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契合度 第130章 第 129 章

沈昭维持着端坐的姿态，直到室内的感应灯因长时间静止而自动熄灭，将自己的身影彻底吞没在浓重的阴影里，绷紧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向后靠进柔软的椅背。

不过是卸去部分力道的简单动作，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事故……真相……

他抬起一只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按压着眉心，仿佛要驱散某种盘踞不去的隐痛。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在阖上眼帘后，仿佛有冰冷的暗流骤然翻涌，试图冲破多年来用理智与冷漠构筑的坚固堤防。被刻意尘封的画面、声音，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灼痛，都因白玥最后那句恶毒的挑唆，再次翻上心头，几欲挣脱束缚。

但这一切激烈的内心活动，都被完美的寂静与包裹周身的黑暗所掩盖。

仅仅是一次比平时略深、略长的呼吸停顿。

当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细微的波动已彻底平息。眸底只剩下那片深不见底的、足以吞噬一切情绪的沉寂。只有搭在扶手上的左手不自觉收紧了些许。指尖深陷进柔软皮革，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浅痕，方才显露那被强行压下的情绪波澜一角。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

“咔哒。”

一声轻响，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感应灯随之亮起，柔光重新铺满房间，驱散了角落的阴影。

楚云骁推门而入，先是快速扫视了圈休息室，确认只有沈昭一人，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些，反手将门带上。

视线最终落向端坐在椅中的沈昭，冰蓝色的眼眸里还凝着未散的寒意，像是战斗过后残留的冰棱。不过周身那股极具压迫感的气场，倒已不像刚才那样锋利逼人。几缕额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额前，呼吸也比平时重了一些。深色作战服的肩头沾了灰，袖口留有摩擦的痕迹，整个人透着一股尚未平息下来的紧绷感。

他迈着略显随意的步子走到房间中央。作战服上还带着通道里沾染的微尘气息。

“搞定了。”一边说着，一边无意识地用指关节蹭了下下颌骨侧面，那里皮肤微微发红，像是被什么高速擦过。另一只手则扯了扯紧扣的领口，喉结滚动，长长舒了口气，让紧绷的颈部线条松弛下来，“照你的意思，打晕后交给了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家伙。”

沈昭微微颔首：“放心，接手的人经验老道，手脚干净，不会留下任何指向我们的痕迹。”目光掠过楚云骁下颌那抹淡红，随即平静移开，“接下来，那位副官阁下将会‘合理’地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一段时间，直到所有风声过去。”

站在沈昭对面座位旁的楚云骁凭借自己高大的身形挡住了部分光源，在搭档身上投下一道阴影。他没有坐下，就这么站着，目光落在对方略显苍白的脸上，从缺乏血色的唇角到眼下那层淡淡的青影，停留的时间比往常更久，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

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片刻，只有空气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填补着空隙。

待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位能力者终于开口，声音绷得又硬又冷：“你脸色怎么回事？”

那语气不像关心，倒像质问。

字里行间裹挟着难以名状的焦躁，像是不满于对方状态出现了自己无法掌控的波动，更不满于这份显而易见的疲惫背后，可能隐藏着某个将自己排除在外的因由。

垂在身侧的手甚至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发白。

沈昭却只是平静地迎上那双带着审视和隐隐火气的冰蓝色眼眸，微微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稳定感：“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声线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异常。

仿佛刚才与白玥那场暗藏机锋的对话，以及此刻搭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焦躁，都未能在他心底激起半分涟漪。

楚云骁盯着他，眉头锁得更深。

卓越的感知力让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藏于完美精神屏障后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滞涩与能量低靡，这绝不仅仅是高强度任务后的生理性疲惫。

这次行动从始至终都笼罩在迷雾之中。沈昭只让他按白玥的要求，去拦截并“处理”白景明，至于那些突然出现、手法专业的接手人员的背景、白景明被带走后的最终归宿……这些真正牵动局势的关键信息，沈昭全都缄口不言，半句也未向自己这个搭档透露。

