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将军吧?”云清柳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如一道巨雷直直地打进穆骁的耳朵。
穆骁几乎是浑身一震,腰间才泛起寒光,云清柳脖颈间便覆上锐利的冰凉。
云清柳看向穆骁,只迎上了深不见底的彻骨寒凉。云清柳轻拂刀刃,缓缓拨开,谄笑道:“将军何必惊慌,我常年四处奔波,小道消息我说二没人敢说一。承蒙将军慷慨,愿入麾下,为将军所驱使。”
“你也配?”穆骁嫌弃地撇了一眼搭在刀刃上雪白的爪,轻蔑地还将刀入了鞘,依旧领着云清柳向巷子深处走去。
过了半晌,云清柳随着穆骁拐过几处街角,来到一处荒宅。
“这个地方也太偏僻了吧。”云清柳暗暗地咽了口唾沫,假装格外惊慌地将双手软软的攀上穆骁尚未卸甲的胳膊,“将军,这里好吓人呀,你走慢点嘛。”
穆骁眼角余光看到小乞儿楚楚可怜的目光,冷哼道:“你若有胆量就住下,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
他不再理会旁人,自顾自地推门而入。阳光下满地蒿草枯黄挂着雨露,在雪泥里凌风而立,穆骁感时伤怀,呢喃道:
“靡草故园凌霜,残垣旧塌生尘。”
“生尘... ...”
“物是人非伤逝,月明千里同辉。”耳边脆生生地接出下句,穆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将乞儿上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又冷冷地说道:
“陛下多风流,明晚定会办诗宴洗风接尘,这么能耐,就怕你没胆量来。”
这时,一个黑衣从两侧的高墙中蹦出,俯身道:“将军,马车快到了。”
穆骁睥睨一眼旁边瘦瘦小小,衣衫褴褛的人儿,嘱咐黑衣人道:“在我回来之前跟好他,还有,给他备身新衣服,做我的书童可不能太寒碜。”
话音刚落,穆骁已轻巧地跃上墙头,消失在鳞次栉比的檐牙后。
云清柳踏入院中的那一刻,身后就无时无刻地跟着一条黑尾巴。
那黑尾跟了一会儿,大抵是倦了,便消失不见。云清柳才小小庆祝片刻,正欲关门,黑影闪来挡住缓缓闭合的门扇。
“干什么?洗澡也要看啊?”云清柳故意没好气地埋怨。
黑影蠕动着嘴,半天不吱声,云清柳这才看清他怀中的衣服,是男装。
“成功了!”
云清柳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接过衣服,重重地合上百叶门。黑衣人挠挠头,只好远远地蹲在院角廊檐下幽怨地盯着云清柳的房门。
云清柳确认四周再无人,轻轻唤出辰巳。
“多谢主人相救,如今契约已结,吾必结草衔环,肝脑涂地。”辰巳翻着滚,讨好地将肚皮自觉地放到云清柳脚下。
云清柳心疼地看着冷傲的小兽如今这番讨好地模样,慎重其事地说道:
“现在,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不可以喊我主人,更不可以把我当主人。”
“吾主圣明!”辰巳双眼一亮,字正腔圆的衷心喟叹。
... ...
辰巳嘴比脑快,很快反应过来的它一愣,怯怯地抬头,同云清柳面面相觑... ...
云清柳一阵无奈,算了,习惯还是得慢慢改……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柳月初歇云桑枝头的时候,云府众人在私宅正怡然自得。
“夫人,你瞧,咱们开春种下的黎稞竟也生发的郁郁葱葱,多好啊!”
“是啊,你我在这不见血光的江湖戎马半生,却忘了你我初识的柴米油盐。”说罢,掐下枝头的满穗一分为二,放进嘴里慢慢的嚼。一边把另一份递给云岭祎。“正好吃着呢,老头子,快尝尝。”
云岭祎接过,难得的笑得脸红扑扑的,他捏起三两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边说道:“也不知这丫头怎么样了,从小是自有主意的,这才让我这身老骨头放不下的啊......”
