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寂的眉心皱起:“怎么回事?”
佩特仰头嘿嘿笑了一下,心虚解释:“我本来想找个女孩掩护,下海以后好不容易打发走,谁知道她的朋友那么好心,非要把我拉回去,我一着急,就把她打晕了。”
“蠢货。”商寂冷冷骂道,“多此一举。”
佩特狡辩:“又不是你被抓到了会没命,我的骨头很软的,万一泄露了什么,到时候不止我一个人会没命。”
“现在该拿她怎么办?”佩特把昏迷的女人翻过身,露出她的脸。
商寂盯着苏云歇被海水浸得苍白的脸,眉头皱得更紧了。
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好像古老洞穴里发出的呜咽声。
苏云歇感到肺部有一股气要冲出,猛烈地咳嗽两声,缓缓睁开眼。
西蒙喊道:“你终于醒啦?”
苏云歇的眼前出现一张陌生的脸,微卷曲的黑发,深褐色眼睛,深棕色皮肤,典型的墨西哥当地人长相,说的也是她听不懂的西语。
苏云歇下意识往后退,身后被冰凉的桅杆顶住。
西蒙见她听不懂西语,悄悄松了一口气,转而用蹩脚的英语和她沟通。
他一个词一个词地拼凑,配上肢体动作,“你、掉水里,我们、救你。”
他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好人、好人。”
在西蒙的解释里,苏云歇逐渐放下警惕,她环顾左右,发现自己躺在一艘帆船的甲板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船头蹲着一只德牧,漆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苏云歇一怔,认出了这一只狗。
她回过头,迎面而来的海风将她的头发吹起,视线有一瞬的模糊,随后她的目光越过鼓鼓的雪白帆布,与驾驶舱里的男人四目相对。
苏云歇对上了一双极为冷峻的眼睛,瞳仁漆黑,仿佛翱翔空中的游隼,俯瞰苍生,其中没有沾染一丝属于人间的情绪,凉得刺骨。
苏云歇打了一个寒颤,在和男人的第一次对视里,她迅速地败下阵来,转过身避开。
西蒙继续用仅会的英语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西蒙。”他用西语又说了一遍,“西蒙。”
苏云歇忽然想起之前梅尔的话,心中产生疑惑,放逐号的主人一向独来独往,怎么会有船员?
苏云歇盯着西蒙打量。
西蒙被她看得发毛。
不算短的审视之后,苏云歇才开口:“我叫苏。”
西蒙朝她露出憨笑,抓了抓头发,走到驾驶舱,和商寂用西语对话。
“吓死我了,她刚才的眼神,让我以为被她看出来了。”
商寂的西语慢条斯理:“我说过扔了她。”
男人的音调微沉,干净清冽,透出泠泠的凉意。
在墨西哥的这些天,苏云歇对西语并不陌生,但这样纯粹好听的音色却很少遇见。
西蒙:“不行!她会暴露我的,带她一起走,等我安全了再说。”
蒂华纳就在边境线上,他可不敢冒险让小艇把她送回去。
商寂不再搭理西蒙,从驾驶座站起身,用中文对苏云歇说:“你过来。”
听到熟悉的中文从男人的口中发出,不知道是太久未曾听过乡音,还是因为男人的声音好听,她的心脏突然跳了一下。
苏云歇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商寂:“感觉。”
苏云歇懂他的感觉,就像她在商寂没有说中文之前,也觉得他是中国人。
也许是她出于对自己所属文化近乎傲慢的自信,认为拥有这样一双不凡的眼睛的男人,一定来自中国。
苏云歇从甲板上站起来,发现她的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绑了一根安全带,安全带另一端连在船上,并不影响她的走动。
此时海面并不平静,海浪翻涌,船也来回晃动,她小心翼翼地从甲板走近驾驶位。
等到她随着船晃晃悠悠地走来,商寂弯腰进入位于驾驶舱下方的船舱。
苏云歇跟在他后面进入船舱。
船舱的空间比她想象的要大,内部是全木制的结构,进门右手边是一平米的开放厨房区域,左手边是一张工作台,上面整齐摆放了许多她不认识的仪器设备。
再往里是一张单人沙发和一张方桌,桌上有两本书,书下压着一张铺开的海图,最后是前舱,前舱的门紧闭,里面应该是卧室。
商寂靠在工作台旁,拿起卫星电话,操作两下,递给她。
“打给你朋友,我们下一站会到卡波圣卢卡斯,让她三天以后到那儿接你。”
苏云歇一愣,没想到他能考虑到此。
她从商寂手里接过电话,两个人的指尖靠近,似有若无间产生了一瞬的碰触。
卫星电话一接通。
“谁啊!”莉莉娅的语气急躁。
苏云歇:“是我。”
听到是她的声音,莉莉娅激动地几乎叫出来:“你去哪里了?我吓死了!差点我就要联系中国大使馆了。”
苏云歇简单说明情况:“我和佩特遇到了离岸流,我被一艘船救了,你们找到佩特了吗?”
