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十余年了,那位到现在还没能与护国神兽契约呢!”
“诶呦,真的假的?先帝之前从未如此,你们说,他莫不是……假的吧!”
“嘘,仔细你的舌头……”
“假的?”
“假的!嘻嘻嘻!原来是个假的!”
万俟傲气急败坏地跳脚大喊:“我不是!我是真的!我自然是货真价实!天下都是我的!尔等蠢材岂敢质疑天威!”
万俟傲猛地惊醒,床边血红的蜡沿着烛台蜿蜒,滴滴答答淌作一团,烛台上的残烛散发出微弱的亮光,四周一片死寂,惟余竹影在窗幔间蛇行,吱呀乱响。
窗外月照萧萧竹,暗黑色的风经虚掩的半扇窗,提醒了他额间的冷汗。万俟傲轻轻拍了拍狂跳的胸口,原来又做恶梦了……
万俟傲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再难入睡。万俟傲索性起身披帛出了门……
这一夜,思政殿彻夜灯火通明……
烛火中,万俟傲揉搓着疼痛的太阳穴。
“当年穆家车夫今安在?”万俟傲思来想去,唤了汪公公确认。
“前年就病逝了……”京城只有一个穆家,早些年尽数葬生火海,汪公公心知肚明,伏地毕恭毕敬地回答。“老奴去看过几次,去的时候人已经病糊涂了,膝下无子,每日只能睡在屎尿里,没过几天,就在梦里走了……”
“甚好。”万俟傲眯了眯眼阴恻恻地说。
“那我要的东西呢?”
“诶呦,老奴罪该万死,还没有。”汪公公哭丧着脸伏身跪地。
万俟傲不等听完勃然大怒,将案桌一脚掀翻:
“废物,守护者都除尽了,一个畜生,怎么就把你难成那样?”
“滚!都给我滚!活要见契,死要见尸,找不到它不准回来!”万俟傲看着汪公公的唯唯诺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万俟傲青筋暴起,头疼欲裂,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悉数翊城赫赫战功,头疼终于舒缓了不少,听说翊城立功的是个穷苦出生的少将军。
“有趣。”万俟傲嘴角不动神色的扬起。
隔天,收到京城快马加鞭的急召,一队车马从翊城出发。
透过葛帏,穆骁看着熟悉的山脉越来越近,近乡情更怯。
是故乡的云,故乡的风……
“啪”地一声,打断了穆骁的思绪万千,鲜血滚过穆骁修长的手指,溅在满地的茶杯碎片上。
若非当年那段奇遇,穆家怕是永世死不瞑目!
穆骁从沃桑逃出来后,漫无目的东躲西藏,一路直驱边境翊城,天地之大竟无容身之所。
好在饥寒交迫濒死之际,被穆竹松收为义子,穆竹松老年得子,欢喜得不得了,便又将身家本领倾囊相授。
巧的是,义父是本家同姓,穆骁索性无需更名改姓。
这翊城地处边塞要道,地势险要,入口极狭,易守难攻。翊城北通沃桑,西联夜域,平日里常有商队往来。
因着地处偏远,沃桑不甚理会,翊城又不愿归顺它城,从此纷争不断。
自夜域立了新首领,翊城自此更是时时受夜域侵扰。
那新夜域王蚩砦残暴好战,好大喜功,所过之城绝无生机。
蚩砦狼子野心日益壮大,转头又对繁盛的沃桑虎视眈眈。若是夜域军队过了翊城,便是一马平川,那时便可直捣沃桑,无险可守。
穆竹松毅然捐躯赴国难,率数十人直驱万人敌营,智袭敌军将领,一举溃敌,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归营见过穆骁后终于气竭而亡。
穆骁眼睁睁看着恩重如山的义父为国捐躯,同当年父亲去世时一样的无力……
从此,穆骁誓死查清真相,用稚嫩的肩膀担起义父未尽的大业,在一次冲锋陷阵时被卷入一场没来由的飓风中。
穆骁下意识握紧怀中的玉佩,隐约间一道亮光闪过,再睁眼时来到了一个见所未见的地方。
此地有一座客栈,孤零零地矗立在风沙里,老旧的木门上满是岁月的雕琢。
鎏金的蟠螭辅首庄严肃穆。
穆骁的手刚放到辅首上,沉重的老木门“吱呀——”一声兀自打开。
穆骁迈过梨松木门槛,抬头看,柜台后悬着块乌木匾,"天地质库"四字金漆已斑驳。
一道亮光闪过,灵娘子不知从何处回来。她步如蛇徐行,指如削葱根,立身拍拍苎麻的衣裳,抖落一地星芒,那是昨夜典当银河时沾的碎屑。
一抬眼便看到屋里的不速之客。
“小郎君,怎地寻错了路,不如先让奴家好好陪陪你。”
小店虽已冷了数百年,这样的人却遇了不少。
灵娘子的手刚探上穆骁的胸口,即刻被一道金光重重地反弹出去。
“破——”穆骁手里捏着决,气流一阵紊乱,
“唰——”
四周净了下来,待尘埃落定,穆骁缓缓睁开双眼。
灵娘子依旧立在柜旁,旁边一只巨大的蛇尾高高地耸立。
“贵店就是这么迎接客人的吗?”穆骁冷声质问。
“公子见笑了,咱们不妨谈谈交易。”灵娘子笑着奉茶。
穆骁打量着四周,一派荒凉,摇着头叹道:“我要典的东西你们怕是没有。”
“公子说笑呢,这世间啊就没有我们时光典当行做不了的勾当。”灵娘子凭空变出一把摇扇。
“可有什么不违背道义的绝世功法?”穆骁将信将疑。
“嗨,我当是什么呢,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怕,公子舍不得。”灵娘子轻摇罗扇的手一顿,朱唇半掩。
“炁化周流,天道循环。越是珍贵的回忆,依然越是价值不菲。只是一经交易,概不退还,公子,您三思呀!”
