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危的公寓住下,安宇浔像棵被强行移栽到温室里的野草,浑身不得劲。
脚踝一好利索,他立刻滚回物流园上班,每天掐着下班时间跑得比谁都快。
他偷偷在网上找房子,可邪了门,每次看到稍微合适点的,不是房东突然变卦,就是房子秒没。
几次三番下来,他那点本就微薄的希望,都快被耗光了。
这天加班,走出园区时天已黑透。夜风一吹,他后颈窝莫名发凉,总觉得有道视线黏在背上。
他猛一回头,街对面只有路灯孤零零亮着。
“妈的,疑神疑鬼。”他骂了自己一句,觉得是被周铭那事儿整出后遗症了。
他没看见,不远处熄了火的黑色轿车里,有人无声地升起了车窗。
回到公寓,安宇浔把自己摔进沙发,累得不想动弹。
这地方哪儿都好,就是太安静,安静得让他心里发空。陆危这几天没露面,连微信都安静。
周末去超市,在那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他皱着眉四下张望,只看到几个抢购的大爷大妈。
“真见鬼了。”他嘟囔着,没了心情,草草结了账。
回去路上,他多了个心眼,故意绕进一条小巷。
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了进来。他心头一紧,加快步子,那脚步声也快了。他猛地闪到垃圾箱后面,屏住呼吸。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高个子男人快步走过巷口,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见人,压低帽檐匆匆离开了。
这他妈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热心群众,这么关心我的行踪?”他几乎是跑回公寓的。
他摸出手机,下意识想给陆危打电话。号码调出来了,手指却悬在半空。
“打过去说啥?‘报告陆警官,我发现一名可疑男子,他……他学我走路!’?”
安宇浔翻了个白眼,把手机塞回兜里,“算了,屁大点事。
第二天上班,他忍不住跟老张吐槽了几句。
老张是本地通,一听就皱起眉,压低声音:“小安,不是哥吓唬你。周铭那伙人盘根错节的,他进去了,难保没几个漏网之鱼怀恨在心。你自个儿真得当心点。”
安宇浔心里那点侥幸彻底没了。他犹豫再三,还是给陆危发了条微信,尽量显得不经意:「陆警官,最近好像总感觉有人在我附近,是局里还有人在跟着保护我吗?」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直到晚上十点多,陆危才回:「案子已经结束,暂时不会有危险。」
安宇浔看着这几个字,有点憋闷。这叫他怎么回?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这次陆危回得很快:「以后下班等我。」
没有多余追问,没有安抚,直接下了指令。安宇浔看着这句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几天后的深夜,安宇浔被噩梦惊醒。
口干舌燥。他摸着黑去客厅倒水,路过玄关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门外有影子一晃。
他汗毛倒竖,蹑手蹑脚凑到猫眼前。
楼道灯熄着,一片漆黑。他屏息等了几秒,眼睛逐渐适应黑暗,隐约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就静悄悄地站在他家门外。
安宇浔的心脏差点表演个原地起飞,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大哥,大半夜的cosplay沉思者呢?物业费里可不包含吓人服务啊!”
那黑影一动不动地站了足有几分钟,然后,极其缓慢地蹲下身,似乎往门缝里塞了什么东西。
做完这一切,黑影站起身,面朝猫眼的方向停顿了两秒,这才隐入楼梯间的黑暗。
安宇浔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浑身发软,冷汗浸湿了睡衣。他颤抖着手,摸向门缝底部。
那里,躺着一张对折的纸条。
他打开手机电筒,微抖的光线下,纸条上是一行冰冷的打印宋体:
「躲好了吗?」
安宇浔捏着纸条,脑子飞速运转,恐惧之余,一股火气也冒了上来。“躲你大爷啊!有本事亮血条啊!”
他第一个念头还是告诉陆危,但手指按在号码上,又迟疑了。
“不行,不能有点风吹草动就找他。那我成什么了?”他深吸几口气,试图冷静分析,“报警?证据呢?一张纸条?警察叔叔估计会建议我多吃点六个核桃补补脑。”
电话拨过去,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喂?”陆危的声音带着被吵醒的低哑,背景很安静。
“陆、陆警官……”安宇浔的声音还在抖,“有人……有人在我门口放了张纸条……”
“别慌。”陆危的语气瞬间清醒,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内容是什么?”
“就……‘躲好了吗?’。”
“待在屋里,锁好门,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陆危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清晰而冷静,“我马上过来。”
十几分钟后,陆危就到了。他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匆忙套上衣服赶来的。
他先仔细检查了门锁和周围,然后才接过安宇浔递来的纸条,对着光看了看。
“打印的,查不到来源。”他眉头微蹙,把纸条收进兜里,“明天我让人调监控。”
他看向惊魂未定的安宇浔,灯光下脸色苍白得可怜。陆危抬手,似乎想拍拍他的肩,最终却只是落在门框上。
“吓坏了?”他问,声音比平时柔和些。
安宇浔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里乱糟糟的:“陆警官,是不是周铭那边的人?”
