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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宫纪 第136章 捷报

作者:於茶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5-05-17 17:25:52 来源:文学城

“明日过沙溪时,记得让它多喝些水。”是楼晋的声音混着风声,“别让它吃太多苜蓿,容易胀肚。”

纯陀连连点头,倒是鲜少见是楼晋对人如此温柔,岚风笑道,“将军何时成了马医?”

“我还不是怕她哭!”是楼晋耳尖发烫,低声向岚风解释,偏过头去拨弄马缰,青骓用鼻尖蹭他掌心。

岚风闻言笑得更厉害,青骓被惊得踏碎脚边沙砾,是楼晋抬脚虚踢过去,瞥见不远处心事重重的昭仪。

“有时候我还怪同情你,服侍这么个冷血的人。”

“你比以前冷着脸更招人讨厌!”岚风听了这话一下子变了脸,“如果你是她,未必有她坚强。”

“至于么?”

“你哪里来的胆子,私下里说昭仪的不是?待陛下得胜归来,我一定一五一十禀告此话!”

是楼晋这才讪讪地闭嘴了。

岚风解下腰间水囊抛给纯陀,“这里面是温过的羊奶,不知道还热不热。”

青骓忽然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封蘅听到动静,重新回到队伍里,众人便又启程,各人心事重重,岚风恼是楼晋出言不逊,再不肯搭理他,一路上便安静了不少。

赶回武川大营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守营的将军是贺拔尔逗,听闻昭仪到来在城楼等候多时,交谈间贺拔尔逗提起她的祖父,“独孤将军镇守沃野,不如臣修书一封,老将军若是得知昭仪在此,必然欣喜万分。”

“不必了。”昭仪即刻回绝,“不要打搅祖父……”

贺拔尔逗见昭仪态度坚决,便不再提及此事。

“昭仪可要尝尝新打的酥酪?”一切安顿妥当,纯陀捧着陶碗走来,碗沿还沾着奶皮,“他们说是新收的羊奶,特意加了花蜜。”

蜜甜混着奶香扑面而来,昭仪垂眸望着碗中晃动的奶皮,她握碗的手微微收紧,突然甜腻得有些齁喉。

远处传来是楼晋训话的声音,岚风掀帘进来时,正见她对着陶碗发呆,碗里的酥酪凝出一层薄霜。

“贺拔将军让人送了被褥来。”岚风将毛褥铺在床上,“是楼晋又在外头骂人,狐假虎威,他在陛下跟前怎么不这样!”

“去请他进来。”

“昭仪……”

“快去吧。”

岚风不情不愿地请了他来。

是楼晋跨进帐时带起一阵风,卷得烛火明明灭灭。他铠甲未卸,肩甲上还沾着几粒沙砾,“臣听岚风说,昭仪有事吩咐?”

“我在武川总不会有什么事,我也知道你在这里呆不住,去寻陛下吧。”

是楼晋猛地抬头,“陛下命臣护昭仪周全,臣……哪儿也不能去。”

碗里倒映的烛影晃了晃,远处传来青骓踢厩栏的声响,一下下撞在人心上。

“你倒是听话。”昭仪无奈地看着他,“随你吧。”

果不其然,第二天午后,是楼晋已经按耐不住向封蘅辞行,岚风忍不住嘲讽他,“嘴上说得多听话,实际上不还是……”

“岚风。”封蘅出声制止。

“臣……”他的喉结滚动,看向岚风,“臣一定护卫好陛下,让陛下平安归来。”

岚风哼了一声,临行前将装着薄荷膏的瓷瓶塞进他怀里,“将军别忘了涂药,省得被陛下问起,说是我们苛待功臣。”

