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和景明。
温暖东风吹醒百花,庭院桃红柳绿,一汪春水微皱。
皇后兴起,于御苑设下赏春宴,遍发请帖,邀长安世家入宫,共享一园春光。
紫藤花廊下,皇后身边的大女官云珠正督促着小宫女们为来宾端上糕点茶水:“都小心些,对好数量和席位,娘娘对这次宴会极为看重,可别出了差错,让外人看了笑话。”
就在这时,有个小宫女步伐匆匆,来到她的身后,朝她低语几句。
闻言云珠眉头微皱,离开了花廊,疾步来到湖畔的凉亭前,隔着垂落的纱幕,朝着里面的妇人福身行礼:“皇后娘娘,您找奴婢何事?”
赏春宴与寻常宫宴不同,设计极为大胆新奇,座席列位沿着画廊与湖此地排列,宾客可尽览春光。主位的姜皇后,落座在了湖畔凉亭中。
姜皇后不过四十出头,保养极好,看上去宛如二十来岁的少妇,她笑吟吟地捏着团扇,问道:“珠儿可都看过了?这些姑娘里,有没有哪个特别拔尖的,适合做本宫的儿媳。”
午时已过,宾客们已渐渐落座,远处的女宾席上,聚了一群来盛装赴宴的年轻女郎,她们一个个青春正盛,打扮精致,满园春色,在她们的映衬下,都显得暗淡无光。
云珠知道,今日皇后借赏春为名设宴,实则是为自己的儿子物色的王妃。
大雍帝后是一对少年夫妻,相守数年,鹣鲽情深。朝中三位皇子,皆为皇后所出,亲事都还没有着落。
不过皇子妃的人选哪是一个奴婢能干预的?
皇后敢问,云珠却不敢答,只是委婉说道:“来的都是长安世家闺秀,娘娘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女郎们各有千秋,但都是极好的,各花入各眼,若说合不合适,还得看殿下们和娘娘的喜好了。”
姜皇后轻轻叹息,“老大和老二有主见,他们的事本宫可不指望能插手,老三的婚事我可得握在手上,他今年年满十八,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务必快些将亲事定下来,可别想学他两个哥哥,和父母反着来。”
所以说,今日宴会主要还是三皇子而设。
云珠恭维:“三殿下自幼乖巧懂事,他会了解娘娘的用心良苦的。”
“他乖巧是乖巧,但脑子像是开过光,总有奇思妙想不断,本宫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子,姜皇后又是一阵头疼,忽然间,她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老三呢,还没来吗?”
宾客满堂,最关键的一人却迟迟不见身影,这可怎么行?
见周围人吞吞吐吐,迟迟未能说出三皇子踪迹,姜皇后眼眸微眯,“老三他……不会还没起吧?”
宫人尚未回应,变故发生。
突然间,湖边传来一阵喧哗声。
看方向,骚乱源自女宾席。
姜皇后觉察到不对劲,眼神示意宫人过去打探。
不多时,小宫女带回了消息:“娘娘,是司空兰家,她们家的大小姐和表小姐在宴会上吵起来了。”
“……吵的什么?”
……
兰薇和谢锦梨的争执,始于一个座位。
三月半,已经过了春寒料峭的时节,兰薇依然裹着厚厚的大氅,阳光落在她脸上,白皙如雪,不见半分血色。
她鸦羽微颤,抬了抬下巴,倨傲地凝视着跪坐在蒲团上的谢锦梨,放话:“你自己走,还是等我动手拉你走?”
声音清淩,如刀面般寒光咄咄逼人,没有因为她身体病弱而显得略微中气不足。
谢锦梨的头似乎要低到地下去了,双手紧紧抓住碎花裙摆,眼里噙着泪,将掉不掉,如花蕊悬露,柔弱得楚楚动人。
此情此景,饶是怎么看,都是司空兰家的大小姐兰薇,对寄住在自己家的表姐谢锦梨进行全方位霸凌。
周围的女宾纷纷避让,却又忍不住频频回头看戏。
兰薇眼里无怜香惜玉之意,又道:“怎么,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你是哑巴吗?”
她实在不明白,不就是让谢锦梨把位置让出来吗,她何必摆出一副自己要杀了她的表情?
谢锦梨她是兰薇母亲林氏的妹妹的女儿,她娘死后,她被林氏接进兰府,带在身边抚养。
赏春宴邀的是官眷,谢锦梨父辈从商,虽借住兰家,但名字始终不在官府文碟之中,今日本不该在受邀之列,宫里也不会为她安排座席。
然而她却出现在了赏春宴上,坐的还是宫里为兰薇准备的座席。
……
兰薇自小体弱多病,大部分时间都闭门养病,诸如这样的宴会,她能推则推。
从前宫中设宴,兰薇的位置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着的。
这次是个例外。
去岁冬来时兰薇大病一场,卧床修养数月,好不容易熬到病愈,难得想出去走走,散散心,正好就翻到了皇后的请帖。
姜皇后别出心裁,请帖不仅递到了各家主人手里,还分别给适龄的女郎们多塞了一份,兰薇临时起意,拿着请帖自己过来赴宴了,也没有告诉家人,没想到撞上了如此尴尬的局面。
她的坐席,居然被谢锦梨占着。
兰薇是病秧子,不是软柿子。
兰薇可不乐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东西。何况她和谢锦梨的关系并不好。
她耐着性子“请”了数次,谢锦梨不仅没走,还摆出一副逼良为娼的模样,兰薇实在没收住自己的劣根性,对她恶语相向。
周围人目光都落在了这边,几个女宾以袖掩面,不知道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兰薇充耳不闻,反倒是谢锦梨无法忍受,抬手轻拭眼泪,开口辩解:“表妹,明明是是姨母让我坐在这里的,你怎么能说是我抢了你的位置呢?”
