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走进教室,嘈杂的讨论声瞬间停止,所有人同一时间看向她。
坐在后排的王雨旗心里一抖,看了看周围,突然扯开嗓子尖声喊:“小胡小胡,坐妹妹旁边!”但是这招似乎并不怎么奏效,班级同学还是只盯着小胡,几个男的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她,那眼神令人作呕。小胡迟疑了一秒,挂上笑容走向王雨旗。
“听说你又单身啦?”那个经常找茬的刺头突然拦住小胡,嬉皮笑脸逗她,“要不要回到哥哥怀里?”
小胡目不斜视往前走。
“以前不是在我床上死去活来的?!”
“你……”小胡罕见地气红了脸,精致的五官终于被愤怒弄皱,但是班级里鲜有人怜香惜玉,更多的只是坐在那里欣赏她出丑。小胡的拳头握紧又放松,终于,她转过头对全班同学轻蔑地说:“跟各位姐妹分享一下,此人是唇膏男,技巧也差,各位慎约。”说罢底下传来一阵嘘声。
那男的忽然间恼羞成怒,站起来拉住小胡,嘴里还“婊子”“婊子”地骂骂咧咧,王雨旗见势不妙,立刻奔到前头朝他大喊:“你做什么?!”小胡则趁那男的慌神之际朝他狠狠甩了个巴掌。“啪!”
“操泥妈个臭娘们!”
“你敢打她!”王雨旗这时候挡在小胡身前,原本坐在旁边的疼疼和学霸也冲了过去,围在猥琐男旁边,几个女生和一个娘娘腔聚在一起,破天荒地堵住那个身高马大的男同学。
上课铃声突兀地响起。
萍老师踩点走进教室,看到他们几个莫名其妙一股打群架的架势,开始怒斥:“站在这里干什么?不上课了?”
王雨旗他们看了看老师,拉着小胡往后排走。全班没有人讲话。坐定后,学霸偷偷安慰她:“等这阵风过去了就好了。”“嗯嗯,人们忘性大,再劲爆的新闻过几天热度也就下去了。”小胡朝他们笑笑:“谢谢。”
但是王雨旗看出来,她有心事。绝对有大事瞒着。
班级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开始上课。没过几分钟,门口突然出现辅导员的身影,如一只鬣狗般探头探脑,张嘴便是阴阳怪气的语调:“胡同学在不在?跟我来一次。”
萍老师皱眉:“我们正上课呢。”
“教务处主任找这位学生。”
小胡看了眼朋友们,犹豫地站起身走向辅导员:“我在。”随后消失在教室门口。王雨旗睁大眼睛,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全冒了出来。“他们叫小胡做什么?”“不知道……告诉鸭绒和小胖子。”“不行。”王雨旗听到后提醒他们:“不要发任何信息。如果小胡半小时内没音讯,我们就溜出去,你俩分开去找鸭绒、胖子,我去找汪贺西。”“好。”
这半个小时是王雨旗最难熬的半小时,几乎每秒都令他如坐针毡。他在这半小时内几乎把最差的情况给过了一遍,甚至动笔计算着每种情况的可能性及应对策略,算到最后,他拿橡皮把这堆“证据”擦得干干净净,想着如果真的出事,自己一个人扛了得了。大不了被记个过,总不见得退学吧……也就在这时,谢天谢地,小胡回来了。
王雨旗看到她回来,心提到嗓子眼:“你没事吧?喊你做什么?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事。”小胡压低声音安慰他们,“就是问了问那个裸照的事情。我死不承认,他们批评了我两句就放我走了。”
“真的没事?”
小胡绽开一个微笑:“没有。”
暖黄的阳光从后座的窗户悄悄爬进来,抚上小胡细腻光洁的皮肤,她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似落满了繁星一般,盈盈闪动,日与星月同时组成了她的笑颜,这是一张被天使亲吻过的脸庞,带着着伊甸园的美丽祝福跑来人间,于仲夏演奏爱的夜曲。
下课后,王雨旗犹豫再三,主动去找了汪贺西。
“小胡很不对劲。”他在汪贺西的寝室里来回踱着步子,显得有些神经质,“姚薛呢?我要找姚薛谈谈。”
“姚薛回家了。他昨夜喝多了。”
“姚薛平时会不会给小胡钱?”
“什么意思?”
王雨旗使劲拽着自己的头发,脚步越来越快:“小胡原来一直没住寝室,而是住在校外的酒店里。谁给她的钱?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汪贺西一把捞过他,抱紧,对他讲:“雨旗,呼吸。”
王雨旗定在那里,依旧浑身僵硬。
“呼气。”
汪贺西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带着怀里的人一起深呼吸。
“吸气。”
王雨旗逐渐冷静下来,用嘴缓缓吸气。
“呼气。”
直到他身体不再僵硬,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汪贺西安慰他:“小胡是成年人,你不用太担心。”
“嗯。”王雨旗咬着嘴唇,开始一点点梳理自己的疑问,“裸照抗议那个想法是小胡提出的,她那个时候激进得有点反常,可我那会儿心里乱,没有注意到。”
“嗯。”汪贺西倒是依旧抱着人,不撒手。
王雨旗望着他的脸,忽然间有些出神,迷糊地问他:“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昨天去找姚薛,没有睡。”
“为什么不睡?”
