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片刻,轻启朱唇,“多谢大人。”
裴熠仍垂眸看她。
她时刻记着今日所做为着什么,可裴熠没有动作,她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仔细回忆了一番从前看过的话本子,以及成婚钱宫中嬷嬷的教导。明凰缓缓抬眼,颇有几分惹人怜惜的姿态,“大人,可要安寝?”
她看见那人双眸的神色徒然一凝,那眼波像被扔了块石头,缓缓荡漾开来。
裴熠眼中的情绪越发愉悦了,他坐正了身子,朝她轻轻勾了勾手,“过来。”
她便朝他又凑近了一些,直到腿碰到他的膝盖。
“你以前,也从不曾穿这样的衣裳。”
有只大手缓缓落至左肩,隔着那层薄如蝉翼的轻纱帔子,她感受到那掌心的滚烫。
她略偏向一侧,故作娇羞,“大人可还喜欢?”
“喜欢……”
裴熠喃喃了一声。
他又接着轻笑,“自然喜欢。”
只要肯为他花心思,怎么着,他都喜欢。
裴熠大手一揽,将她整个人抱至身侧。
她猝不及防被抱上去,险些失声叫出来。
低下头看,后腰,是他环着她的手臂。
左手臂膀则紧紧贴着他的腹前,整个人都被揽在了他怀中。
短短一瞬,她便这样被他抱到了一个极亲近的位置。
只那一瞬,明凰失了神。
裴熠将下颚轻柔地抵在她的头顶,右手抬起来顺着她的脸颊缓缓轻抚着。
明凰,明凰……
他的明凰。
……
就这样过了一阵,竟安静得不像话。
屋内是温暖的烛光,她靠着他,甚至能听到他胸前那颗强有力跳动着的心。“噗通——噗通”。
第一次和裴熠靠得这么近,她竟然荒谬地觉得安心。
这颠沛流离的日子后,居然能有这么一个可靠的胸膛,供她喘息片刻。似乎……还不错。
可仅仅短短几稍,她将那点心思收起,算计起来。
她都这样穿着了,还矫揉造作地做了许多的动作,明凰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不安与困惑,裴熠居然还能如此坐怀不乱?
她悄悄挪动了一些,那揽着她后腰的手臂几乎立时收紧了几分。
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别动。”
明凰乖巧地不再动弹,咬着下唇思索了片刻,缓缓叹了口长气。
裴熠顿了顿,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有话便直说,趁我现在还愿意听。”
明凰低头绞着他的衣摆玩,“小的天天憋在这屋里,大人又不来陪我,人家快无聊死了。”
裴熠低低地笑了,“这是在埋怨我么?”
“小的哪里敢埋怨大人。”她将他的衣摆甩朝一边,朝他怀里拱了拱,“大人如今位高权重,自是有数不清的正事要忙,顾不上我这么个废人也是应当的。”
裴熠察觉到她微小的亲昵动作,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哦,原来是在撒娇。”
“大人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他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右脸,“生气了?”
“没有。”
裴熠垂眸看见她那点鼓起来的脸颊,轻笑出声:“你一气恼,就喜欢鼓腮帮子。”
她心里像突然塌了块砖瓦掉在心底,惊得人一颤。
这话,太像是对爱人说的了。
可他们明明是仇人。
她见拿乔也拿得差不多了,该拐入正题了,便伸手抓住那只不安分的大手,捏了捏他的小指。
“大人,我在这屋内是在憋闷,能让我到外边走走么?”
裴熠本还沉浸在和她难得的温情中,这一句话像一盆冷水一样,兜头盖脸地砸下来。
将他从那宠溺的情绪中活活砸醒,抽离出来。
但面上仍不改色,只扯起嘴角,眼中的温情也变成了冷意。
“你很想出去么?”
明凰听着,却以为是美人计奏效了,趁势接口道:“人家从前就不喜欢待在屋里,大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一关便是好几日,真真是叫人烦闷。”
略带冷意的轻笑传来,全然不似方才的温柔。
下一刻,她被推向一旁。
猝不及防,明凰扶着一旁的窗棂才堪堪撑稳了身子。
回过头,裴熠已然起身离座了。
他的背影冷如松一般立在那,微微偏过头看着她,“我说你怎么突然如此体贴,原来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不等她回话,他又接着冷冷道:“你今晚做这些,就是为了能出去,是么?”
明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能讪讪地狡辩道:“大人多虑了,没有的事。小的这都是一厢情愿,只想报答大人的救命之恩。”
“……”
他偏过头朝向正前方,冷笑了一声,接着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的人身自由在我手中,就算我今日要了你,却不答应你的请求,你又当如何?”
明凰愣住。
她确实没想过这样的结果。
她只想着男人一般都抵不过枕边风的温柔攻势,她以为,裴熠也不例外。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卑鄙无耻下流。
这不该是道上的规矩么?做情妇,以身相许,相应地,对方就该答应女子提出来的要求——要黄金也好、首饰也罢,只要不是名分,什么都成。
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没等她想清楚缘由,裴熠又幽幽地问道:“你就这么轻易,就能把身子交出去?”
