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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赋 第19章 舅父

作者:石门之客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4-03 10:45:04 来源:文学城

上一次听到王氏之名,是在河平元年的秋日,我与阿父因蝗旱之灾,离了闻道乡,寄居在舅父家中之时。

舅父用他高声得宛如锣鼓般的声音宣布了他的女儿月儿嫁给了县里有头脸的人物:“乃当朝骁骑将军第二子——”

高扬的声音显然使他口干舌燥了起来,于是他顿了顿,喝下一口茶水,“——乳母的姑祖的干儿。跟县令是故交好友!”

“家里阔气,良田百亩!就连提亲所带的白玉耳环,只一颗就足有鸽子蛋大小!”舅父伸手比了个圈,语气有些遗憾,似在叹惋此物不在跟前,无法教我们开眼。

开眼看世界,而贫者的世界浓缩在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玉石中,那里有着对富贵的无限想象。

好在还有一个金丝楠木大箱子置于厅堂之上。“这亦是提亲之礼。是长安工匠制成的,用的可是天子御用的朱漆,跟长安新修的行宫,叫什么长——长清宫里的漆一模一样!说来也奇,这箱子竟是纤尘不沾。不亏是天子御漆!”

我引颈而望,点头称道,心里感慨这神奇的工艺,既如此,箱子上跃动在阳光中的,应当不是微尘,而是天子御用朱漆的光芒。

他听了赞美,一高兴,脸便缩成了一个核桃的样子,犹在眼前,话也像满地滚落的核桃,喜悦地蹦跳着,出了口:“你们来的可不巧,偏晚了四个月,没赶上这热闹。四月前,那可是个好日,天子改年为河平,正是月儿出嫁之时!岂非福运?岂非如此?”

若非我们一路走来,知道天子改元,是因为东郡治水成功,或许会以为这也是为了庆贺这桩喜事。

这样的福运也很快延及到了我们身上,不出五日,便迎来了月儿表姊的回门之日。

刚过鸡鸣,舅父便敲门唤醒了我们。虽然他的贵婿递了话儿来,要到食时才至,但这样做不无道理。

昨日晡时扫过的厅堂现在又落了一些若有似无的薄灰与轻尘,需要仔仔细细再掸一遍。

昨日黄昏之时擦过的门厅,至此又被不知好歹的过路行人踩过,落了三五脚印,需要角角落落再拭一遍。

昨日日入时分修过的枣树与桃树的枝干,一夕之间又横斜出了几根枝桠,需要一寸一寸再剪一遍。

昨日人定时候清过的石板上的青苔,受了一夜秋风的感召,又生出了颜色,需要旮旮旯旯再刷一遍。

一直过了食时,将近隅中,远远听到吧嗒吧嗒的牛车声音,由远及近,巷口太窄,过不了牛车,舅父忽然也受了秋风的感召,获得了风一般的速度,疾步上前。

那牛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他正好伸手扶下一个两鬓皆白的男子。这便是那位年届六旬的贵婿。

接着下车来的,是一位不及二十的年轻妇人,圆鼓鼓的脸,身材丰润,除了耳朵上的玉石从鸽子蛋大小缩成了黄豆大小,余者,皆与舅父所言,别无二致。这是月儿表姊。

她一见着我,先是一愣,忽然眼眶微红,这红色与去岁冬日的寒风在她脸上留下的红斑交融在一起,一齐化作了天然的胭脂,使她的脸上显出了欲语还羞的模样。

舅父脸上的悦色也使他的脸一片绯红:“来来来,贤婿,一大早便奔波三五里地,必是辛苦,快快进屋,快快进屋!”

月儿跟随他们的脚步一同进了屋,在经过我面前的时候,她的眼里闪了泪花,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她夫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月儿,快些为阿父奉茶!”她的嘴型便变成了一个唯唯的“诺”字。

“两月前,吾受邀至县令府邸,品到一味好茶,竟是自五百里外的南山而来的。”

月儿的夫君坐在正首的位置上,品着月儿奉上的茶水,说是品,但大约是三五里地的一路奔波,使他饥渴难耐,使得品茶看起来像极了牛饮,一连吞下了几口,才放下了茶碗,“品过那样的茶,再饮这般茶水,便觉得索然无味,香气全无。”

月儿低着头,仿佛不曾听见这评价,又为他续上了一杯索然无味的茶。

不过,这般有头脸的人物说话,无论好坏,自是有人奉承:“是是,县令府邸自是与吾等小门小户陋室不同,连南山的茶是什么滋味,想破脑袋都想象不出来!”舅父的脸上堆满了笑。

“那时倒是从县令那里听得一件大喜之事。”这位县令的故交好友又吞了几口茶水,大概为了润润嗓,好宣布接下来的大喜之事。

舅父听见“大喜之事”几个字,提早欢喜了起来,脸又缩成了核桃的样子,我在一旁也起了好奇心,期待地望着他的贤婿缓缓吞下茶水:

“圣上一日封了五侯。”

这个消息大概与舅父的期待大相径庭,他准备好的奉承之言似乎如鲠在喉:“为何——”但他显然比我经历的世故更多,话音未落便换了说法,“——是哪五侯?”

