长老木清松。
另一位则是一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道人,乃是执掌宗门律法典籍、素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刑律长老严朔。
“玄明,何事急召?可是仙尊状况有变?”木清松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关切。
玄明子叹了口气,将方才发生之事,包括晏安的外貌、说辞、展示的契约虚影以及仙尊本体的共鸣,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话音刚落,严朔便冷哼一声,声如寒铁:“无稽之谈!仙尊道心通明,早已超脱凡俗情爱,岂会在凡间与一小小弟子结下如此纠缠不清的契约?此子定然是知晓了些许秘辛,不知从何处习得了模拟灵魂波动之术,行此欺世盗名之举!依我之见,当立即搜魂炼魄,查明真相,以正视听!”
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仿佛晏安已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木清松抚须的手顿了顿,沉吟道:“严师弟,稍安勿躁。搜魂之术凶险,若此子所言非虚,岂不冤枉?更何况,仙尊本体产生共鸣,此乃我等亲感,做不得假。依老夫看,此子容貌气度确非常人,所言凡间旧事逻辑清晰,情感不似作伪……那‘云衍’之名,更是秘中之秘。”他看向玄明子,“玄明,你亲眼所见,觉得此子如何?”
玄明子脑海中浮现出晏安那张混合着血污、泪水与惊世美貌的脸,那双眼睛里纯粹的悲痛与懊悔,他缓缓道:“此子……风华绝代,非常尘俗物。其情悲切,其悔深沉,不似伪装。
而且,他提及因暗恋仙尊,甘于外门,只求远远观望,此点与过往行迹吻合。若真是谎言,能编织得如此天衣无缝,连灵魂波动都能模拟到引动仙尊共鸣的地步……那他也未免太过可怕了些。”
严朔眉头皱得更紧:“即便如此,也不能排除是魔尊或者其他敌对势力布下的棋子,用了某种我等不知的秘法!仙尊安危,关系整个修仙界,绝不能有丝毫侥幸!”
就在三位长老意见相左,僵持不下之际——偏阁内灵光再聚,一个温和而带着些许八卦意味的声音响起:“哟,几位都在呢?看来我这消息是来得迟了。”来者一身水墨长衫,气质儒雅,正是掌管宗门情报与外联的知客长老风行云。
“风师弟,何事?”玄明子问道。
风行云摇着一柄玉骨折扇,笑道:“我刚从山下回来,就听说有个外门弟子,因与仙尊有旧,硬闯了清静殿,闹得沸沸扬扬。更稀奇的是,几位师兄似乎还为此争执不休?”他目光扫过三人,带着探究。
严朔冷声道:“一个妄人胡言乱语罢了。”
风行云却摇了摇头,合上折扇,正色道:“若只是胡言,倒简单了。我方才来时,特意以‘观运术’遥遥看了一眼那偏殿中的弟子……”
“如何?”木清松追问。
风行云眼中闪过一丝惊奇:“此子气运……极为奇特!原本应是潜龙在渊,晦暗不明之相,但此刻,却有一道极其纯粹、至阳至刚的金色气运,如丝如缕,自霁月殿深处延伸而出,与他周身气运紧紧缠绕,相辅相成!这气运联结之紧密、之纯粹,绝非强行掠夺或邪术伪造所能成就,更像是……某种历经岁月沉淀、得到天地认可的古老契约所带来的共生之象!”
“气运共生?!”木清松和玄明子同时动容。修为、灵魂波动或可模拟,但这种涉及冥冥天命、与仙尊紧密相连的共生气运,却几乎是无法伪造的铁证!
