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万家灯火中飘出袅袅炊烟。
桃灼体恤桃华归家路上被鱼阿洋拽到县城瞎折腾一场的劳累,一回到桃家,就钻入厨房切菜做饭。
四处邻人炒菜时,两人已吃饱喝足,坐在树下小歇吃桃赏月。
桃华:“夭夭,恩师为我取了一个表字,叫藏之。”
他补充道:“他说我名华太锋芒需藏藏。”
桃灼:“桃华,桃藏之。”
“藏之的之可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中的之。”
“嗯。”桃华点头,桃灼从摇椅上撑起身子,“这名字取得不错,不过我更喜欢叫你桃花。”
“桃花桃花桃花桃花……”
桃灼反复念起桃华这个秀气、不足与别人道的小名。
她念一声,桃华便宠溺的“嗯”一次。
桃灼嘴皮子累了,“咕咕”喝下桃华端来的熟水,“你有表字,我也要一个。”
“你博览群书给我取个好听的表字。”
“表字一般是和自身名讳性格互补,叫你其宝好不好?”吴尘的玩笑话惹得桃灼一记眼刀飞过去,他举手认错,“我错了,我说笑的。”
接着,他郑重地清清嗓音,“清晏。”
他蘸了点水,在自己与桃灼摇椅之间的小桌上写下“清晏”二字。
“取自海晏河清,清平安宁之意。”
“老师给我取完表字,我就在想哪个表字才能配得上我们夭夭,思来想去,这二字正合适。”
桃灼重复了一遍,咀嚼在嘴边,很是满意。
她也用手指蘸水,原先消失的“清晏”二字重现在桌上,浮现于桃华眼中,他们二人相视一笑。
“清晏。”
“藏之。”
两人互念起对方表字,透着一股孩童们交换玩对方新玩具的稀罕劲。
烛火光蹦跃到桃华的脸上,他手中洗刷碗筷动作不停,眼瞅桃灼在灶前烤手,暖洋洋的伸懒腰。
桃华嘴角扬了又弯:“夭夭,我过几天回府城书院备考乡试,如果考上举人便直接随队前往圣京参加会试,就不回来了。”
桃灼抓起火柴棍搅乱静静燃烧的火焰,火星子乱溅,星星点点飞出灶膛,转瞬即逝,扑不倒使坏的人。
她说:“你这一去一回就是大半年,要不,我陪你一块去圣京。我想去看看圣京的繁华和那一舞动天下的伶人,瞧瞧他的身段是否和牛奶一般柔软。”
桃灼望向低头认真洗碗的桃华,跳动的暖光将他的脸颊分割成两半,亮的那边侧脸仿佛镀上温柔的金边,勾勒出他清瘦的眉骨与下颌;另一侧没在阴影中,唯有睫毛偶尔微颤划破昏暗,像在光影中藏了段无声的心事。
“圣京山高水远,随队的多是男子……”桃华说的很慢,手上的一只碗洗了又洗。
桃灼听出桃华的婉拒之意,撂下柴火棒,桃华目光追随桃灼出厨房。
她生气了。
“夭夭……”
他本该像往常似的去哄她,然后再三保证自己会带上她前往盛京,可他现下双腿如注千斤挪动不了半点,安慰自己这是为她好。
桃华清洗完碗筷,双手用干布擦干,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蓦地出现在视线中,他抬眸看到桃灼笑盈盈的,气息稍不匀,只听她说:“这是我为你进京赶考攒的银子和银票,你带上,到了京城别舍不得花销,吃好喝好住个单间。”
桃华愣在原地,迟迟不敢接过荷包。
这些银钱全是桃灼起早贪黑赚的,如今全拿来做他进京赶考的盘缠,她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啊。
可他为桃父桃母守孝已经耽误三年,不能再错过这次科考。
他颤颤巍巍接过荷包,指尖接触到桃灼温热的掌心,一把拥过桃灼,“夭夭,我以后会让你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桃灼埋在桃华肩头,心想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嘴上却说的是:“我不求大富大贵的生活,只要你我平平安安相伴一生。”
当然了,他明年最好一举高中,金榜题名,蟾宫折桂,风风光光衣锦还乡,再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迎娶她,最后接她进京当仆从成群的官夫人。
至于她对吴尘说过的海誓山盟?
老天真要有眼的话,有本事就劈死她!
反正她没见过说谎被雷劈死的人。
“噗噗。”
灶上热水沸腾翻涌。
桃灼与桃华分开,说说笑笑,一起把两个铜壶灌满热水,睡前再把热水放进汤婆子里,塞入各自的被窝中,驱散夜间凉意。
*
翌日一早,野蛮生长的花骨朵带着晨露绽放,突然剧烈晃动,露水哗哗砸在半黄不绿的杂草里,清香混合寒气窜入奔走的人群。
“桃灼!”
鱼阿洋蹦到桃灼面前,见人翻白眼,继续往前走,她跺脚喊了一句:“你怎么可以把我当空气!”
天蒙蒙亮,鱼阿洋就出门蹲在桃灼上工的必经之路上,打了好十几个响亮的喷嚏,腿麻了又麻,这才蹲到吃完桃华做的早饭出门的桃灼。
结果桃灼装看不到她!