灵娘子见穆骁心意已决,便捧出一碗清酒,穆骁一饮而尽,甘甜清冽的汁水沁入心肺,果然顿觉丹田中气雄浑。
灵娘子细细地叮嘱着穆骁道:“时光典当,自是明码标价,无不可典。童叟无欺,不过,公子别忘了,此间自是不足为外人道。”
望着穆骁离去的背影,灵娘子喃喃自语道:“后会有期”。
没过多久,翊城与夜域两军交战,夜域请来魅魔助阵,这一战,翊城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穆骁一马当先勇往直前,依然不是魅魔的对手,很快就被魅魔封印了心神。
混沌中,缥缈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又见面了呢,小郎君,不过,你比上次狼狈了些。”灵娘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罢了,我只帮你这一次!我呀,就是心太软,不会见死不救”。
“这次的代价又是什么?”穆骁用尽仅存的理智挣扎着。
“公子的全部情之回忆。情之一字,力拔太华镳鲸牙,可生魂魄,肉白骨,汲全爱之力或可保公子无虞。”
……
“公子,可要快些决定,再拖得久些,大罗神仙来了怕是也药石惘顾。”灵娘子的声音却略显疲惫。
……
“好!”穆骁颤抖着,沙哑地应下来。
马车上的穆骁已全然忘却一切,这仗怎么打赢的,他完全不知道,醒来时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块。
自此,一个女人一身明朗地立在远方,近看却五官全无,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小姐,你这做的是……小穆郎君?”翠儿拿起案几上的玩偶细细打量。
“哎呀,你给我!”云清柳一把抢过,细细地理顺玩偶的衣角,脸上悄然浮起霞云。
“穆家值此变故,郎君客死他乡,小姐还是早做打算为好。”翠儿满眼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
“我总觉得,他会回来,再等等……”云清柳坚定地笑笑,不再说话。
“唉!”云岭祎收回跨过门槛的脚,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开。长廊上的灯在风中摇曳,将云岭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十三年了,眼看着当年的一品女官竟蹉跎至此,如同当年一样救不了穆小郎君,我云某实在是云家的罪人,愧对列祖列宗啊……
竹柏轩旁,日影西渐,当青月泻在小青岗的孤坟上,一女子螓首素衣,净手焚香,备下糜酒几盏,披衣长跪,风动衣摆,暗竹绰绰。
少女口中念念有词:
“护山河无恙,佑烟火寻常,焚我魂骨,九死无悔!”
言毕,忽而一阵地动山摇,天地洞开,祥云初现便有百鸟朝凤,云销雪霁,彩彻区明。
闾巷田间很快注意到这天生异象,聚集在城楼下众说纷纭。
“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来了!它回来了!”
“谁回来了?”
“我们的神!”
“你们看啊,这方向,是云府!”
“你说的可是那个老年才得一女的废物云家?”
“你说话可要当心,什么老年得女,那可是万年灵珠啊!”
“牝鸡司晨,要乱喽!”
而此时,竹柏轩里一场庄严的仪式正在进行……
“契成,吾将与汝此生同在。”
一枚猫爪印才攀上额头,云清柳便觉眼前模糊起来,恍惚间,听闻翠儿急切的呼唤……
“什么?竟是云家那废物?许久不见,朕倒是把她给忘了……”思政殿上万俟傲冠带惊得乱晃。
“陛下,只怕此番师出无名,又无神兽之契,恐难服众。”汪公公暗中啧啧称奇。
门帘拂风,一阵铃声清脆,时而缥缈时而清晰,一时嘈杂的众臣静了下来。
“可惜是名女子,陛下认为呢?”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长廊传来,“陛下可愿与某合作?”
修者身着青苎麻,头束峨眉冠,腰盘凝魂铃,乘风翩然而至,似月下飞仙,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修者有何高见?”
“陛下尽管宽心,明日自见分晓。”
“那国兽契约……”
修者不语,拂尘一挥随手就近拔了根大臣的头发,大臣痛得嗷嗷直叫。
修者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徐徐走到万俟傲的烤乳猪前,手腕上下翻飞间,一块鲜嫩的猪肉已然吊在发丝上。
行云流水,利落干脆,一气呵成。
“陛下,若断发为刃,可乎?”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修者已然将肉块亲手喂给万俟傲。
万俟傲咂着舌头,猪肉软烂在唇齿回甘,何者为刃合该发自本心,既不能为我所用,合该灰飞烟灭!
万俟傲忙长揖道:
“国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请师傅救徒儿于危难,救沃桑于式微!弟子必肝脑涂地,不辱使命!”
“我法号芫蕈子,本槛外人,曾誓不入凡尘,奈何不忍见世人多磨难……”
“也罢,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修者脱鞋立在殿下。
万俟傲伏身亲吻着修者的脚,以手作阶亲自将修者迎上侧座。
万俟傲表面有多诚惶诚恐,就有多深的恨意在心隙滋生,恶胆已然爆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寒风萧瑟,撩拨地面殷实的厚雪;皎月高悬,将这山川烟火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