“为了完成你交代的任务嘛。”
王雨旗不响了,只是露出微微困惑的表情,可爱得紧。汪贺西只得提醒他:“继续,后来呢?”
“哦,后来那几天她一直郁郁寡欢,找她聊天,她也不愿意说自己的事情。我那个时候就觉得她有问题。”
“然后呢?”
“然后就是这次分手啊!”王雨旗再次激动起来,“她明明爱姚薛爱得死去活来的,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还什么都不肯说,要不是我昨晚上跟踪她,都不知道她早就不住学校了!还有今天早上……汪贺西。”王雨旗此时顾不上其他,焦急地抓住汪贺西的手,就像握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这件事情我求求你,千万要帮忙。”
汪贺西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温暖着他的,“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王雨旗点点头:“好,这是我们第三个社团活动,就我们两个参加。你得保密。”
“活动主题是什么?”
“找出小胡的秘密,帮她振作。”
“行。”
王雨旗得到了汪贺西的支持,稍微心定了些,也明显能感觉到这位主席又吃了自己的豆腐,令人防不胜防。他推开人家,别别扭扭坐去人书桌前。“过来呀,站那里干什么?”
汪贺西走过去。
“你能不能查到小胡的档案?”
“呃……不是不可以。”汪贺西面露难色,“违法乱纪一下的话还是能看到。”
“当然了,不然我找你做什么?”王雨旗恨铁不成钢,“当然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用走那一步。你有没有学生的基本资料,就家庭住址之类的?”
“哦,这个简单。稍等。”汪贺西打开电脑,敲打了几下,出来了一个他们计算机系学生的名单资料。“这里。”小胡的父母姓名、户籍地址、联系方式赫然在列。
“这周末,你让姚薛拖住小胡,然后咱们俩偷偷去小胡家,拜访一下她父母,问问情况。你觉得怎么样?”
汪贺西点点头,但随后又说:“雨旗,你看她母亲那一栏的名字,胡丁氏,不像妈妈辈的名字。”王雨旗凑过去研究了下,觉得有道理:“到像是奶奶的名字。”“嗯,我们周末看了就知道了。”
“好。对了,姚薛是个什么情况?”
汪贺西老实交代:“我觉得分不了。姚薛昨晚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再多喝两口我就要把他送去医院了。”
“那他们分什么手……”
“小胡提出的嘛。”
“我看小胡也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昨晚上问她两句,她还给我情绪激动,讲了一堆情啊爱的。”
“那为什么要分手……”汪贺西服了,这两人怎么回事。
“所以才要查嘛!”王雨旗恨铁不成钢,“真的是笨!”
“我笨。”那块废铁老老实实承认错误,看上去憨厚得很,“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嗯?”什么意思?
“你不会以为我平白无故白帮你忙吧?”
“你……我……”王雨旗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黑,只在心里悔恨低估了这个人不要脸的程度,“你想要什么好处?”
汪贺西想了想,讲:“鹿一发。”
“你是不是有毛病?!”“轻点轻点,耳朵要聋了。”“你是不是色狼啊?!”“我是啊。”“不行!”“那你把电脑还给我。”“我……你这个属于职场性骚扰你知道吧?”“我帮你撸。”王雨旗脸黑了发绿,绿了又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谁帮谁鹿都、都一样的。都是性骚扰。”
汪贺西凑过去朝他笑笑:“我是色狼嘛。每天晚上都想着你。”
王雨旗往旁边躲了躲:“不要这样吧。”
“你自己跑到我寝室来,现在躲什么?”
王雨旗咽了口口水,准备闪烁其词。
“是不是也对我有点好感了?”
“没有你想太多。我们毕竟同事一场。”
“你那天不是亲口跟我说分开了,跟我们学生会没有一点关系了么?还把我踢出群。”
“我……”
“对我有好感了得第一时间向上汇报。”
“毛病。”王雨旗本来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被他这么一搅和更乱了!汪贺西将他所有欲言又止的样子收在眼底,不再言语。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二人交错的呼吸,和一些隐约的心跳声,不知出自哪个人的胸膛。王雨旗非常困惑,他很想问问眼前这位主席为什么偏偏喜欢他,这个人是和那些夸夸其谈的男人一样,可以扯出许多悦耳动听的大道理,还是另一个罗伊上尉,是个疯狂的在自己心头点火的纵火犯。
短信提示音突然响起。
王雨旗看了眼,皱起眉头:“小胡又被政教处的人喊去谈话了。”
“嗯,一般是这个流程。”
“我去政教处等她吧。”
汪贺西伸手拉住他:“他们例行公事而已,小胡不会有事的。”
“但是我有点不放心。”
“别走。”他几乎是哀求着握紧王雨旗的手,撒娇似地讲,“我难得有机会和你单独在一起,陪陪我。”
王雨旗动了动唇。
“昨晚不仅没睡,还喝了酒,现在头疼。”
“那你现在睡。”
“你陪我。”汪贺西不由分说拉起了窗帘,寝室内一阵昏暗暧昧,阳光艰难地从缝隙处挤进来,地上投射出一道金黄的细线,灰尘那束空气中飞舞、抖动,跃跃欲试。他脱下外衣裤躺去床上,眯起眼睛看着被光阴隔绝在另一头的王雨旗,内心的期待如黑洞般越来越深,蛊惑人心。“雨旗,陪我。”
王雨旗看了看小胡发来的短信,又看了看双眼布满红血丝的汪贺西,终是叹了口气,快速回复了小胡之后走去他的床边:“你睡。睡着了我再走。”
汪贺西在他的注视下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很快,小胡的短信息回来。
“她说什么?”