正在劈柴的翠儿听了,忍不住接过话茬说:“老爷,夫人,我们大家都相信,小姐很快就能来接咱们正大光明的回府呢!”
“呵呵呵,小柳儿长大了,夫人,你看,我们的小柳儿真像你。”云岭祎笑着倚着椅背发笑,手指轻击苏藤躺椅扶手,欢快地打起节拍。
“切,就你会说好听话。”楚婉昭嘴角难抑,雪白的发髻倚着靠背,轻快的摆着小脚,苏藤的躺椅微晃,发出悦耳的轻响。“我早说了,咱们丫头呐,可绝不会是轻易服输的。”
同月不同人,同夜不同愁。
月下园中参天云桑树皮层叠悉数流年,云桑叶边缘微颤,渗出灵力的荧光悄无声息地弥漫在空气中。虬根下,一座密室中正在举行一场神秘的仪式。芫蕈子盘坐一旁念念有词,万俟傲身旁围着蜡烛。
万俟傲急不可待,贪婪地汲取灵石的力量,然而力量却四处溃逃,即使勉强吸入体内,又在体内横冲直撞,将灵脉搅得翻江倒海。他的瞳仁逐渐泛绿,溢出灵石的绿光。
“为什么?为什么!”万俟傲不死心,愤怒的嚎叫起来。
一旁的芫蕈子亦遭受两股巨大的灵力对抗冲击,只觉喉头一甜,丹田处涌上一大口鲜血。芫蕈子扭头,恶狠狠地盯向一旁的小妖。
那个蜷缩在密室的一角的小妖正是云桑树灵,才修得人形便被芫蕈子囚于密室。小妖惊恐地看着二人身受重伤,正对上芫蕈子恶狠狠地眼神,一股冷气瞬间闪过脊骨,小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远处的风沙里,时光典当铺地动天摇,灵娘子试图使出地龙安沉术,意外发现此地所有术法竟失灵了。
灵娘子扶着桌角勉强立身,仓皇中掐指一算,心中大骇:“不好!”
“咔嚓——”
震荡中匾额裂了一角,灵娘子心疼极了这块匾,那可是她用了足足九九八十一年才雕就的一块夸父玄木,世间绝无仅有。
她下意识张开双臂去接,这时伴随着“吱一呀”一声,木牌停了下来,灵娘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再定睛一看四周,一切尘埃落定,术法限制也终于解除。
“我等的人她来了,是时候了。”
等待的人到底是谁,灵娘子其实也不知道,只是千年前一道神谕伴她而生,要她一定去寻这么一个人,完成她此生的使命。
灵娘子还施法将匾挂好,收拾起小行囊,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百年来寸步不离的房间,将门闩起转身离开。
次日,赴宴的车马绕行整个沃桑,贵胄高门往来络绎不绝,凤箫声动,鱼龙潜舞,笑语动春雷。熙攘中,没人在意穆骁的车驾在荒废已久的私宅停留片刻才又启程。
一串串火树银花再次绽在天边的时候,云清柳将车帘拉开一扎宽,璀璨的瞳中闪烁着的尽是凌厉的寒,在颠簸中不觉入了神。
冒着热气的茶杯从一旁递来,倒是冷不丁地将云清柳吓得一激灵。
云清柳收回视线,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一只汝窑镂空茶杯,修长的手指后是一张戏谑的脸。若非脸臭,眼前这位怎么也该是名动沃桑的少年郎了吧,云清柳一阵腹诽。
“怎么?怕了?现在跑还来得及。”穆骁收回手转着茶杯欣赏,玛瑙镶嵌在烛火下跃动,同烟花般璀璨,是陛下在回朝宴赐下的,可穆骁总觉得眼熟得很,就是怎么也想不起。
“切,怎么会?”云清柳翻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再怎么说,好歹也曾是沃桑才女,文韬武略所向披靡,虎落平阳你真当我是Hello Kitty?
