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砚秋和家里的矛盾,在练习生中几乎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没人会主动提起,因为每次他们当中有人不经意间聊到家人,慕砚秋总是会突然沉默,要么接口去接水岔开话题,要么干脆躲进角落发呆。
嗜赌嗜酒的父亲,无力挣脱的母亲。
慕砚秋闭口不谈,家人是他的禁区,也是他伪装的不光彩。
本该被捧在手心的童年,却被父母无休止的争吵撕得粉碎。可偏偏,这样缺爱的慕砚秋,却成了团队里最会给予别人温暖的人。
爻野想家时,他会故意扮丑逗笑,谢知聿练舞受挫时,他会拿出零食哄一哄,就连新来的萧霁紧张到忘动作,他都能拍着对方肩膀说没关系。
这一切楚燕修都看在眼里,就像从没得到过阳光的人,反而拼尽全力把自己活成了小太阳。
此刻这颗温暖别人的小太阳却彻底失控了。
楚燕修冲下楼时,正看见舟渡死死拽着慕砚秋的胳膊,小臂已经被捏出红痕,可他还在疯了似的往前挣,嘴里发出压抑的嘶吼:“放开我!我要回家!”平日里总是带着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通红的血丝。
周围的人都僵在原地,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谁都不敢贸然上前,怕慕砚秋连自己人都伤着。
“砚秋!冷静点!”
楚燕修大步冲过去,没等慕砚秋反应,从身后抱住他,手臂紧紧勒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桎梏住他乱挥的双手,“别挣了!你现在冲回去能解决什么?沈哥马上就来,我们陪你一起回去。”
几乎是同时,爻野也冲了上来,从侧面抱住慕砚秋的肩膀。
似乎能感同身受到慕砚秋的痛苦,爻野的声音带着哭腔:“砚秋哥,我们不挣了好不好?你这样会伤到自己的,再等等,沈哥很快就到,我们一起陪你回家,好不好?”
被三个力道牢牢困住,慕砚秋的挣扎渐渐弱了些,却还是梗着脖子哭,哭声里满是绝望:“我妈还在哭…他会打我妈的…我要回去…”
这场混乱持续了快半个小时,直到慕砚秋哭到脱力,身体软下来靠在楚燕修怀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啜泣。
梅君珩的手机响起,他几乎是立刻接起来,询问道:“沈哥?你到哪了?”
挂断电话,他赶紧凑过去:“沈哥已经快到门口了,车就在楼下。”
慕砚秋挣扎着要站直,手里还死死攥着手机。
屏幕早就被眼泪打湿,他每隔几分钟就会颤抖着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可要么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要么是响到自动挂断。
最后一次拨过去,听筒里传来冰冷的“嘟嘟”声时,他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楚燕修肩膀上,小声哭了出来:“打不通,还是打不通,我妈她会不会有事…”
沈弋霄终于赶来,门铃按响的那一刻,慕砚秋回过神,突然从地上蹿了起来,不顾别人阻拦,拔腿就往楼下跑。
楚燕修随手拿起慕砚秋放在床上的外套,紧随其后,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追了下去。
沈弋霄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处理完工作,饭还没来得及吃两口,这边又出了状况,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他只能自己飙车过来,一路上连闯了好几个红绿灯,这会急得满头都是汗。
眼看慕砚秋跟疯了似的冲出来,他刚想说话,对方已经直奔驾驶座,吓得他瞳孔骤缩:“砚秋!你干什么!”
慕砚秋根本没听,手指已经握住了方向盘,一副要立刻发动车子的架势。
沈弋霄气都没喘匀,赶紧伸手去拉他:“我的小祖宗诶!你疯了?!”
楚燕修追了上来,一把按住方向盘,语气罕见的严肃:“不要命了?驾照都没有就敢开车?没等你到家,先被交警扣在半路上!”
慕砚秋的肩膀剧烈起伏,吸着鼻子用手背抹掉眼泪,他看着楚燕修严肃的眼神,终于泄了气,抽噎着从驾驶座挪下来。
楚燕修帮他把外套穿上,一边系扣子一边跟沈弋霄快速讲了刚才发生的情况,末了拎起慕砚秋的胳膊:“我跟他一起去,路上能看着点。”
话音刚落,爻野赶紧走上前攥住楚燕修的衣角,眼神里满是担忧:“我也去。”
沈弋霄看着跟个小跟屁虫似的爻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直接将人揪了回来:“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去睡觉!”
爻野的眼圈瞬间红了,瘪着嘴抬头看楚燕修。
楚燕修正低头帮慕砚秋擦脸上的泪痕,连余光都没扫过来,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拉扯。
爻野顿时委屈得不行:“沈哥,就让我去嘛…我保证安安静静的,不添乱。”
“安静也不行!”沈弋霄一点都不松口,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还未成年,好好睡觉长身体,添什么乱?回去!”