“哦,她说……咳,她说让我好好陪你。”
汪贺西情不自禁弯起嘴角。他似梦似醒,再次恍恍惚惚走入意识里黑暗森林的场景,这是他经常会梦见的场景,像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徒步向城堡迈进,一点点绝望,在这迷宫里山穷水尽。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只能靠酒精与大麻解忧,精致如瓷的面孔下早已千疮百孔,如被千万蝼蚁啃食得密密麻麻,抬头——哪怕是在梦里——依旧是无尽的黑暗,眼睛好似被绸缎遮盖着,耳朵里奏着安魂曲,嘴里是被琥珀色酒精浇灌的永恒苦涩,如同他平日里喝下的每一口,昨日里同姚薛一道灌下的每一口苦酒……姚薛明明品尝着相同的毒药,为何能甘之如饴?明明被同样的爱情折磨,为何却永远所向披靡?比起自己,他更像是个贵族出身的青年,佩戴宝剑在城堡门口巡逻,每走一步便散发出淡淡的泥淖的味道,吸引成千上万的女性蜂拥而至,他们啃咬、呻吟、颤抖,将姚薛的身体紧紧包裹住,但是依旧有霉绿色的液体从缝隙中流出,腐烂的内脏在声声高昂声中被撕裂。
汪贺西作为匍匐着的蝼蚁的一份子,扶着额头观看着这幕哑剧,漆黑的天幕竟然刺痛他的双眼,就好像华袍的一角被掀开,露出底下令人作呕的模样。他再定睛一瞧,腐烂的内脏里有自己的心肝脾肺,那人不是姚薛而是自己!他低头看着自己双手一点点渗出胆汁一般的液体,枯萎,赫然又成了自己父亲的双手,紧接着露出森森白骨。耳朵里的安魂曲瞬间奏响至**。
汪贺西睁开眼,迅速坐直身子。
他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回过神后,后背一阵发凉。窗帘不知怎么的被风吹开,午后的阳光一如如往昔肆虐他的窗台。他四下张望,没有发现王雨旗,忍不住好奇自己睡了多久。这时候手机兀自震动起来,王雨旗来电。汪贺西揉了揉眼睛,懵懂地接过电话并往窗外看了一眼。
安魂曲瞬间冲击他的耳膜,天使们张开翅膀吹着号角向他走来,浩浩荡荡,白昼在这瞬间成了盛大的夜晚。
汪贺西没有穿鞋,赤着脚跌跌撞撞奔跑出去,几乎摔倒。学院路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如匍匐前进的蝼蚁被永恒的幻觉追逼,往前涌,快要将他淹没。抬头就能看见漆黑的城堡,耳朵里是……汪贺西使劲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总算听清了耳朵里的声音,是王雨旗。
他颤抖着回应:“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他听到了王雨旗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汪贺西!”
这声哭叫再次从耳鼓穿透进他的脑中,他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心里缓缓流淌着宁馨的海,海面折射着璀璨的阳光,像钻石,又像夜星,高耸入云的思賢楼礼堂漂亮辉煌,广场上铺着一道明艳的红毯,王雨旗抱着一位美丽的女孩跪倒在另一头流泪,像是幕无声的电影,天使收起翅膀安静地在一旁观看着。
汪贺西**的脚底踩上了粘稠液体。
他猛地惊醒,所有的声音瞬间涌进来,哭喊声,惨叫声,哀嚎声……王雨旗抱着血泊中的小胡跪倒在地上嚎叫。他浑身血液倒流,腿脚刹那间僵硬如石块般纹丝不动。“打电话!”他艰难迈开腿朝王雨旗跑去,却重重栽倒在地上,只得浑身颤抖着在血泊里吼叫,“打急救电话!打急救电话!”身后的人群发疯了一般尖叫逃窜,好像小胡从思賢楼礼堂跳下之后便成了怪物,浑身是血,在凡人的痛苦中翻滚。
汪贺西眼睁睁地看着王雨旗吼得声嘶力竭,眼眶干涸。他眨眨眼,看见城堡优雅的蕾丝窗帘被扯下,玫瑰花窗被震碎,华袍的一角被美丽的少女缓缓掀开,露出疯狂又令人作呕的血腥模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