“你问佩特?他自己一个人走了!我回住处想看你是不是回去了,正巧撞见他,结果他竟然装作不认识我,说他一下午都在房间睡觉,美国人就是这样,遇事担不起责任。”莉莉娅骂道。
闻言,苏云歇抿起唇,若有所思。
商寂的食指骨节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带着催促的意味。
“……”苏云歇抓紧时间和莉莉娅说:“我搭上的船不回蒂华纳了,你能不能帮我把护照和行李寄到卡波圣卢卡斯?”
“好,你上的什么船,我记——”没等莉莉娅问完,卫星电话就中断了。
苏云歇疑惑地看了眼电话,又看向商寂。
商寂接过卫星电话,按了两下后就放回原位,语气淡淡道:“坏了。”
“……好吧。”该报的平安和交代她都已经说完了,苏云歇也没再坚持,相信莉莉娅能帮她处理好善后的工作。
商寂走出船舱,坐回驾驶位,单手搭在偌大的圆形船舵上,转了两圈船舵。
此时的风向发生改变,由顺风变成侧风,商寂指挥西蒙调整帆的角度。
苏云歇没有再出船舱,而是靠在单人沙发上。
她还穿着泳衣,只有腰间系了一条湿透的披巾,什么也挡不住。
苏云歇拿起沙发上整齐叠好的一张薄毯,展开裹在身上。
她占据的单人沙发,像是为她圈出的小小区域,除非必要,她绝不走出半步。
夜深以后,西蒙钻进前舱的卧室睡下,打呼声从门后不时传出。
商寂在船舱外独自夜航。
苏云歇睡在后舱的沙发,海上的温度骤降,她身上的毯子薄且短,只能盖住一半身体,几乎没有御寒的作用。
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脑袋靠在木质沙发背上,不敢入睡。
苏云歇连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算他是中国人,说不戒备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一艘船让她隐隐感到不对劲。
驾驶舱高于船舱,由三四级木台阶连接,商寂从驾驶位往下看,能够看见船舱沙发区的一角。
和他以往所经历的漫漫长夜不同,现在这一隅角落里多出一团身影。
月光从甲板上的舷窗透入舱内,洒在女人的腿上,仿佛是人鱼受到皎洁月华的能量获得的双腿,洁白的、裸露的、近乎完美的双腿。
商寂移开视线,抬手揉了揉在他身旁趴着的德牧。
德牧仰起头。
商寂脱下外套,让它咬住衣领,微微朝船舱仰起下巴。
他一个示意,德牧就懂了,它叼着外套,钻进船舱,跃上沙发,将外套盖在苏云歇身上。
放下外套,德牧就离开了沙发,回到它的主人身旁继续趴着,眨了眨恹恹的圆眼睛,陪它的主人守夜。
苏云歇在夜色里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
感受到她的腿上衣物的重量,外套里还有男人身体留下的温度,逐渐从她的肌肤,进入她的内里,寒气被阻挡在外。
商寂的外套宽大,她用很小的动作,扯住衣领,将外套移动到她肩膀上,弓起背,蜷着腿,外套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苏云歇闻到外套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木质香,仿佛夜月下的孤柏,清冷微苦。
在柏木气息的围绕下,苏云歇不知不觉睡着了……
-
大海并不总是平静,一个突然的海浪,把厨房桌上的搪瓷杯打翻,发出的声音吵醒了苏云歇。
苏云歇睁开眼,眼前是狭窄的船舱,她动了动睡得僵硬的身体,缓缓坐起来,眼神里有些迷茫困惑。
裹在她身上的外套随着她的动作滑下,露出瘦薄白皙的肩膀,压着一截细细的白色泳衣吊带,凝脂般的肌肤微微凹陷,柔软而富有弹性。
商寂捡起搪瓷杯站起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如蜻蜓点水般很快移开,倒完热水,就离开了船舱。
苏云歇回过神,清晨的海风从敞开的舱门游荡进来,携着凉意,她将商寂的外套穿上了身,遮住里面的泳衣。
苏云歇无所事事,拿起昨天看到一半的航海书继续阅读。
直到十点多的时候,她听见节奏有序的脚步声,商寂重新走进船舱。
苏云歇低着头,视线却难以聚焦在书中,双手悄悄攥紧了外套的袖口,仿佛他才是这艘船的闯入者。
她克制着想往商寂身上看的眼睛,将目光重新落回书页,却许久读不进一行字。
商寂在餐区做饭,开关柜门,拉开抽屉,点火,锅具碰触灶台,发出的声音在她耳畔环绕,扰乱她的注意力,手中的书仿佛只是一个掩护,让商寂不要发现她在过度关注他。