鱼阿洋追上桃灼,边走边说:“桃灼,你别以为昨日我和华哥没逮到你的现行,你的事就结束了。”
鱼阿洋左顾右看,降低声量,“你要是知道自己愧对华哥,就主动和华哥提解除婚约,那我保证不会再盯着你和别人私相授受。”
桃灼清早起床上工本就没几个好心情,现下身旁一直围着个苍蝇不停嗡嗡叫,简直心烦意燥,想一巴掌拍死鱼阿洋。
可惜杀人她也得赔命,不值当。
桃灼加快脚步甩开她。
鱼阿洋小跑再次跟上她,恼羞成怒,却不忘压低声音,道:“桃灼,做人不能像你这么自私,鱼和熊掌不能都要,你不能霸着相好又要华哥。”
“你家当初是救了华哥,将他养大成人,但他也报达你家了,桃叔桃婶在华哥当秀才收了多少钱,那些钱早超过你家养育他花费的银两了。”
桃华当初是逃难到云水村的,昏倒在路边被桃灼母女捡回家。
桃家了解到他家人全没了后,桃父拍板收养他为养子。
后来发现他有读书的天赋,家里没几亩地仅够温饱的桃家咬牙东借西借勒紧裤腰带供他读书。
桃灼犹然记得桃华读书的头几年肚子饿得生疼的经历。
鱼阿洋喋喋不休,一张脸臊红,扭扭捏捏挤出:“况且你已与人无媒苟合…不是清白之身…配不上华哥……”
“你配的上!”桃灼不再当鹌鹑。
鱼阿洋停步回头,“我当然配得上,况且我和华哥早已有肌肤之亲——”
“哈哈哈哈……”桃灼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捂嘴大笑,鱼阿洋话锋一转,“你笑什么?!”
桃灼笑得更大声了。
她们的动静吸引匆匆行人好奇的目光,路过她们的人伸长耳朵想听清两个花样少年大清早闹什么矛盾,鱼阿洋瞬间面红耳赤,怒瞪看过来的众人。
“看什么看!”
她挽住桃灼的手,硬拉着人往县城走。
云水村在平兰县北边几里外,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众人见两姐妹和好如初,纷纷不再关注,心底遗憾没热闹看。
鱼阿洋这次格外注意行人的动向,生怕她们的对话被第三人知道,如果泄露出去,势必影响桃华的名声。
人言可畏。
桃灼不要脸,但以后要当官的桃华不能被她败坏清誉。
不然大家以后提及桃华,事先想到的是他被戴绿帽子的事,而非他的功名为人。
鱼阿洋对桃灼说:“桃灼,你行行好,我求你放过华哥。”
硬的不行,她来软的。
桃灼:“我偏不。鱼阿洋你何必吊在一棵树上,不如看看别的读书人。”
“不要!我只喜欢华哥。”
“你不放手,凭什么要求我放手。”
鱼阿洋一噎,再次搬出绝招:“你和我不一样,我是清白之身,你有相好,华哥发现你不贞会休妻。你不如和华哥做回兄妹,我们以后不会不管你的。”
鱼阿洋认为桃华未来娘子需得是清白之身。
桃灼听着鱼阿洋以桃华夫人、她嫂子自居低头发笑,觉得她就是个傻丫头,什么也不懂。
“你又笑什么?”鱼阿洋疑惑桃灼为何每次对她婚前失贞的事都有持无恐,难道她真不怕桃华知道吗?
桃灼不想与鱼阿洋解释,不仅浪费时间,还没钱拿。
鱼阿洋问桃灼:“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放过华哥?”
桃灼停下脚步,注视鱼阿洋大大的眼睛,一字一顿:“死,也,不,放。”
“桃华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鱼阿洋不出意外气急跳脚,是真的跳脚,手还上下摆动,“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就说桃灼是个伶牙俐齿的坏女人!
桃灼趁着这个功夫,奔跑进了县城门,一口气跑到上工的奶茶店。
早到的新店员向她打招呼:“店长早。”
桃灼气喘吁吁:“早。”
……
平兰县城门处。
鱼阿洋叉腰着气鼓鼓的望向桃灼消失的尽头,一刹那,风席卷着沙迷了她的眼,她使劲揉搓眼睛,眼眶红了一片。
她委屈地嘟囔:“要是我哥回来就好了。”
她哥回来与桃灼成婚,她就可以和桃华在一起了。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她没有掉头回云水村,而是进了县城。
……
“咚咚咚……”
桃灼没敲两下,吴尘好像一直站在门旁等她过来似的,立即打开了院门。
桃灼闪到院中,观察到吴尘吸取昨日教训,把院门用木栓死死锁住,再三确认推不开拉不开。
而且吴尘身着女装,脸上涂脂抹粉,不见伤疤,左眼下方的泪痣格外妖艳;发髻间点缀珠翠流苏,手腕佩戴金玉,行走时,便听“泠泠”的清脆声。
吴尘对上桃灼直白的视线,垫脚在桃树下转了一圈,问她:“好看吗?”
桃灼点头,“仙人之姿。”
吴尘姿色雄雌莫辨,服饰妆容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
吴尘笑靥如花,依偎在上前的桃灼怀中,“午间,那个叫鱼什么的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