云清柳还打算说些什么,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云清柳紧跟在穆骁身后,费力地挤过一众暗送秋波的峨眉,在穆骁一旁的案几坐下来。
才刚落座,却有五人搂肩揽腰地走来,为首的华服冠盖,顺手拿起一个葡萄,掐着兰花指轻轻送进嘴里,上下打量着云清柳:
“这小白脸真俊呢,莫不是谁家家妓吧。”
“这么干净一张脸,谁知道私底下有多脏。”旁边的几位纷纷响应,在一旁切切察察。
高仕故意将葡萄皮吐到云清柳的案几上,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
“小白脸,你们家公子出了多少?爷出十倍,不如跟爷回家。”
说话的高家的公子,可是沃桑出了名的断袖之癖,早些年同薛家争书童,当街打死了人,不慌不乱却只管大骂
“你先别装睡,有种的起来和你爷爷理论理论。你们,还有谁不服?”
人群忿忿地侧目而视,却自觉地为高仕分开一条路。高仕像拎小鸡一样拎走书童,薛公子依旧双脸煞白地倒在地上。可怜那薛家九代单传,临了竟断了根,求告无门,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眼下,那书童早些年已不知去向,高仕见着眼前的书童,面若桃柳,眸若星辉,朱唇一点,未启而微,心痒难耐了起来。他才刚抬手,惊觉一道罡风由远及近。
高仕刚闪身避开,一把利刃横过众人眼前,尖叫泛起波澜。利刃直驱入梁柱,足足三寸有余,高仕的一缕鬓发才缓缓飘落。
“书童,是我家的,谁还有异议?”
“诶呦?嗬!你算什么东西,信不信,你能不能在这儿混下去,你爷爷一句话的事儿!”高仕摸着头发惊讶也只有片刻,很快就撸起袖子迎了上去。旁边的人也立刻紧跟着围上来秀出肌肉。
云清柳这才缓缓起身,柔柔地松下穆骁暗中握紧的拳。穆骁心中闪过一股电流,按耐住心中的讶异,任由云清柳摆布。
“高公子何必扫大家雅兴。既然是诗会,不如我们以诗为剑,比试一场,若是我输了,从此心甘情愿跟你走,生死无论;可若是你输了... ...”云清柳负臂而立,洞若观火。
果然,高仕极为洋洋得意,高昂着头颅摇摇摆摆道:
“你这小白脸倒有情趣,那我就来给大家助个兴,输了绕园爬三圈,还管在场的各位喊声爷!不过小爷我可从不会输,小白脸,你可要小心了!”
“我先来一个”高仕虽纨绔,倒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只低头思索片刻,就脱口而出:
“芳庭娇聚轩,衣香杂酒浑。”
高仕言罢,邪笑着盯着云清柳。云清柳倒也不急着作诗,这里摸摸,那里瞧瞧,旁若无人,闲庭信步。
“作不出就别作了嘛,跟着爷保你吃香喝辣的!你若是舍不得这些宝贝,爷府上只多不少,咱们回府慢慢数?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周围的拥趸跟着朗声大笑。
一群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云清柳不卑不亢地接上下句,掷地有声:
“云青山藏雀,绿蚁炉尚温。”
“彩!”黑衣人读懂了自家公子眼中的心思,配合得在人群中高呼。舞乐瞬间失了色,众人目光齐聚,看客聚集得越来越多,围观者的都情绪高涨起来。
高仕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有了下句:
“晚来天欲雪,一夜共衾眠。”
高仕说完便自鸣得意得在一旁看笑话,见云清柳久久一言不发,便伸手来拉扯道:
“诶呦,行了行了,别演了,走吧,下雪了路上泥泞,不如我们回家共衾眠喽!”
“人是跟我一起来的,自然要同我一起回去。”穆骁亮剑挡在云清柳身前。
“诶?你要干嘛?愿赌服输嘛不是?怎么,你要当着这么多人耍赖?”高仕索性挑衅地将脖子往前一伸,“你来啊,有本事你来。”
高仕见穆骁泄了气,更是行举无状,一把扯着胳膊拉过云清柳就要迈腿,只听云清柳问道:
“当真愿赌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