原是兰母可怜她年纪轻轻没了娘,觉得机会难得,想要带她来见见世面,加上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女儿不会前来,所以直接就让谢锦梨顶了自己亲生女儿的位置。
兰薇轻嗤,“我不管是谁让你坐这里的,我已经清楚明白地告诉你,这个位置属于我,你还不愿意走,不是抢又是什么?”
“又或者是说,是不是你觉得,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坐久了,这个位置就可以属于你?”
“你……”
谢锦梨咬着唇,双眸红得不像样,她凝噎,“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兰薇彻底失去了耐心,口舌无用那就用武力解决,挽起袖子,上前去去拽她。
谢锦梨不住惊呼:“表妹,你干什么,放开!”
兰薇大病初愈,精力正旺盛,谢锦梨被她拽得毫无还手之力,挣扎中将案上杯盏被打碎在地。周围的宫人见不对劲,正欲上前拉架,但又不知从何下手。
正当两人缠斗不休时,严厉的声音穿过人群,喝止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谢锦梨已然泣不成声,听到声音宛如抓住救命稻草,哭喊着道:“姨母!”
兰夫人越过人群,身后跟着长子兰景折,以及雍州刺史长子崔融,因着和兰薇有婚约,得知姐妹二人争吵,也第一时间跟着兰家人赶了过来。
看到跌坐在地的外甥女,兰夫人心疼得呼吸都有些不通畅了,悔恨自己方才顾着和友人谈话,将锦梨一个人丢在这里,忙不迭将她搂进怀里。
再转头对上唤她“母亲”的兰薇,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兰薇,哪有像你这样对待姊妹的,纵然她有千般不是,她也是你姐姐,你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下让她难堪,我是怎么教你的,怎么教出你这样狠心的女儿?”
兰薇揉了揉拽累了的手腕,迎着兰夫人的视线,泛白的唇勾起一丝冷笑:“母亲,从小到大,你有教过我吗?”
兰夫人被这话气得瞳孔微缩,连素来温和的兄长兰景折也有了些许愠怒,“薇薇,够了,怎么样和阿母说话的,今天你做得的确过分。”
就算要吵,也不应该在众人面前闹大,这传出去了,让别人怎么看?
唯有崔融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趁乱添一把火:“我记得大小姐不是三天两头喊着头疼头晕,闭门休养,不爱来参加这种宴会的吗?今天怎么突然间有了兴致,莫不是知道表小姐来,故意来抢位置的吧?”
兰薇瞥了一眼崔融。
她这个未婚夫向来不喜欢自己,动辄阴阳怪气。
但他的话兰夫人和兰景折却是听了进去,不由得脸色微变,对兰薇的不满又多了一分。
兰薇早就习惯了家人对谢锦梨的偏心,从前她可能会觉得委屈,经如今历多了,遭受指责,她已能够做到心如止水。
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摆灰尘,“女儿倒是想要让她体面些,可女儿数次喊她腾位,她装聋作哑毫无回应,女儿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
“何况母亲,我有说我不来吗,你也真是糊涂,堂而皇之将我的座位让给他人,想要你体弱多病的亲生女儿在湖岸站到宴会结束吗?”
条条框框,句句有理。
轻描淡写几句话,将矛头丢回了挑起争端的罪魁祸首的兰夫人身上。
兰薇就是这么伶牙俐齿,无论在任何场合,都冷静得可怕,即便是面对父母长辈,也毫不退让。
兰夫人被她顶撞得一时面上无光,颤巍巍指着她,“你姐姐没了娘,孤零零一个人,你就不能让让她吗?”
兰薇双唇微抿,挤出了很浅的一丝微笑:“不可能。”
“她娘又不是我害死的,我不欠她,凭什么要让?”
……
话音刚落,远处响起一声隐秘的轻笑。
绑着高马尾的白衣少年倚坐在假山上,隔着一汪波光粼粼的水面,托腮望向湖边争吵的数人。
许是刚睡醒,少年有些许倦怠,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也半阖,睫毛被阳光瞄上金边,慵懒又矜贵。
“系统,你确定这出戏演的是打脸女配?”
他凝视着兰薇的身影,若有所思道:“我怎么感觉,他们四个加在一起,都吵不过那位大小姐呢?”
开新文啦,看眼缘,写得最顺的是这本。
先发前三章,后面我修一下大纲,再慢慢发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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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赏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