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响之后,是长久的寂静。
黑暗的前舱里,只剩她和狗的呼吸声。
甲板上没有脚步声再传来,苏云歇开始害怕那一声枪响,打中人是商寂。
房间里没有钟表,时间漫长得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
“砰!”
第二声枪响。
这一次苏云歇听见子弹壳落在甲板上的声音,子弹壳一直滚,滚进不知名的角落。
苏云歇呼出一口气,不是商寂中弹。
她靠在门上,后背冰凉,心脏却剧烈跳动,面对未知的恐惧和危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德牧在她的身边踱步,几次尝试跳起来,用爪子拨开门锁。
苏云歇蹲下来,按住它的前爪,压低声音说:“好好待着!不要给他添麻烦!”
德牧发出一声不甘的呜咽,瘫软下来。
苏云歇也坐在地上,靠着门,抬起头看向漆黑的舷窗,她将感官全部集中到听觉上,可除了两声枪响,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她听见一道沉沉的脚步声,走过甲板,走进船舱,走到和她只隔一扇门。
敲门声闷沉。
“开门。”商寂的声音从门后响起。
苏云歇立刻从地上蹿起,膝盖撞到了旁边的柜子,她顾不上疼,转身摸黑找门锁。
德牧比她快一步,用两只爪子扒开了门。
门外的光线明亮,商寂站在光里,投射出的阴影笼罩住她。
苏云歇将他上下细细地打量,掰过他的胳膊和身体,前后检查。
德牧也高高仰着脖子,发出剧烈的喘息声,绕着主人来回跑动。
商寂的神色放松,任由一人一狗对他进行检查。
苏云歇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商寂:“来了一伙海盗。”
苏云歇握紧他的手腕。
商寂垂眸看她,安抚道:“现在没事了,他们是业余海盗,只想劫一点小财,不会拼命。”
第一声枪响是警告。
第二声枪响,商寂射中了他们的海盗旗。
商寂的枪法很准,在月光的照映下,第二颗子弹正中海盗旗上骷髅头的眉心。
海盗害怕了,开着他们的快艇离开。
苏云歇和他的目光对上,发现他此时表现得很镇静,漆黑的瞳眸里如潭水般无波,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哑:“我看你的反应,以为出很大的事了。”
商寂:“只是运气好。”
要是遇上的是职业海盗,光靠两枚威慑的子弹可起不了作用。
如果发出第三声枪响,会有人吃子弹。
商寂走到餐厨区,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镇啤酒,他转头问苏云歇:“喝吗?”
苏云歇跟在他身后,伸手接过啤酒。
商寂又拿出一罐啤酒,他走出船舱,靠在驾驶座,拧开拉环,喝了一大口啤酒。
苏云歇在他旁边坐下,双手握住啤酒罐,感受瓶身冰凉的温度,逐渐将她浑身过于滚烫的血冷却。
今晚无风,月色皎洁,仿佛一盏高悬的灯,将漆黑的大海照得明亮,这么好的天气,难怪海盗会想出来抢劫一笔。
苏云歇问:“海盗还会再回来吗?”
商寂:“不知道。”
可能不会回来,可能带了更多的人回来,也可能引来职业海盗。
苏云歇的目光落在驾驶台上那一把黑色的枪上。
“你要守夜吗?”
商寂重新设置了雷达的扫描范围,将探测范围调整到最大海里,“嗯”了一声:“你去前舱睡,门记得反锁。”
苏云歇:“我喝了酒,不想那么早睡。”
商寂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德牧蜷缩在他们的脚边,摇着尾巴,水润的大眼睛耷拉了一半,时不时强撑着睁大眼。
苏云歇问:“你以前也经历过这样的危险吗?”