“是楼将军受伤了?”待人走远了,纯陀才小声问起她来。

“此前膝盖擦伤了,他这个人最是皮糙肉厚,一点儿都不碍事!”岚风想起他在昭宁宫固执跪地的情形,更觉得是楼晋不可理喻。

漠北实在太冷了。

昭仪在暴风雨之后就感染了风寒,好在病来的快去得也快,医师说这病并非起于天寒,而是郁结于心,忧思过度,这才发作出来。

岚风与纯陀日日悉心照料,到帝王凯旋归来的时候,咳嗽已经渐好,只是人清减了些,裹着狐裘坐在窗边看雪时,纤细得仿佛能被风吹走。

纯陀变着法子逗她开心,一会儿说青骓又踢了她一脚,一会儿说营外有只雪狐总偷她的糕点。

封蘅听着,眉眼微微弯起,听着从屋檐坠落的雪声与军队的操练声混合。

到了午后,捷报的钟声撞碎风雪,整个武川顿时沸腾起来。

纯陀从帐外跑进来,发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脸颊因兴奋而泛红,“陛下回来了!前锋已经到了营门外!”

岚风正往炭盆里添新炭,闻言手上一顿,火星子噼啪炸开,她偷眼去瞧昭仪,却见封蘅轻轻合上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

帐外脚步声杂乱,欢呼声此起彼伏。岚风试探着拿起狐裘,封蘅走到窗前看着外头积压的雪,岚风犹豫着问,“昭仪要不要去城楼相迎?”

见封蘅没回答,岚风又把狐裘放下来,“奴婢糊涂了,这病才好了,要是再着了风可怎么得了,陛下又要怪罪奴婢没照顾好昭仪。”

“拓跋澄是不是也回来了?你陪着纯陀去迎接她兄长罢。”

暮色四合,屋子里逐渐变暗,封蘅刚点燃烛火,门帘被人猛地掀开,冷风卷着雪粒灌进来,她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拓跋弘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帝王一身玄甲未卸,肩头落满霜雪,眉宇间还带着战场未散的肃杀之气,可那双眼睛却像是燃着炭火,灼灼地盯着她。

屋里一时静极,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拓跋弘大步走近,伸手探向她的额头。他的掌心粗糙温热,带着铁甲浸透的寒意,在触到她肌肤的一瞬微微一顿。

封蘅垂下眼,低声道,“恭喜陛下凯旋。”

拓跋弘的目光落在封蘅身上,从她清减的面容扫到裹着狐裘的肩头,最后定格在她泛白的唇色。

“听说你病了,都是朕不好,让你奔波。”他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封蘅抬眸看他,“已经好多了。”

“更瘦了。”

他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封蘅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脖颈。

“看来陛下的伤也无碍了。”

他的胡茬贴在她脸上,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放我下来。”

拓跋弘收紧了手臂,靴尖踢开内室的屏风。炭盆里的火正旺,映得他眉目都柔和了几分,他将她放在榻上,开始卸掉铠甲。

她看见他不由自主地抬手微微按住左肩,那里曾被匕首和箭矢贯穿,如今痂痕该褪成淡红了吧?

“我去拿药。”封蘅想要起身,却被他按回榻上。

“不急。”拓跋弘卸下最后一块肩甲,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单膝跪在榻前,伸手握住封蘅的脚踝,她的脚趾在罗袜里微微蜷缩。

他的掌心太烫,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热的温度。

“阿蘅看这是什么?”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揭开,露出一枝红梅。花骨朵上还凝着冰晶,在温暖的屋里瞬间化出水珠。

“路过梅谷时折的。”他将梅枝放在她掌心,“比盛乐宫的开得早。”

梅枝冰凉。

武川的梅花开得比盛乐早,雪落在梅枝上,像撒了把碎玉。

那时以为不过是句玩笑。

“陛下该先让贺辛看伤。”她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起身将梅枝插进案头空瓶上,冰晶洇出一片水痕。

拓跋弘却捉住她手腕,“替朕换药,阿蘅的手比他们稳。”

她解开他的旧绷带,看见紫黑的痂痕边缘泛着粉红,蜷曲如蛇,狰狞可怖。纱布擦过伤口时,他忽然抓住她腰,将头埋进她颈间,“朕一直在想着你。”

拓跋弘的呼吸灼热地喷洒在她耳边,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浓重的药膏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却将她搂得更紧,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完全包裹住她的手指。

“不要!”

