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砚时在归墟边界定居已有一段不短的时日。
虽然后来见到晅崖真身的次数依旧屈指可数,远不如他感知到的目光多,但商砚时内心已然十分满足。
这种近乎邻里的微妙平衡
是他一点点缠来的
他珍惜得很。
这日,一直沉寂的归墟内部终于有了动静。
晅崖的身影自深处显现,依旧是那副不染尘埃、睥睨众生的模样。
他甚至没有侧头瞥一眼边界外那个几乎成了固定风景的玄色身影,径直撕裂空间,一步踏出,消失不见。
商砚时哪能放过这个机会?
几乎在晅崖身影消失的同一瞬,他便如一道暗影,毫不犹豫地闪身跟上。
强大的空间撕扯力对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饭,他眉头都未皱一下,紧紧追随着前方那缕纯净而浩瀚的气息。
目的地是仙界一处颇为清幽雅致的仙府。
晅崖降临的瞬间,无形的威压便笼罩了整个府邸,仙植低伏,灵泉凝滞。
府邸主人,青蘅仙君,脸色煞白地疾步而出,在见到晅崖的瞬间,便躬身行礼,姿态谦卑至极。
晅崖没有任何寒暄,抬手,修长指尖轻点,一道无形的、隔绝内外的强大屏障瞬间包裹了整个屋宇院落。
“青蘅,”晅崖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令人神魂战栗的压迫感,“叱蠡的事,你知道多少?”
青蘅强忍着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威压:“回禀主神……小仙,知道不多。”
“不多?”晅崖眸光微敛,那无形的威压骤然加重,连跟在后面、勉强隐匿身形的商砚时都感到一阵气血翻涌,但他死死咬牙忍住,一声未吭
“此前你屡次去冥府探查冥狱异兽之事,是为了助叱蠡破封做准备。”晅崖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青蘅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脸上已无血色,眼底却闪过一丝扭曲的狂热,他竟笑了起来:“是!一切都是为了主神您能早日苏醒!只有穆意禾死了,您才能真正归来!”
晅崖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无悲无喜,只有一种俯瞰蝼蚁挣扎的漠然:“本尊的事,何时需要你来插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青蘅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半跪在地,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癫狂:“能让主神复苏,放出叱蠡算什么?牺牲一个穆意禾又算什么?!”他眼神变得阴狠而偏执,“想必主神早已不记得我是谁了吧?无数年前,我只是个即将湮灭于混沌风暴中的小仙使,是您随手一道神力,救了我!”
“为了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我耗尽心力,遍寻古籍,只想找到让您归来的方法!我没找到确切的记载,但我发现了穆意禾身上有着和您同源的净化之力!我大胆猜测,他便是您复苏的关键,是您的转世或者容器!”
青蘅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所以我就接近他,想办法逼他!我吸食叱蠡泄露的气息,将它们注入那些低等邪兽体内,助长叱蠡的力量!我把那些关于封印的禁忌之法,无意间放到他最易发现的地方!还有那个他一直守护的少年,是我杀的!是我操控那匹马撞死他的!我还要谢谢商砚时,傻傻地替我背了这个黑锅!”
他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成就般的疯狂:“这把火,我必须烧得足够旺!才能逼得穆意禾心甘情愿地去献祭,去死!用他的献祭,换您的归来!”
听着青蘅声嘶力竭的坦白,晅崖的眼神微微眯起,周身开始散发出极度危险的气息,仿佛平静的海面下即将掀起吞噬一切的漩涡。
而一旁的商砚时,在听到“少年是我杀的”时,积压的怒火瞬间直冲头顶!
原来小安的死,他一直背负的愧疚,竟是替人受过!
但他猛地看向晅崖,硬生生将那股杀意压了下去,脸上迅速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无比委屈的神色,眼巴巴地望着晅崖的侧影,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主神您听到了,小安不是我杀的。”
那语气,那神态
晅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并未回应他的申诉。
然而,下一刻,晅崖抬手,隔空扼住了青蘅的脖颈,将他缓缓提离地面。
动作并不狂暴,却带着一种裁决生死的绝对力量。
“你千不该,万不该,”晅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蕴含着滔天的怒意,“害死他。”
这个“他”,指的显然不是小安,而是穆意禾。
因为在他早就安排好的情况下,穆意禾还需要去找混沌之心
没想到青蘅的出现打乱他的计划
商砚时在一旁看着,心情瞬间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
开心吗?
自然是开心的。
晅崖此刻毫不掩饰的怒意,清晰无比地表明,他在意穆意禾的“死”!
这份在意,无论源于何种原因,都让商砚时觉得,自己所有的坚持和纠缠,都有了意义和价值。穆意禾的存在,并非可以被随意抹去的尘埃。
可……
这不开心也是真的。
晅崖这般动怒,是为了穆意禾,为了那个因青蘅算计而献祭的判官。
那自己呢?
自己之前因为小安之死被穆意禾误会、甚至可能因此加剧了两人之间的裂痕,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而且,看到晅崖如此明显地因为“穆意禾”而动怒,商砚时心里头那股酸溜溜的醋意,怎么也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他一边因为晅崖在意穆意禾而窃喜,一边又因为这份在意不是直接冲着自己来的而吃味。
这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青蘅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眼中狂热的光芒也渐渐被死亡的恐惧取代。
下一刻,只听得一声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轻响。
青蘅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垂落下来,再无声息。
他的神魂,已在晅崖一念之间,彻底湮灭。
晅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屏障消散,仙府内恢复了宁静,只余下青蘅毫无生息的躯体,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晅崖看也没看那尸体,转身,目光掠过一旁表情复杂的商砚时,依旧没什么表示,便要再次撕裂空间离开。
“喂!”商砚时忍不住开口,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类似于撒娇抱怨的语气,“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我都被冤枉这么久了……”
晅崖脚步微顿,侧头,用那双深邃漠然的眸子扫了他一眼,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聒噪。”
随即,身影消失不见。
商砚时站在原地,看着晅崖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地上青蘅的尸体,摸了摸鼻子。
他撇撇嘴
虽然还是冷冰冰的
但好歹算是对他说话了不是?
商砚时心情颇好地拍了拍衣袍,也转身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