混杂着担忧与被排除在外的焦躁感在胸腔里灼烧。

若是旁人敢这样将自己蒙在鼓里，楚云骁的拳头早已砸上对方鼻梁。

可此刻，面对沈昭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即便后槽牙咬得发酸，下颚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那涌至喉头的、带着火药味的厉声质问还是被他用惊人的意志力强行压了下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将那些尖锐的话语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猛地别开脸，不再与沈昭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对视。侧颈因极度的克制而绷出清晰的肌肉线条，青筋微微凸起。

“行吧。”

从牙缝里挤出的两个字，生硬得像是粗粝的砂石摩擦，透着一股与其平日暴躁性格极不相符的、近乎笨拙的退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不想说就算了。”抬起手，有些烦躁地挥动了一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力道，像是在驱散空气中令人不快的微粒，也像是在试图斩断自己心头那团因未知而缠绕的乱麻，“你心里有数就行。”

话音落下，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感应灯柔和的光线洒在两人之间，将楚云骁侧脸上细微的汗珠照得发亮。

他紧抿着唇线，下颌骨的线条绷得有些僵硬，视线落在墙角模糊的阴影里。

就在沈昭以为这场对话已经强行画上句号，准备起身时，一声极低、语速极快的嘟囔，几乎像是无意识的喘息，从这位向来以傲慢和尖锐著称的楚家S级能力者口中逸出：“……反正除了你，也没其他人可以相信了。”

轻飘飘的，缺乏他平日言语中的重量和锋芒，刚一出口就仿佛要消散在休息室安静的空气里。

没有再追问沈昭与白玥谈话的具体内容，没有质疑这次看似鲁莽拦截白家副官的行动可能给楚家或他自己带来的潜在后果。这位S级能力者，此刻只是用一种近乎坦然的笨拙，剥开了平日里所有的伪装，露出了内里某种根深蒂固的、甚至他自己都未必愿意完全承认的依赖。

这显然不是基于完全了解和分析后的理性信任，而是即使身处迷雾、前方未知，依然选择站在对方身边的、近乎本能的、甚至有些盲目的信任。

沈昭搭在皮质扶手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

眸底那片常年沉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深潭，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尚未扩散至眼底便被更深的沉寂吞没。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声音依旧低沉平稳，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渲染，仿佛只是对一个简单事实的确认。

然而，在这极致的简洁背后，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无需言说的默契与一份沉甸甸的、无声的承诺。

楚云骁似乎也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惯常的坦诚弄得有些不自在，喉结轻轻一滚，视线飞快地从沈昭脸上掠过，随即略显生硬地转过身，迈步朝门口走去。

几乎是同一刻，惯常那种带着不耐烦的语气迅速填补了这瞬间的沉默空隙。

“走吧。还得赶回去应付那些莫名其妙的盘问。”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用力揉了揉后颈，动作幅度比平时更显刻意，似乎是要借此挥散心中的那点不自然，“啧，都说我已经全好了，偏不信。”

在他身后，沈昭也随之起身跟上。动作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走廊。

房间里的感应灯在他们身后依次熄灭，把门内的静谧与未散的复杂情绪重新锁回黑暗之中。

廊道顶灯投下清冷的光辉，将他们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两道影子轮廓清晰，随着这对搭档规律的步伐在地面上移动。

楚云骁走在前面半步，步伐略大，带着他惯有的、不易接近的气场，肩背挺直，仿佛刚才那场短暂却激烈的搏杀并未消耗他多少体力，只是发梢还带着一丝未干的湿意；跟在他身后的沈昭，步伐从容稳定，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疏远，又严格遵守着某种无形的界限。

行至廊道转弯处，灯光角度悄然变化，那两道原本泾渭分明的影子边缘，在某一瞬轻轻交叠，像是某种无声的默契，在光影间短暂地联结。

不过一瞬。

随着他们转过弯角，影子再度分开，各自轮廓清晰，沉默地向前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