“阿蘅。”

封蘅猛地推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上案几,梅花枝连带瓶身落下,在青石地面上碎了。

她低头整理凌乱的衣襟,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拓跋弘缓缓直起身,抬手按住伤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朕唐突了。”

她不再说话。

“朕会等……等你不再抗拒的那天……”拓跋弘落寞地说,“朕不碰你,你就这样陪着朕,好不好?”

明月高悬,映照在厚实的雪上,仿佛白昼一般。

武川大营沉浸在战胜柔然的喜悦之中,冷冽的空气中不时飘来肉香与酒香,帐外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不知谁燃起了篝火。

火星子窜上夜空,将拓跋澄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阿兄喝酒!”纯陀将温热的酒袋递给拓跋澄,远远看着帝王牵着昭仪的手外出劳军。

她望着连绵的篝火,再回头,掌心渗出薄汗。

“阿兄会随陛下一同返回平城吗?”

拓跋澄缓缓摇头。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纯陀深吸了一口气,“阿兄要保重,纯陀会一直一直挂念阿兄,日日向菩萨祈愿。”

拓跋澄的手在酒囊上收紧,皮革发出细微的吱嘎声,篝火的光在他眼底跳动,映出几分罕见的柔软,“武川到平城不过半月路程,往后有昭仪护着你,这比什么都强。”

远处的欢呼声浪里,隐约可见拓跋弘正为将士斟酒。纯陀吸了吸通红的鼻尖,勉强扯出笑来,“有青骓在,我就当阿兄在了。”

“青骓……怎么会……”

“是我求了是楼将军,他帮我把青骓带回来。”

拓跋澄微变了脸,正要开口训斥,纯陀又问他,“阿兄要不要去看看,青骓这几天很乖的。”

说罢,她拉着他的手向马厩的方向走去,马厩的木门刚被推开,青骓立刻从干草堆里抬头,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纯陀踮脚替马梳理鬃毛,发间银铃轻响,惊得青骓打了个响鼻。

“战马不是宠物,若是踢伤你……”拓跋澄沉声说,“这畜生留在这里我管着它,带回平城去伤了人怎么办?”

话音未落,青骓忽然甩头,将纯陀刚系好的红缨辔头扯落,她蹲身去捡,火光映得睫毛投下阴影。

“阿兄还记得吗?”她忽然开口,指尖摩挲着辔头流苏,“那年在黑水河,它把我甩进泥坑。”

拓跋澄望着她发间未化的雪粒,“那你还……”

“这还是第一次要和阿兄分离。”她扯出笑来,“上一次是阿兄求陛下让我留下来,这次,还是阿兄求陛下让我进宫……”

“你不是个小姑娘了……”拓跋澄背过身去,“何况,这也是父亲的意思。他……也记挂着你,或许过些时日他也会回平城……”

“父亲不会想回平城。”纯陀的声音变得冷硬,“他宁愿老死在边地的帐篷里,也不愿回到那个伤心地的。”

“阿兄答应我,我十五岁生辰的时候,来魏宫接我回家,好不好?”她红着眼郑重地看着他。

拓跋澄对纯陀突如其来难以抑制的伤痛不甚了解,或许是他们从来不曾分离,他却强烈地感到,这颗跳动的弱小心灵,这个此刻在月光下呜咽抽搐的身体是承受不了这种悲痛的。

“好不好?”纯陀的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

“好。”他的喉咙含混地滚出这两个字来。

“阿兄绝对不可以骗我!”她扑到他的怀里,拓跋澄的手臂僵在半空,最终缓缓环住妹妹颤抖的肩。

“阿兄何时骗过你?”

拓跋澄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听见她抽噎着说“我怕”,心口忽然钝痛,像被弓弦狠狠勒过一般。

“不怕。”他轻声说,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将她的头搂在胸前,冰凉的嘴唇和胡茬贴在她光洁的前额上,他觉得他的灵魂从两唇之间流了出去。

在模糊的怜悯与疼惜中,他用自己的生命祈祷他的妹妹永绥无虞。

“阿兄……我能不能继续陪在你身边?”

他回过神来,慌忙地放开她。

他越界了。

“明日还要赶路,你……早些歇息。”他完全不敢看她的眼睛,几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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