大概因为他贤婿洋溢的欢喜之色,想要确认这个名单里究竟有没有他贤婿的名字。

“乃是圣上的舅父,王商、王谭、王立、王根、王逢时!王氏满门,一日五侯,一门五侯!”

他的贤婿越说越高兴,每一条皱纹都盛着笑意,一时让我疑心他的名字确在其中。

舅父还是支吾着问出了我心中的疑问:“那,为何是大喜之事?”

他的贤婿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应,放下了茶碗,而茶碗仿佛也因这不知趣的提问而生了怒,发出了乒乓的不满声:

“一日五侯,岂非普天同庆的大喜之事?侯门富贵,那可是连县令,连郡守都远远不及。不过,汝等皆乡野小民,自是不懂。此乃两月前的旧事了,不过,吾心想,这般朝堂大事,乡野之地必是鲜有听闻。果真如此!”

“是,是,是,侯门富贵,自然是吾等小门小户之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舅父赶紧附和道。

他一着急,想破脑袋也只想出了这样一句奉承之言,只能反反复复用着。

他的贤婿得了这附和,眯起眼睛,又喝下了两大口茶水:“汝也知,吾干阿母,乃是当朝的骁骑将军第二子的乳母的表姑祖,如今这骁骑将军王根成了曲阳侯,其恩泽必然惠及家人门客,你说,吾等显赫之日,还会远吗?”

我虽不知他这般年纪,显赫之年与垂暮之年哪一个会先到来,但舅父点头如捣蒜:“岂非如此!岂非如此!”

他的贤婿满意地笑着,又让月儿添了茶水,他喝着这寡淡无味的茶,却仿佛饮的是佳酿,他的双眼不知是因为年老而昏沉,还是因为这奉承而陶醉,总之眼神迷离,似乎已经见到了这侯门富贵的恩泽降至了他的头上的这一天。

这一日没有到。首先到来的,却是月儿表姊的死讯。

她死在了回门之后的第二个月的一个雨夜,连同她腹中胎儿,一尸两命。

有人说,她的身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也有人说,在前一日听见了声嘶力竭的哀嚎声与求救声。还有人说,她的夫君前头已经丧过三个新妇。前面三个,一位死于难产,一位得了疯病,一位死于急疫。如今是第四个。

不过,县令与县尉一致断言,妇人怀孕意外流产,以致身故,乃是常事,至于伤痕,家务劳作,磕磕碰碰,必是有的,何况无人看见。尸体早已入殓,邻人一面之词,或许只是眼花所致,把青玉看作了淤青。

而所谓哀嚎与求救声,不过是当夜的冬雷震震。如此种种,只能叹其命数不佳,没有福运。

她的孩子也没有福运,百亩良田,开阔屋室,连同鸽子蛋大小的玉石,流于无人继承,而指日可待的显达富贵,也同样后继无人。

——若是能够顺利降生,他便是骁骑将军曲阳侯第二子的乳母的表姑祖的干孙。

他们告诉舅父这个消息之时,他悲戚地流下了浑黄的泪水,在他们同他说,月儿与孩儿“没有福运”之时,他流着泪冲着县令与县尉点点头:“岂非如此?岂非如此?”

月儿的夫君很快为她置办了后事。

棺木用的是厚实的松木,虽然不及杉木与柏木,但比起乡人为早夭之人常用的柳木或是槥椟要贵重不少,足见其夫君的心意。

而他更是将鸽子蛋大的玉石,用作了新妇的陪葬,在众人的见证下,置于棺木之中。

虽然后来也有人争论,说那只是黄豆大小,但由于初冬有过惊雷,又起了大雾,一时看差了也未可知。

而入殓的衣服则是用了绫罗,虽然并非上好的成色,但一匹所费将近千钱。

丧宴更是讲究,听说待客所用的茶水,乃是来自几百里外的南山茶叶。

各处皆显出了良田百亩、侯门远亲的阔气。

吊唁之人络绎不绝,连县令,以及那位骁骑将军第二子的乳母的表姑祖也亲往慰问,并且她捎来了骁骑将军第二子的乳母的唁礼,唁信甚至是写在侯门才得用的一尺见方的缣纸之上。

当这些吊唁之人对舅父道节哀,盛赞这场后事的隆重与妥帖,称月儿能得到夫君这般爱重,是“有福之人”时,舅父只是颤颤地点着头。

他的泪已经流尽,只剩下了呜咽之声,从那呜咽之中又发出了一句:“岂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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