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木春[1970] 第3章 唐国兴这个人（三）

第三章

平城的夕阳红疗养院，此时正是早上吃药的时间。

这里的老人几乎都有各种各样的基础病，每个人吃的药不一样，吃药的时间也不一样，还有一些老人不喜欢吃药，所以每天都是护工挨个挨个地送药，盯着大家把药吃下去。

护工是个新来的年轻女孩，她害怕弄错了，每次监督大家吃药的时候，会先核对名字。

“李灿？”

她面前的老人有点胖，看上去很是富态慈祥，眼神却如同孩子一般，对她说道：“你在叫我吗？我不是李灿，我叫小春，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老人家说这话的时候四处看了看，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多老爷爷老奶奶，我怎么会在这里。”

护工知道对方是生病了。

如果说人的记忆是一部装订好的书，按照时间顺序排好，那对于眼前的老奶奶来说，她的书被抽掉了书脊，散成了一团，翻到了哪一页就是哪一页。

“老奶奶，先吃药。”护工给她倒了水。

老太太一点都忽悠不了，说道：“你那个药是给李灿的，我是小春，我是记性不好，又不是傻，药可不能乱吃。”

唐国兴从厕所回来了，正好听到了这句话，她走过来，把药接了过来：“我会监督她吃，你去忙吧。”

老太太盯着唐国兴，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不会吃这个药。”

唐国兴问道：“今天能认出来我是谁吗？”

小春奶奶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唐国兴啊，你怎么突然这么老了？比我们的爷爷奶奶还老。”

小春奶奶说完就震惊了，唐国兴怎么突然就变老了。

唐国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老太太低下头，看了看手，说：“我也变得好老了。”

“别怕，我们有……”唐国兴正要安慰她，虽然年纪大但她们两个人都有养老金，结果就看到对方脸色一变，开心了起来。

“我们现在这么大年纪了，那我们明天不用去山上放牛了，也不用去上学了。”老太太高兴地说道。

唐国兴乐了，说道：“前段时间还在说要跟我一起回去放牛。”

“我们现在这么老了，腿脚肯定都不利索了，跑都跑不赢牛，要是牛把别人家的庄稼踩了，我们得挨多少打。”

“放心吧，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打我们了，来，把药吃了。”唐国兴给人倒了水，检查了药没问题，说道。

“这个要是给李灿的。”小春奶奶还记得这个事情。

“你的大名叫李灿。”唐国兴解释道：“这个名字还是你爷爷找算命先生给你取的，还是用两个大南瓜换的。”

“李灿……”小春奶奶毫无条件地就相信了，想了想：“我的大名好听，两个南瓜，值。”

她这下子也愿意吃药了。

唐国兴见她吃了药，道：“我们去吃早饭。”

小春奶奶跟在唐国兴身后，走了几步，又忘了这是要做什么，于是又说道：“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去吃早饭。”

饭堂里并不热闹，老人们慢慢悠悠地去拿早餐。

因为是老年人的缘故，饭堂里的早饭以清淡为主。

稀饭，水煮鸡蛋，还有一些水煮青菜，还有一些切好的水果，火龙果，香蕉为主。

小春奶奶就紧跟在唐国兴身后，唐国兴打什么菜，她就跟着打什么菜。

最后两人一人一碗稀饭，又拿了一盘水果。

她们选了一个位置坐下来，唐国兴听到小春奶奶叹了一口气，嘟囔道：“我们都老了，怎么也没能挣上一碗红烧肉，这些年都做什么去了？”

唐国兴解释道：“吃清淡一点，对我们的身体好。”

小春奶奶瘪了瘪嘴，很明显有些不高兴。

唐国兴安慰道：“这些东西也都很好吃，你先尝尝。”

小春奶奶吃了一口，她们以前都吃的很重口，无辣不欢的那种，现在吃这种清淡的饮食，自然是吃不惯的。

小春奶奶喝了两口稀饭，忍不住说道：“三十五年前，我第一任老公死的时候，我吃得都比这个好。”

旁边一直跟着她们的一个老大爷抬起头，疑惑不解地问道：“我不就是你的第一任老公吗？”

小春奶奶立马躲在了唐国兴身后，小声说道：“唐国兴，快看，有人诈尸了。”

自从她生病以后，她偶尔认识自己的男人，偶尔会认识自己的孩子，唯一不变的是她会一直认识唐国兴。

唐国兴对那人说道：“她现在记忆很混乱，不要刺激她。”

那人只能点头。

唐国兴转过头，对小春奶奶说道：“你现在好好吃饭，明天给你弄红烧肉。”

“真的？”

“当然是真的，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可没有骗过你。”唐国兴说道。

小春奶奶有点开心，想到可以和唐国兴做这么多年的朋友，她就很开心。

紧接着又有点不高兴，小春奶奶小声说道：“可是我都不记得了。”

“刚才我突然反应过来我在这里，到处都是不认识的老奶奶老爷爷，我吓了一跳，还好你也在这里。”小春奶奶越说越觉得害怕。

唐国兴当然知道她有多害怕，保证道：“放心吧，我会一直在。”