说着就把爻野往别墅里推,爻野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回头看时,楚燕修已经陪着慕砚秋坐进了后座,车门“砰”地一声关上,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只能委屈地攥着衣角,看着车子发动,最终被舟渡拉回了屋子。
车里气氛有些凝滞。
慕砚秋靠在后座角落,头抵着车窗,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一言不发,只有肩膀偶尔轻微颤动。
沈弋霄关上车门,松了口气,刚把车钥匙插进孔里,还没拧动,就听见慕砚秋声音平静地说:“沈哥,我要辞职。”
“什么?”沈弋霄以为自己听错了,车钥匙哐一声砸在中控台上,他愣了几秒,才转头说道:“你说什么?辞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慕砚秋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一点光:“我不做练习生了,也不参加考核了。家里都这样了,我哪还有心思练这个。”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沈弋霄和楚燕修的心里。
慕砚秋垂着头,自顾自地开口:“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说到这儿,他抽噎了一下,眼泪又差点涌上来,赶紧吸了吸鼻子:“我要出去赚钱,找个能立刻拿到工资的活,然后把我妈从家里带走,再也不回去了。”
楚燕修低头沉默,他没有办法出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让慕砚秋再继续坚持他的梦想。
这种话太轻描淡写,完全解决不了慕砚秋面临地问题。
楚燕修张了张嘴,想让慕砚秋再想想,却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能放缓声音:“我们先回去看看情况,说不定没你想的那么糟。如果明天你还是这个想法,我们再一起跟沈哥商量,好不好?”
楚燕修给沈弋霄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开车。
沈弋霄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语重心长地劝阻:“砚秋,别轻易放弃。你在舞台上很有天赋,再熬半年说不定就能出道了。如果家里有困难,公司能帮的一定帮,预支工资、找调解人,都可以谈。”
“没用的。”慕砚秋抬起头,打断他的话,眼眶里的眼泪终于没忍住,顺着脸颊往下掉,“解决不了的…他是我爸,只要他还在,我妈就永远不得安宁。只有彻底远离,我妈才能好好过日子。”
话虽这么说,他却又突然低下头,他声音轻了下去:“可…可他毕竟是我爸啊。”
他赌不起半年后可能出道的未知,也等不起前程未定的将来。
车内重新陷入沉默,路灯的光影透过车窗,在慕砚秋脸上明明灭灭,他转过头盯着窗外,眼神空洞却又透着股狠劲,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楚燕修掏出手机,想找些话打破沉默,看到沈弋霄之前发的官宣微博,手指顿了顿,想了想还是没有转发。
慕砚秋家离别墅不远,沈弋霄开车穿过两条老巷,很快停在一栋斑驳的居民楼前。
即便是夜晚,也能看到墙面爬满黑绿色的青苔,外露的电线像乱麻般缠绕在阳台护栏上,有的线皮已经开裂,楼下垃圾桶溢得满地都是,馊味混着潮湿的霉味飘进车窗。
楚燕修下意识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慕砚秋。
三人上了楼,楼道里没有灯,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摸索。
楼梯转角堆着半人高的废旧纸箱,脚下不时踢到塑料瓶,连扶手都积着一层灰,显然很久没人维护。
到了三楼,慕砚秋突然停住,侧耳贴在门上听了听动静,屋内静得可怕,像在刻意粉饰太平。
他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把眼眶里的湿意逼回去,转头看向楚燕修时,他嘴唇嗫嚅着,声音发颤:“我,我现在…”
“不像是哭过的。”楚燕修猜到了他想说什么,立刻接话。
慕砚秋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茶几翻倒在地,玻璃桌面碎成无数片,厨房门口散落着摔烂的碗碟,粥渍干在地板上。
沈弋霄和楚燕修不约而同皱紧了眉头,眼底藏不住震惊。
这哪里是家,分明是刚经历过一场战争。
慕砚秋踩着碎玻璃的缝隙往里走,他环顾四周,没看到母亲的身影,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往上涌,连声音都变调了:“妈?妈你在哪?”
卧室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紧接着门被缓缓拉开。
一个中年女人扶着门框走出来,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左脸颊肿得老高,青紫色的淤青从眼角蔓延到下颌,右手臂上缠着一块脏污的布,布角渗着暗红的血珠。
她看到慕砚秋,嘴唇动了动,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下唇。
“妈!”慕砚秋瞬间炸了,弯腰抄起地上的扫把,“那个死老头呢?!给老子滚出来!”
“砚秋!别去!”慕妈急忙上前,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拉住他的胳膊,手还在不停发抖,“他…他走了,刚才就走了,别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