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悬在魔域边境的天际,像枚浸透了血的铜盘,边缘晕开淡淡的红雾,将连绵起伏的嶙峋怪石染得一片妖异绯红。风卷着沙砾掠过千疮百孔的石窟,不是呜咽,是被锋利崖壁磨碎的嘶吼,混着硫磺的呛味与铁锈的腥气,往鼻腔里钻得生疼。那股腥气里还裹着魔物特有的阴冷,像无数条细小的毒蛇,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连崖下匍匐的低阶魔物都缩着身子,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云无涯立在孤崖顶,白衣被血色月光浸出层淡粉,却依旧干净得扎眼,连衣角都没沾染半点魔域的黑尘。他背脊挺得笔直,却不是刻意的僵硬,更像崖边生长的孤松,带着自然的苍劲。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仙剑的剑柄,那剑柄是千年寒玉所制,触手生凉,能让他在灼热的魔域地气中保持清明。睫毛上沾了些细碎的黑尘,风一吹,才极轻地颤了颤,像蝶翼掠过冰面。这三天里,他就这么站着,脚下的玄色岩石被他的靴底磨出浅浅的印子,灼热的地气顺着靴底往上窜,带着魔域特有的暴烈能量,在他周身绕了绕,却总在触及他身前三尺时,化作一缕青烟散了,连他的衣摆都没能吹动。
他抬眼望那轮赤月,眼底没什么情绪,只像盛着一潭结了冰的湖水,连赤月的红光都映不进去,唯有瞳仁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星辉,那是他体内仙元流转的痕迹。指尖的摩挲停了,他微微偏头,耳廓动了动——不是风声,是魔气翻涌的闷响,从幽冥渊的方向传来,像远处闷雷滚动,一点点压过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来了。
他没动,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了,指节泛出淡淡的白。袖中的霜陨剑似有感应,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转瞬即逝,被风声掩盖。
远处的魔气突然炸了开来,像一锅煮沸的黑水,咕嘟咕嘟地冒泡,黑色的气浪翻涌着,卷起数丈高的沙砾。一股霸烈的威压紧随其后,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像无形的巨石碾过大地。崖下的低阶魔物们早已趴在地上,浑身筛糠似的抖,四肢紧紧贴着灼热的岩石,连呜咽都不敢发出一声,有的甚至直接被这威压震得七窍流血,气息断绝。黑色的流光撕开魔雾,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只听见空气被撕裂的锐响,像绸缎被强行扯断,最后“砰”地一声停在他身前十丈处,魔气散开,露出里面的人。
烬炎的个头极高,比寻常男子高出大半个头,玄色袍服上绣着暗金的魔纹,那纹路是用魔物的骨粉混合金砂织成的,在血色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衣摆被风灌得猎猎作响,边缘处绣着的黑色火焰图案,像是活的一样,在风中扭曲跳跃。墨发披散着,垂到腰际,只有头顶一束用根暗黑色的骨簪束起,骨簪的尖端还挂着点暗红色的血迹,不知道是哪只不长眼的魔物留下的。他的脸长得近乎妖异,眉骨高挺,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得过分,薄唇紧抿着,带着天生的桀骜。一双赤红的瞳孔像淬了火的宝石,此刻正死死盯着云无涯,里面翻涌着不加掩饰的战意,还有点睥睨天下的狂傲,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对手,只是一只待宰的蝼蚁。
“云无涯。”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点金石摩擦的粗粝,语气直白得很,没有半点拐弯抹角,“选在这种地方送命,倒是会挑地儿。”
云无涯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语速平缓,清越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文雅的清冷,像山涧清泉流过青石:“此处视野开阔,正宜切磋。”
烬炎嗤笑一声,气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递了战帖,在我地盘上等三天,就为说这个?你们仙门的人,就是爱绕弯子装样子,虚伪得很。”
“非是装样。”云无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眼睑垂了垂,又抬起来,目光依旧平静,“不过是予你些时日,料理身后之事。”
空气瞬间冻住了,连风都似乎停了,只有赤月的红光,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截然不同的身影。
烬炎周身的魔气猛地一缩,像被激怒的毒蛇,瞬间绷紧了身体。血色瞳孔眯了眯,危险的光芒在里面闪烁,嘴角勾起个狠厉的笑,露出一点白森森的牙:“行,我倒要看看,你这天机阁的天才,怎么让我料理后事!”
