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宫纪 第75章 生辰

转眼就到了七月，天气愈热，封蘅刚梳洗装扮完，只衣裳还不及换，公主与菱渡说着玩笑话走了进来，一进屋就揽住她，“打扮得这样好看，要选哪件衣裳来配？”

“回公主，昭仪选了这件。”岚风接过宫女捧着的粉色广袖芙蓉纹样的衣裳给博陵公主看。

“今天是大日子，这件不好，小气了！”公主话音刚落，便有宫婢奉上公主带来的衣裳，入眼偏鹅黄的上襦交领，下束白金织锦，裙摆透色珠玉点缀，日光下光霓彩变幻，好生华贵亮眼。

“这也太奢华了。”封蘅犹豫，从小到大每年她的生辰，公主都会绞尽脑汁送来各种贵重礼物，引人啧啧称奇。

一开始，这种事就叫封辙不满，认为公主溺爱，唯恐将小女儿教养得贪慕虚荣，公主却当面驳斥，说娇女自然贵养，才不至于没见识没气度，轻易被人哄骗了去。

每年封萱封蘅的生辰，仿佛成了独孤敏思与博陵公主准备贺礼的竞赛，因博陵公主有言在先，独孤敏思也不再在意丈夫略显迂腐的言词，愈发费尽心思为封萱准备礼物，誓要与公主一较高下。

一来，她本就怜惜长女，借此平衡公主厚此薄彼的傲慢，二来，不过是从幼年起闺阁女儿之间定要分出输赢好胜游戏罢了。

独孤敏思虽嫁妆丰盈，却与娘家不甚往来，封辙又是清流文官，财力上终归略逊一筹，可她常有巧思，每年为封萱准备的礼物都会让小孩子眼前一亮。

比起公主，独孤敏思更知道怎么讨巧小女孩，公主倒是一如既往，固执地认为最贵重最珍稀的就是最大最好的心意。

今时不同往日，她隐约听起雍州灾情严重，此刻这等华贵衣裳穿在身上，旁人的碎语闲言暂且不论，她自己心里就过意不去。

“我的宝贝阿蘅，多贵重都担得起！”公主示意她安心，使眼色命人侍奉她穿上，“这是我送你的，若有闲话，只管是我骄奢。我近来新得了一块好玉石，本想着做成一套首饰一同给你，偏找了个不靠谱的匠人误了工期，还要等几天再送来。”

公主难得看上去如此高兴，封蘅也只得顺意，欢喜地换上衣裳，行动时珠石微撞，叮铃轻响，清晨的阳光洒进来，远观如泉水激流的流光泡沫。

“公主，昭仪，陛下来了。”岚风进了屋来，众人连忙走出去相迎行礼，拓跋弘瞅见封蘅的打扮衣裳，也不由得晃了神，公主说，“陛下以为这件衣裳可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

“公主……”封蘅小声嘟囔，轻轻拉了拉公主的衣袖。

“晔兮如华，温乎如莹。”拓跋弘不自觉地将脑中浮现的诗句念出来，封蘅红了脸微低了头，拓跋弘回过神来，“姑母偏疼她，未免太过了。”

公主笑着推了推封蘅，“我疼她没什么，要紧是陛下宠着她。”

拓跋弘笑了笑，“时候不早了，快些去长年殿用膳，想来众人久候了。”

拓跋弘牵着她的手刚下了车辇，西河公主和初古拔就等在长年殿巷道的入口，马车停下来，帘子掀开，拓跋弘的目光落在西河身上。

西河与初古拔神情恭敬，躬身行礼问安。

拓跋弘态度不冷不热，西河也不忧不恼，目送车辇前去，初古拔眉头微皱，向公主投去安慰的目光，公主笑了笑，语气瞬间尖酸，“皇兄和昭仪一向宽纵我，我从前任性妄言，往后不会了。”