吃完早饭，大家坐在活动室里，老人们下象棋的下象棋，打牌的打牌，人老了以后，喜欢的事情就越来越少了。

唐国兴戴上了老花眼镜开始看书，旁边的小春奶奶拿出了自己毛线包，开始打毛衣。

小春奶奶打了一会儿毛衣，觉得太无聊了，感觉像是老年人才会做的事情。

于是，她又起身去看其他老人在做什么。

她在这里看看，哪里瞧瞧。

唐国兴见她玩得高兴，也就没有阻止，她继续看书。

过了一会儿，小春奶奶就开心地小跑回来了：“唐国兴，走走走，我们去看热闹。”

“什么热闹？”她有些奇怪，疗养院里，一群老人能有什么热闹？

“有人被抓了！”小春奶奶神秘兮兮地说道。

谁被抓了？犯了啥事？

唐国兴这下子也好奇了，跟了过去。

原来是有几个老人实在是受不了这里的清淡饮食了，于是偷偷出去吃肉喝酒，觉得外面好过一些，几个人就干脆不回来了。

疗养院吓到了，又是打电话给他们的子女，又是出去找人。

于是乎就变成了他们的子女和疗养院找了两天，把人带回来的时候，这些人手里还带着没有吃完的红烧肉。

年轻人在说：“这是为了你们的身体好！”

老人们嘴里还在争辩：“天天清淡饮食，我吃了当没吃，活了当没活，我爷爷他们那一辈也没说要清淡饮食，也没见身体不好。”

“没肉吃，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没肉了，不是有两个荤菜吗？”

“那算什么肉？寡淡无味！我们要吃红烧肉，要吃腊肉！”

小春奶奶的目光则一直放在他们打包回来的红烧肉上面。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也想吃红烧肉，也想吃腊肉。

晚上，她忍不住和唐国兴说道：“小时候吃不上红烧肉，想着长大了能吃，结果我都是老年人怎么还是吃不上红烧肉，我都这么大年纪，还不知道红烧肉是什么味道。”

一个老人，趴在床上，可怜巴巴地说着这话。

的确有点心酸。

唐国兴都没好意思说，李灿啊，你这辈子吃的红烧肉组成的猪都能组三四桌麻将了。

唐国兴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能多吃，可以尝尝味道。”

小春奶奶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一下子腰不酸，腿不疼了：“真的吗？我们也要偷偷出去吗？我们会不会被抓住？”

她这声音还有点兴奋。

“不需要偷偷出去。”唐国兴拿出了手机：“我点个外卖就好了。”

小春奶奶凑了过来。

唐国兴解释道：“我们在这个上面下单，一会儿就会有人给我们送过来。”

唐国兴选了一个红烧肉，又选了一个汤，一碗米饭。

然后如同往常一样下了单。

两公里外的商家，店里回荡着：“您有新的美团外卖订单。”

老板如同往常一样选择了接单，下一秒就乐了：“咱们的老客户又来了！”

“哪个客户？”

“收货地址是疗养院，从大门开始数，左边第二棵大树。备注还是送货的人要会爬树。”

“这老人还挺厉害的。这样都能点外卖。”

半个小时后，守夜的护工听到外面有响动，赶紧跑出来，生怕又有老人跑出去了。

新护工前后看了看，院子里空荡荡的，不远处一只白色的大胖猫跳上了围墙。

想来动静可能是这只猫弄出来的。

角落里，两个老太太抱着外卖，身体贴在墙壁上，紧张极了。

等到那边的人走了，唐国兴松了一口气，活了这么多年，因为吃一碗红烧肉被抓住了，通知了女儿，那就真丢老脸了。

两个人从后面草坪绕到了另一边。

她们的房间窗户下面有两个凳子，一大一小，人老了就是这点不好，要是还年轻，腿脚利索，就这点高度，直接都能跳进去。

而现在，两个人慢慢地爬上了凳子，进了屋。

一进屋就对上了两双眼睛。

“你们去干嘛了？”

下一秒，对方就看到了她们手里的东西了。

“你们从哪儿来的？这是红烧肉吧？！”

“小声点！”唐国兴赶紧打开了盒子，夹起一块红烧肉，一下子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原本对方还想闹，可是张嘴的时候就被嘴巴里面的味道诱惑了。

好久没有吃到这么有味道的东西了！

几个人一起分享了这一盘红烧肉，每个人也就吃了两小坨。

小春奶奶一个劲地说没吃够，来分食的人现在也不好意思了。

几个人本来是要来看笑话的，现在就转了口风，说道：“你外孙女这段时间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我孙女说你外孙女这段时间总是挨骂，老师说她的作业是大人做的。”

唐国兴皱起眉头，觉得不对劲，她女儿不是会帮孩子做作业的人，唐宝梨那个孩子也不是会让别人帮她做作业的人。

这段时间她想跟宝梨说说话，她女儿总是说宝梨在写作业。

唐国兴说道：“我问问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明天晚上七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