商寂轻描淡写:“不多。”
“不多是几次?”苏云歇想起许久之前,她从别人那里听到的、关于放逐号的奇闻异事,她希望从商寂自己的口里说出。
商寂又喝一口啤酒:“我不想告诉你,我和任何人扯上关系都难过。”
苏云歇:“……”
他现在倒是学会用她质问他的话来呛她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她坚持自己的观点,商寂永远和人保持着距离,好像一旦有人靠近他,就会要他的命。
商寂抬起眼,目光紧紧盯着她。
他的眸子比今晚的月色还要清凉,又比海底还要深邃,仿佛将她整个人攫住。
“……”苏云歇每次都难敌他灼人的视线,她低下头,拉开啤酒罐的拉环。
在苏云歇避开他的视线后,商寂也移开了他的目光,侧对她,一口喝完啤酒,手掌包裹着啤酒罐,轻轻用力,啤酒罐的空气被全部挤出,皱成一团。
他缓缓地开口:“如果我是你说的那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云歇为什么出现在他的船上。
第一次是意外。
第二次难道不是他允许的?
虽然商寂自己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让苏云歇上他的船。
他一个人清静的度假,为什么非得多出一个人来,每天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而且如果要深究第一次的意外,看起来是出于西蒙的主张,但西蒙的主张并不起决定性作用。
苏云歇喝啤酒的动作一顿,啤酒罐在离她唇边一厘米的位置停住,二氧化碳疯狂涌出,极为细密湿漉的气泡落在她的唇上,微弱不清晰,就像她对商寂这一句话的理解一样。
“你再说详细一点。”她想要多听一些才肯确定商寂是什么意思。
也可能是她理解了,但是潜意识想要商寂说更多好听的话。
商寂淡淡瞥她一眼:“你要得寸进尺,我就要退一丈了。”
苏云歇:“……”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费劲。
-
苏云歇喝完酒,进船舱拿了一张毯子出来,裹着毯子,多出一角盖在商寂的腿上。
商寂看一眼毯子,继续闭目养神。
苏云歇打了一个哈欠,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她也闭上眼睛假寐。
翌日醒来,她躺在船舱沙发里。
因为昨夜遇到海盗的缘故,商寂改变航线,没有往公海去,而是沿着墨西哥以南的陆地海岸线航行。
苏云歇的手机有了信号,把最近一段时间错过的信息浏览一遍。
剧团在墨西哥的演出圆满结束,返回法国进行这一季度的欧洲巡演。
维克多没有随行,而是回到巴黎,为他的新剧作公开招募演员,几乎一半法国音乐剧演员都参与了他的剧作演员面试,另外一半则在等他的男女主演招募,维克多还没有公开他招募主演的时间。
莉莉娅作为舞台设计助理,知道一些内幕,给她发了一封邮件,告诉她主演面试定在一个月后,维克多会选取剧本里的一段内容和歌曲,提前三天发给受邀面试的演员,作为面试唱演题目。
邮件的最后莉莉娅替维克多转达了他的关心,催促她抓紧时间,如果她没有找到答案,她将错过这一次机会。
苏云歇看完邮件,感到心烦意乱,一股没来由的压力涌上心头。
她懂得爱用语言怎么说。
中文是爱。
英语是Love。
法语是Amour。
她也见过诗人和剧作家是如何描绘爱,但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概念,她怎么能够从对她而言是完全虚无的概念里,习得这个概念到底是什么呢?
维克多信誓旦旦说她不懂爱,却也没教她,只知道把她推向外面。
她现在尝试的一段关系进展才刚刚开始,维克多就急不可耐了!
苏云歇退出邮箱,眼不见为净,她打开微信,微信的消息很少,只有苏稚会给她发。
此时苏稚的头像上有一个红点。
苏稚:阿姐,我有女朋友了。
苏云歇立刻从沙发里坐起来,打字回复。
苏云歇:嗯?