沸水咕嘟咕嘟冒出气泡,意面由硬变软,最后倒入番茄罐头,空气中瞬时散发出酸甜的香气。
意面快做好时,商寂走到苏云歇面前。
苏云歇翻书的指尖微微颤动,她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商寂盯着她,修长食指在他们之间的木桌上轻点。
“还回来。”他说,语气淡淡却让她感觉到了不容反抗的威压。
“……”苏云歇抿了抿唇。
“快点。”商寂催促。
苏云歇觉得有些难堪,但也不想因为一件衣服求他,于是拉下外套的拉链,要脱掉还给他。
随着拉链往下,露出女人纤细的脖颈、雪白的肌肤与晦暗。
商寂皱皱眉,极快地又敲了桌子两下,“餐叉拿出来。”
闻言,苏云歇动作一顿,不解地望向他。
商寂从旁边抽屉挑出一把银制刀具,扔到桌上。
他轻嘲道:“用餐叉你连心脏都刺不进。”
“……”
苏云歇的脸滚烫起来,默默拉回外套拉链,从袖口里抖出她一直藏着的防身武器。
餐叉掉到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金属材质的餐叉被她的体温捂得温热。
商寂拿起餐叉,没有冲洗,随手放进煮意面的锅里,连锅一起端出船舱。
船舱里又只剩下苏云歇一个人,她盯着桌面上的那一柄餐刀,阳光透过舷窗照在上面,反射出彩色光芒。
苏云歇将餐刀装进外套口袋里,指腹在刀柄摩挲。
-
商寂重新安排了夜航的值班表,考虑到西蒙还是个不太靠谱的水手,他只需要负责晚上十点到一点的夜航,一点之后到天亮,都由商寂接管。
海上天黑以后没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苏云歇看完第一本航海书以后,就裹上外套和薄毯睡了,睡时手里还握着商寂给她的那一柄餐刀。
睡到一半,苏云歇感觉有人在推她的肩膀,她睡得不沉,很快就醒来。
“太累、太累,”西蒙用散装英语和她沟通,双手合掌摆在耳边,“睡觉。”
他指向外头的驾驶舱:“你帮我看看,没问题、没问题。”
西蒙不想去前舱找商寂,不然又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反正自动舵开着,他睡几分钟不会有什么影响。
苏云歇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西蒙两只手按住肩膀带起来,推出了船舱。
夜里海上骤降的温度让她瞬间清醒,等她回头时,西蒙已经占据了她的沙发,四仰八叉睡过去。
苏云歇看了一天的航海书,多少也知道一些关于航海的操作,她看到自动舵开着,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反正她被叫醒现在也睡不着,就替代西蒙在驾驶舱里坐着了。
苏云歇守了一小时,直到凌晨的时候,她发现雷达显示器上有一艘轮船在靠近,和他们相向行驶。
苏云歇连忙钻进船舱,用力推西蒙,喊他。
“醒醒!”
西蒙却睡得像猪一样死,无论苏云歇怎么推他弄他,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如果轮船的航线和他们的船航线冲突,转向不及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苏云歇转头望向漆黑的前舱门,犹豫一瞬后,走过去。
雷达发出的短促警报声让苏云歇有些着急,她直接拧开把手,推门进去。
前舱卧室的空间比客厅要更狭小,她一进去,就感受到小腿紧挨到了床。
苏云歇在黑暗里什么也没有看清,正要摸黑寻找时,忽然,眼前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压倒在床上,双手腕被一只大手扣住,束缚在床头。
她感受到喉咙上抵着一块冰凉金属圈,压得她生疼。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咔哒”声传来——
那是手枪扳机扣动时发出的响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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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