话音还没落地,他的身影就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黑色残影,快得超出了常人的视物极限。
云无涯几乎是本能地足尖一点崖石,身形像片被风吹起的叶子似的往后飘,动作轻盈得没有半点重量。与此同时,一道漆黑的幽焰爪风擦着他的衣襟掠过,“嗤”地一声,将他身后的崖石抓出五道深沟,岩石碎屑飞溅,带着灼热的温度,落在他的白衣上,瞬间化作灰烬,却没能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星辉般的光芒,一道纤细却凝练的剑气射出去,精准地撞在烬炎的手腕上。
“叮”的一声脆响,剑气与幽焰碰撞,迸出的火星落在地上,烧出一个个小黑点,那黑点还在不断扩大,显然是魔焰的余威在灼烧岩石。
烬炎一击不中,攻势更猛了,眼中的战意愈发浓烈。双掌翻飞间,魔焰从掌心涌出,化作一群黑鸦,每一只都栩栩如生,黑色的羽毛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尖喙和利爪闪烁着寒光,尖鸣着扑过来,翅膀扇动的风里都带着灼烧的焦味,连空气都被熏得微微扭曲。云无涯手腕一翻,霜陨剑凭空出现,剑身剔透,像用万年寒冰雕琢而成,泛着冷冷的光,剑身上隐约有雪花状的纹路在流转。他挥剑划了个圈,剑意像流水似的漫开,形成一片无形的剑域,黑鸦撞上那片剑域,瞬间化作缕缕黑烟,散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只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焦糊味。
“有点意思。”烬炎眼里的战意更浓了,像发现了好玩的猎物,周身魔气暴涨,黑色的气浪将他包裹其中,身形一晃,化作三道魔影,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攻过来,每一道魔影都带着实打实的威压,连脚下的岩石都被震得微微颤抖。魔影过处,空气都被压得“嗡嗡”作响,像是要被撕裂。云无涯的剑舞得更快了,剑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白色的剑光与黑色的魔影交织在一起,“当当当”的金铁交鸣声响个不停,清脆而密集,像暴雨打在金属上。澎湃的气劲不断炸开,将周围的岩石炸得粉碎,碎石子溅在身上,生疼,却没能让两人有半分停顿。
白衣与黑袍在赤月下交错,像两道闪电穿梭,清冽的仙光与暴烈的魔气相互撕扯,碰撞处迸出耀眼的光芒,染得半边天都是红黑交织的颜色,诡异而壮丽。烬炎的攻击狂得像没头的风,每一拳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道,拳头挥出时,能听见空气被压缩的爆鸣;云无涯的剑却灵得像水,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总能恰到好处地挡住他的攻势,剑峰划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偶尔还能还上一剑,逼得烬炎不得不回防,原本狂猛的攻势也因此滞涩了几分。
激斗中,烬炎抓住个破绽,他故意卖了个空门,让云无涯的剑刺向自己的左肩,却在剑尖即将触及衣袍的瞬间,身形猛地下沉,同时一拳轰出,魔焰从掌心喷涌而出,凝成一头巨狮,那狮子通体漆黑,鬃毛是燃烧的魔焰,一双眼睛也是赤红的,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冲向云无涯的胸口,气势汹汹,势如破竹。云无涯横剑去挡,霜陨剑的剑身瞬间亮起一层厚厚的白霜,“轰”的一声巨响,巨狮撞上剑身,魔焰与仙光剧烈碰撞,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巨力传来,云无涯被震得往后滑了数丈,脚下的岩石被磨出长长的划痕,衣袖被魔气撕裂一角,露出的小臂上,一道扭曲的火焰疤痕赫然在目。
那疤痕有三寸多长,是深红色的,像被火焰啃过似的,边缘还带着点淡淡的黑气,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清晰可见,像是刻在骨头上的印记。烬炎的目光落在上面,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那疤痕的形状,竟与他幼年时不小心被魔火烫伤的印记一模一样,连扭曲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连体内的魔核都跟着轻轻颤了一下,运转的魔元也因此滞涩了半分。
就是这一瞬的失神,云无涯抓住了机会。霜陨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吟鸣,像是龙啸九天,一道极细的寒芒从剑尖射出,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直取他的眉心。
烬炎仓促间凝聚魔气挡在身前,黑色的魔焰形成一层薄薄的护罩,“嗤”的一声,寒芒穿透魔气护罩,在他掌心划开一道小口,暗红色的血珠渗出来,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将岩石腐蚀出一个个小洞。伤口处还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剑意,像细小的冰针,不断往他的经脉里钻,灼烧得他掌心生疼,连魔元都难以压制。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伤口,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滔天的怒火取代。他是谁?是魔域的魔尊,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存在,竟然被一个仙门小辈伤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真是好得很!”他咬着牙,声音里结了冰,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周身的魔气开始疯狂翻滚,颜色深得几乎要发黑,像浓稠的墨汁,连赤月的光都被吸了进去,周围的温度骤降,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一股比之前恐怖十倍的威压压下来,云无涯脚下的岩石开始“咔嚓咔嚓”地裂,细密的纹路蔓延开来,随时都可能崩塌。
“能死在我这焰下,算你运气!”烬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他双手抬起,掌心燃起两团黑色的火焰,那火焰安静得可怕,没有一点声音,却带着万物寂灭的气息,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像是要被这火焰吞噬,连光线都无法逃脱。
就在这时,烬炎突然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褪去血色,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他掌心里的黑焰闪烁了几下,竟然有要散开的迹象。体内的魔元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运转得滞涩无比,像是陷入了泥沼,每动一下都异常艰难。胸口也闷得发慌,一股熟悉的无力感涌上来——这感觉,像极了中了毒?