苏稚:我有一个从高中就喜欢的女生,昨天高中同学聚会,我和她表白,她答应了。
苏云歇以前从来没听苏稚说过,苏稚什么事都和她说,唯独这件事没想到他藏这么深。
“看什么这么高兴?”商寂走进船舱准备做饭,就看见苏云歇抱着个手机傻笑。
苏云歇拿开手机看向他:“我弟弟说他交女朋友了。”
商寂打开冰箱的动作一顿,唇角轻勾一下,携着嘲讽意味,几乎一瞬间就看穿了苏稚的把戏,看来小宙斯想出新的办法来哄骗赫拉了。
“有照片吗?”他从冰箱挑出四颗鸡蛋,似不经意地问。
“没有。”
“问他要。”
“要这个干什么?”苏云歇对苏稚的女朋友没有太多的好奇。
“我会看面相,帮你看看你弟的女朋友靠不靠谱。”商寂边说,边单手打蛋,鸡蛋滑进滚烫热油里,发出滋滋声。
“真的假的?”
商寂轻挑眉。
苏云歇来了兴致,倒要试试商寂能看出什么来,她微信找苏稚要照片。
苏稚:你拿照片跟我换。
苏云歇:什么照片?
苏稚:你不是在那个人的船上,这么久了,你们没有什么进展?
苏云歇本来不想告诉苏稚,但他交了女朋友第一时间来告诉她,作为交换,她似乎理应也透露一些她的近况给他。
苏云歇回复:是有一点儿进展。
苏稚:到哪一步了?
哪一步?苏稚具体一问,苏云歇仔细想想又好像哪一步都没到。
苏云歇:你先发照片。
苏稚:行。我发完你发。
直到他们快吃完早饭,苏稚的照片才发来。
苏云歇点开照片,把手机放到桌上,让商寂和她都能看见。
照片是在一场饭局上,背景可以看出当时的觥筹交错,苏稚正在打电话,女孩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旁边,眉眼青涩温柔。
商寂的视线先落在了照片里的年轻男人脸上。
苏稚身上的气质他很常见,出生优渥,接受精英式教育,性格开朗,待人接物大方得体,被家族精心培养,做着随时上桌的准备。
但以商寂用人的经验,他不会让苏稚上桌,即使苏稚隐藏得再好,但一个人的眼睛最不会说谎,苏稚的眼睛是浑浊的,仿佛大海里的暗涌,即使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浮光跃金,但内外在看不见的地方正互相撕扯。
苏云歇问:“怎么样?”
商寂移动视线,看向苏稚旁边的女孩,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是一个很好骗的女性。”他说。
“……其他的呢?”
“没有了。”
苏云歇瞪他一眼:“你这算是哪门子的看面相,那你看我,我的面相说明了什么,我也很好骗吗?竟然信你会看面相。”
商寂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长久的停留。
他那一股习惯性的审视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能把她看穿。
苏云歇开始感觉不自在,藏在黑发之后的耳根发烫,她将眼神移开。
终于,商寂开口:“你是和我一样的人。”
苏云歇一愣:“我怎么和你一样了?”
商寂耸耸肩,不准备向她解释,他放下餐具:“没什么,你洗碗。”说完,就起身走出了船舱。
今天是周二,按照工作表,应该是苏云歇做饭和收拾,但昨晚她睡得太迟,起晚了。
苏云歇一边洗碗,一边在想,始终没想明白,商寂说她和他一样是什么意思,他们看起来实在没有一样的地方。
手机传来震动。
苏稚:照片呢?等你半天了!阿姐,你不会骗我吧?
“……”苏云歇锁上手机。
她钻出船舱,发现商寂不在驾驶舱,前后甲板也不见他的人影,她疑惑地走上甲板,四处张望。
德牧摇着尾巴站在前甲板,汪汪叫了两声。
苏云歇走过去,注意到船舷上搭着商寂的衣服,随风轻晃。
她听见海水被拨开的声音,让她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潺潺的溪流声,轻盈而干净。
苏云歇的目光望向船外,海水湛蓝,一道颀长的影子在水下游。
不一会儿,商寂游出水面,抬手将潜水镜向上拉,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几缕沾水的碎发,将他近乎完美的脸型完全展示出来。
水珠从他的额前滑落,在眼睫上凝聚,仿佛海神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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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