严朔的脸色也终于变了,不再如之前那般坚决。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宗门护山神兽——那头拥有洞悉灵魂本质能力的古老白泽,其威严而苍老的声音,如同跨越时空长河,同时在三人心神中响起:
“玄明,木清,严朔……此子灵魂深处,确有一缕与清衍同源共流的印记,古老而纯粹,乃心甘情愿所立,做不得假。其魂光摇曳,正与清衍之痛楚相和鸣……此契,真。”
连护山神兽都亲自确认了!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最后一丝疑虑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彻底烟消云散。
严朔沉默片刻,重重叹了口气:“既如此……是老夫偏执了。”他看向玄明子,“此子……便依你之前处置吧。”
木清松也点头:“若真如此,此子情深义重,身世堪怜,宗门确应善待。或许……他真是唤醒仙尊的一线契机。”
风行云则摇着扇子,眼中闪烁着感兴趣的光芒:“凡间道侣啊……这可是了不得的大消息。不过,需得嘱咐门下弟子,莫要外传,以免节外生枝。”
而此刻,偏殿内,晏安对外面长老们的争论一无所知,但他能感觉到那道探查的灵光始终若有若无地笼罩着偏殿。他知道,仅仅一次共鸣还不够。他必须让这个“契约”显得更加真实、更加深刻,经得起反复推敲。
他回忆起原著中关于灵魂契约反噬的一些描述,心念一动,开始主动引导体内那丝由系统模拟出的、与仙尊相连的微弱“契约波动”。同时,他不再压制强行闯入时受禁制反噬造成的内伤,甚至刻意加剧了气血的翻涌。
“呃……”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嘴角再次溢出鲜红的血液,脸色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蜷缩、颤抖。但他暗中引导着那丝“契约波动”,随着他刻意放大的痛苦情绪一起震荡、放大,并小心翼翼地使其与清静殿深处仙尊那庞大而混乱的伤痛源产生更清晰、更同步的“链接”。
他模仿着那种灵魂被无形力量撕扯、与亲近之人同苦共悲的状态。
偏殿外的玄明子,虽已信了八分,但出于谨慎,神识依旧关注着殿内。在他的感知中,此刻的晏安,其灵魂波动正与仙尊逸散出的痛苦气息以一种奇异而紧密的方式同步震荡、交织!那绝非简单的灵力连接,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涉及生命本源的羁绊。
尤其当仙尊的气息因伤势而出现一次微弱的、不受控制的波动时,晏安的灵魂波动也随之剧烈起伏,脸上痛苦之色瞬间加剧,身体猛地一颤,仿佛心脏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
这绝非伪装能够做到!这分明是极高层次的道侣契约,在一方遭受重创时,另一方产生的灵魂共颤!是做戏做不到的真实反应!
玄明子心中最后一点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看着偏殿内那蜷缩着、因“共感”仙尊痛苦而微微颤抖的年轻身影,想到他往日“不求上进”只因满足于暗恋的卑微,想到他竟是仙尊在凡间倾心相护之人,如今又因这契约而承受着无妄之灾……此子,情深至此,亦可怜至此。
他不再犹豫,彻底撤去了探查灵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与肯定,清晰地传入偏殿:“晏安,你且好生休养,莫要再强行引动契约,徒增痛苦,于你于仙尊皆无益。宗门会尽快核实凡间相关记载。在查明之前,你便暂居于此偏殿,允你……就近感应仙尊状况,安心修炼,以期早日……能为他分担一二。”
这番话,语气已然不同,等同于正式默认了晏安“仙尊凡间道侣”的身份,并给予了他留在核心禁地的初步许可,甚至隐含了鼓励他提升修为的意思。
偏殿内,晏安听到玄明子语气中那细微的变化,心中一定,知道自己这番做戏起了效果。他虚弱地、带着感激回应道:“多谢……长老成全。”声音气若游丝,将重伤虚弱和一丝得到认可后的哽咽演绎得天衣无缝。
感应到玄明子的气息彻底远去,晏安才缓缓放松下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系统不断将仙尊的伤痛转化为精纯灵力,滋养着他的经脉和丹田。
那个关于凡间深情的谎言,经过他层层加码和这番表演,如今连宗门最高层的几位长老和护山神兽都已“确认”,已然成了他最坚固的盾牌。
即便仙尊醒来,没有凡间记忆,在这么多“铁证”面前,恐怕也难以轻易否认他这个凭空多出来的“道侣”。
他轻轻拭去唇边的血迹,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冷静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