不可能!他的修为早已登峰造极,世间能毒倒他的东西寥寥无几,且都被他收藏在魔域的宝库中,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地中招?是谁?是谁敢在他的地盘上动手脚?
他猛地抬头,看向云无涯,眼里满是戾气,像被激怒的野兽:“是你搞的鬼?!”
云无涯的剑势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快得像错觉,那情绪里有惊讶,有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他没回答,只是握紧了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警惕地看着他,周身的仙光也凝实了几分,做好了随时应对变故的准备。
就在这时,几道光芒从下方的乱石堆里射出来,带着精纯的仙灵之气,直奔烬炎而去!那光芒来得又快又隐蔽,显然是蓄谋已久。有水系的银带,像流动的月光,悄无声息地缠绕而来,带着冰冻一切的寒意;有火系的火球,拳头大小,裹挟着爆裂的热浪,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还有金系的尖刺,闪烁着寒芒,像毒蛇的獠牙,直刺要害——显然是早有埋伏!
“卑鄙!”烬炎怒吼一声,声音里满是愤怒和不屑。他强行催动滞涩的魔元,周身腾起一层稀薄了不少的魔焰护罩。“轰轰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光芒撞在护罩之上,爆发出绚烂而致命的光团。护罩剧烈波动,明灭不定,显然支撑得极为勉强。烬炎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血迹,滴落在玄色的衣袍上,瞬间晕开,身形在空中摇摇欲坠,神智也开始模糊。
一道冰蓝色的剑光突然从侧面射出来,悄无声息地,像是融入了阴影之中,直奔他的后心!那剑光带着彻骨的寒意,比之前任何一道攻击都要凌厉,显然是冲着取他性命来的!出手的人极有耐心,一直等到他最虚弱的时候才发动攻击,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烬炎察觉到了,那股致命的寒意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他想躲,想转身格挡,可体内的魔元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根本不听使唤,身体迟滞得厉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剑光越来越近,心里涌起一股不甘的暴戾——他不甘心,他还没打败云无涯,还没一统三界,怎么能死在这种卑鄙小人的偷袭之下!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突然闪了过来。
是云无涯。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像是瞬间跨越了空间,身形轻盈得如同流光,白衣在风中展开,像一只展翅的白鸟。他没有用剑挡,而是张开了双臂,用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挡在了烬炎身前。那个姿势,没有任何防备,带着一种决绝的温柔,与他平时清冷的模样判若两人。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烬炎看着那袭白衣,看着云无涯微微侧过来的脸。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睫毛上沾着的黑尘还在,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竟映着赤月的光,像盛着一片血色的海,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那里面有决绝,有痛惜,还有一丝深藏的温柔,像冰雪下的火种,瞬间点燃了他心底某根沉寂已久的弦。
“你……”
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噗嗤——”
剑光穿透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战场上格外清晰,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像喷泉一样,从云无涯的胸口喷出,在他洁白的衣袍上晕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妖异而凄厉,美得让人窒息。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开始发青。但他依旧死死护在烬炎身前,像一堵脆弱却倔强的墙,哪怕已经摇摇欲坠,也不肯倒下。
他看着烬炎,染血的唇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风中。那双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而深邃,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骨子里,然后缓缓闭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蝶翼收拢,遮住了里面所有的情绪。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往下坠。
烬炎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惊雷劈中,所有的愤怒、暴戾、不甘,都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他看着那抹刺眼的红,看着那具坠落的白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一股奇异的甜腥味,那味道很淡,却带着致命的熟悉——那是“忘川”!仙门至毒,忘川!
他们竟然用了忘川?目标是他,还是云无涯?
如果目标是他,为什么云无涯会挡在前面?如果目标是云无涯,那他们又为什么要设下埋伏偷袭他?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里盘旋,却得不到任何答案。体内的毒素和巨大的冲击让他的意识迅速模糊,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云无涯坠落的身影在他眼前越来越小。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瞬,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反复盘旋,带着无尽的茫然和痛惜——
云无涯,你到底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