“都是臣……”初古拔话一开口，西河侧过头来打断他的话，想起来她在书房撞见他每日供奉的地藏菩萨，低声问，“我倒是好奇你真会为杀掉一个妓女而心生悔愧？你供奉地藏，是给那个不知名姓的妓女，还是她腹中胎儿？”

初古拔诧异地迎上西河憎恨的目光，他被这话激得有些慌乱，半晌才说，“有何分别？”

“既然不耻，为何不杀了薛胤？”西河嘲讽地瞧着他，对他生出更多更大的厌恶来，愈发口不择言，“杀了他，我就给你生个孩子。”

“公主慎言！”初古拔终究被这话激怒，声音也变得更为沉重，“公主可以对臣不尊重，莫要……”

“怎么样？”西河挑衅地看着他。

初古拔选择了沉默。

西河自顾往长年殿走去，初古拔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西河的眼泪顺着眼角飘出来，初古拔察觉出她情绪异常，想说些什么，却又升腾出深深的无力感。

公主，还是后悔了。

走到长年殿时西河已经恢复了平静，看上去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一向要强，人前必要初古拔百般体贴以示两人恩爱，初古拔自然处处迁就时时用心，可她既在当下享受了他这份用心，在背后就多厌恶和怨恨。

西河与初古拔落了座，她环视一周，目光落在拓跋弘与封蘅案桌前回话的瘦削姑娘身上，正疑惑着此人是谁，韩夫人与高椒房带着两位公主走了进来，两人行礼后，嗣音尚在襁褓，太子与拓跋禧本在远处与宫人玩耍，见了幼澄来，拓跋禧一路小跑着拉住姊姊，央着父皇叫他们一处去玩儿，拓跋弘自然应了。

韩夫人眼尖，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文妙嘛。”

西河闻声望去，那姑娘恭恭敬敬行礼，举止得体，原来是皇叔拓跋郁的遗女拓跋文妙。

顺阳王拓跋郁被乙浑冤杀那日，文妙正巧入宫逃过一劫，受太后庇佑在宁光宫附近的报德寺出家为比丘尼，封蘅已经记不清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只觉得那时候她还是个温吞吞的小女孩，转瞬就变成大姑娘了。

文妙笑着取了亲手抄录的佛经贺昭仪千秋，拓跋弘念及昔年她父亲拥立维护之宫，一心要封为公主，请太后给她寻个好人家，这女郎却言自己一心礼佛，于红尘俗世早就没有眷念，终日沉浸佛经典籍已是天大幸事。

拓跋弘这才作罢，又请她往永宁寺修行，文妙见帝王盛情难却，便欣然应了。

西河静默看着这一切，愈发五味杂陈，个中滋味实难排解，却听着一旁的茂眷斛珠感慨，“听闻明日成律家、潘家和张家的姑娘都要入宫了。”

这话传到韩夫人耳朵里，她下意识向封蘅看去，见她与拓跋弘对饮而笑，逐渐升腾起又恼又恨的情绪，她蓦地好奇起来，即便封蘅如昭哀皇后一般手铸金人失败，同样宠幸礼秩如后，新人入宫，总要有人正位。

她终究忍不住淡淡嘲讽，“怎么，妹妹是想这些人里有手铸金人之人吗？”

茂眷斛珠讶异地看向韩夫人，连忙说，“臣妾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她轻睨她，这话还是没说出口，同样是孤女，文妙到底是宗室女，凡事拎得清看得清，茂眷椒房既受冯家庇佑，偏与那行事说话没深没浅的侯骨嫔御搅在一处，实在有些让她看不起。

茂眷椒房垂下头去不再应话，满腹委屈只得吞咽，她想起公主的教诲，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帝王并没有哪里待她不好，相反他待妃嫔宽和，从不轻易袒露情绪，称得上贤主良君。

可是，茂眷斛珠红了鼻子，目光触及高堂之上相视而笑的帝王与昭仪，满目珠玉，充耳琳琅，琼华之姿。那样明晃晃的偏爱，更觉自己何等难堪落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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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