身后的雕花窗支着,漏进了丝丝夜风。
明凰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一阵冷意顺着背脊缓缓踱上后颈,凉得心底一震。
一时间,她又羞又恼。
这句话,已是裴熠对她说的第二次了。
怎么,他一边要她“伺候”他,一边还要这样拿所谓的贞洁名节来羞辱她?
她偏不如他的愿!
明凰懒洋洋支起身子,将那滑落下去的薄纱帔子拉至肩膀,悠然道:“大人觉得这是什么十分稀奇的事么?男欢女爱,你情我愿。”
“这样的事,我又不是没做过。况且……”
“——是谁!?”
明凰的况且刚起了个头,骤然被裴熠的话打断。
他转过身,快步走向她,忽地捏住她的下颔,那些什么身份啊礼节啊全然不顾了,紧紧蹙起锋利的眉,逼问道:“你和谁做过……这样的事?”
明凰被他捏着下巴,脸上的表情却怡然自得。
“自然是和我成亲的那个。”
她将方才被打断的话缓缓道出,“况且,你不也差点和我成亲么。既然都有过婚约,做这种事又有何不可?”
沉重的呼吸响在屋内,她看见裴熠的表情皱成一团,像被揉过的宣纸那般扭曲。
他将后牙咬得咯咯作响。
明凰迎上他那愠怒的双眸,里面仿佛有火焰要窜出来,灼到她身上一般。
他猛地一甩,她又被甩得侧滚到了一旁。
“你凭什么认为,我裴熠会要一个失了身的女人?”
留下这一句话,那人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离开的姿态之决绝,几乎掀起一阵风来。
明凰错愕地看着这一切,先是感到慌乱,可接受了【美人计】失败这个结局以后,羞恼伴着怒意从心底升腾而起。
他拒绝了她。
他拒绝了她的花枝招展、她的浓妆艳抹、她的风情万种——哪怕是装出来的。
可他,拒绝了。
又是这种感觉,和几年前一样。
只不过,从前裴熠就算再不愿,也从未真的对她甩过脸子。
可现在,他不仅对她甩了脸子,还将她结结实实地甩开了。
裴熠,他居然——他居然敢!
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指紧紧攥着身侧小案的案角,指节用力得泛白。
若说之前明凰还对裴熠抱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那么今夜,那点感情便全然被一股油然而生的恼怒和恨意侵占了。
他这样推开用心准备的她,却在她亡国后第一时间娶了别的女子。
她都不用亲眼看,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是如何对那女子温柔以待的——她从前又不是没见过!
明凰紧紧闭上双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口那点密密麻麻的酸胀的痛感在提醒她,得做些什么。
夜风透过窗隙,一阵阵地袭来。
将她方才拉至肩头的轻薄帔子掀开。
这本该是裴熠做的事,如今夜风替他做了。
这风吹过她的脸庞,也将她劈头盖脸地吹醒了。明凰眼底慢慢浮上一丝狠厉,这口气,她绝不会这样轻易地咽下去。
-
裴府,临渊阁。
正屋,一张紫檀闩置于深处,案上陈设一方玄玉笔架,一只银龙镇纸,点着一盏雁足灯。
书案之后有一张宽大的乌木交椅,裴熠闭着眼坐在椅上,胸腔剧烈起伏着。
过了好一会。
他忽地站起身,大手一挥,那桌面上陈设的案卷、墨台一股脑滚落在地。
追风候在门口,心中一惊,却不敢说半个字。
方才他和那两个丫头守在冷松院门口,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他家大人却一把推开院门走出,还把那院门摔得震天响。
那两个丫头惊得“扑通”便跪了下去,连他也被吓了一跳。
跟了大人那么多年,除了他被明凰公主退婚那次,他还从未见过大人如此失态。外人不知,他这个贴身的奴才可是看得清楚的,他家大人在公主府时,除了对明凰公主有所不同外,对外俱是一副温和谦卑的姿态。
后来大人做了大官,位极人臣,虽不似从前那般了,可待人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稳重,也从不见他这般失态。
追风想着,有只蛾子却不长眼跌跌撞撞地扑到他的面中。
这该死的虫儿真是不长眼,他嫌恶地将那蛾子扔到脚下踩碎,全程愣是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生怕再给里头那位怒着的人惹得不快。
裴熠跌回座椅,闭上眼狠狠舒了口气。
努力要将那个慕容君烨和她厮混的画面从脑中抹去。
……
可该死的,怎么他越是不去想,那画面还愈发清晰起来。
女子面色潮红地躺在男人身下,双手环抱着男人的脖颈。
媚眼如丝,衣衫不整。
那香肩白皙光滑,锁骨凸出,颈间隐约可见一颗褐色的小痣。
可爱的锁骨之下,便是呼之欲出的半扇□□——和方才紧贴着他那对一模一样!
……
想着想着,男人的脸也清晰起来。
再想得仔细些——那面容分明是他自己!
这明明就是他,少年时每次做了那种梦时、焦躁难耐间,萦绕在脑海无数次的画面。
左手支着额头,狠狠揉了几下眉心。
他见过的,他见过他们亲昵地闲话,见过他们凑在一起研究输给他的棋局,见过他们——
猛地睁开眼,他不愿再回忆。
“追风。”
外头的追风听到这一句不咸不淡的声音,心下暗道不好,快步走进屋内。
追风躬着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