陆危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安宇浔,眼神里有种复杂的,安宇浔看不懂的东西。
“不确定。”他最终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但无论如何,这里很安全。”
他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安排事情。安宇浔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那点怪异感又浮了上来
陆危的反应是不是太……平静了点?就好像,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但这个念头刚冒头,就被压了下去。
他靠在墙上,看着陆危为他忙碌打点,心里只剩下依赖和感激。
陆危挂了电话,回头看他:“去睡吧,今晚我留在客厅。”
安宇浔一愣:“这怎么行……”
“没事。”陆危打断他,“去休息。”
安宇浔那句“不用”卡在喉咙里,最终咽了回去。他低声道了谢,转身回房。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心里五味杂陈。门外是未知的威胁,门内是陆危带来的、让他无法抗拒的安全感。
可这安全感,像一张温柔的网,正将他越缠越紧。
陆危站在客厅中央,听着房门关上的轻响,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寂静的街道。
那张被他收起的纸条,在他指尖被碾成一团。
外面那些不安分的东西,闹一闹也好。他们越是蠢蠢欲动,屋里这只吓坏了的兔子,就越会往他怀里钻,直到彻底习惯,再也想不到要跑。
安宇浔那一晚几乎没怎么合眼。门外稍有风吹草动,他就心惊肉跳,直到听见客厅里陆危沉稳的脚步声,或者杯子轻轻放在茶几上的细微声响,那颗悬着的心才能稍微落回肚子里一点。
这种依赖感让他感到恐慌,却又无法摆脱。
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客厅里空无一人,整洁得像没人待过一样,只有沙发上叠放整齐的薄毯,证明陆危昨晚确实在这里守了一夜。
茶几上压着一张便签,是陆危凌厉的字迹:「局里有事,先走。监控我会处理,别担心。门窗锁好。」
安宇浔捏着便签,心里五味杂陈。陆危替他考虑得太周全了,周全得让他连一句抱怨或者质疑都说不出口。
他只能把这点不对劲的感觉归咎于自己惊吓过度,不识好歹。
他给物流园主管打电话请了半天假,主管很爽快地答应了,还嘱咐他好好休息。
安宇浔挂了电话,有些茫然,以前请假可没这么容易。
下午,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继续在网上浏览租房信息。
这次,他看到一个离物流园不远的老小区,价格在他能勉强承受的范围内,图片看起来也还算干净,他立刻打电话过去预约看房。
电话那头的房东是个大嗓门的大妈,听起来很热情:“哎呦,小伙子你运气真好,这房子刚空出来,来看房的人不少呢!你什么时候方便?”
安宇浔心头一喜,连忙约了第二天中午。
然而,第二天他准时赶到约定地点,打电话给房东时,对方的语气却变得支支吾吾:“那个……小伙子啊,不好意思啊,这房子……我儿子说不租了,他要自己住,对不住对不住啊!”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安宇浔站在嘈杂的街边,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
又是这样。
他不死心,又联系了几家,不是突然涨价,就是被人抢先一步。
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每次试图往外爬的时候,又轻轻把他按回原地。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公寓,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他心头一紧,警惕地凑近猫眼。
是陆危。他站在客厅里,正和物业经理说话。物业经理态度恭敬,微微躬着身。
“……是的,陆先生,您放心,安保我们已经全面升级,增加了巡逻频次,陌生面孔进出都会严格登记。您这层的监控探头我们也检查过了,运行正常。”
陆危背对着门,声音听不出情绪:“嗯,麻烦你们了。我不希望再有任何无关人员靠近这户。”
“明白,明白!”
安宇浔等物业经理离开,才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陆危转过身,看到他,脸上没什么意外:“回来了?”
“嗯。”安宇浔低低应了一声,换鞋进屋,状似无意地问,“物业来干嘛?”
“例行安全检查。”陆危走到餐桌边,“另外,跟他们说了声,加强一下这层的安保。”
安宇浔动作一顿,心里那点疑虑又冒了出来。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陆危。陆危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水,让人窥不见底。
“怎么了?”陆危问。
“……没什么。”安宇浔移开视线,把涌到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
问什么?问他是不是你搞的鬼?证据呢?只会显得自己像个忘恩负义。疑神疑鬼的白眼狼。
“脸色不太好,没休息好?”陆危走近几步,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冷冽气息随之靠近。
安宇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还、还好。”
陆危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没再逼近。“晚上想吃什么?我叫人送过来。”
“随便,都行。”安宇浔没什么胃口。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纸条也没再出现。安宇浔甚至开始怀疑,之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
陆危依旧很忙,但每天都会发微信问他回不回去吃饭,偶尔也会过来,有时带些水果,有时是几本新书,理由都是“顺路”。
他不再提接送下班的事,但安宇浔知道,只要他开口,陆危一定会出现。
这种“被照顾”渗透进生活的每一个缝隙。安宇浔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这个公寓的舒适和便利。
他甚至开始习惯陆危的存在,尽管这习惯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紧绷。
他知道这样不对,像是在温水里被慢慢煮熟的青蛙,但他找不到跳出去的办法。
外面的世界似乎危机四伏,而这里,至少表面上是安全的。
这天周末,安宇浔决定去附近的图书馆查点资料,顺便透透气。他婉拒了陆危“送他”的提议,自己坐公交去了。
图书馆里很安静,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让他暂时放松了警惕。
图书馆里很安静,如何动静都能放大无数倍,在期刊区翻阅时,那种被注视、窥伺的感觉又来了,他猛的抬头,一个身影迅速隐没,只留下一截黑色的衣角。
安宇浔也没心情继续看了。
从图书馆出来,走路去公交站台。
安宇浔刚走到马路中间,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突然炸响。他猛地转头,一辆黑色越野车竟闯过红灯,加速朝他冲来!
车头瞬间逼近,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要撞上的刹那,有人从后面狠狠拽了他一把。他踉跄着摔倒在地,手肘膝盖一阵剧痛。
越野车擦着他鞋尖呼啸而过,丝毫没有减速,迅速消失在车流中。
安宇浔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冷汗直流。刚才车头逼近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那不是意外。那辆车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可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巨大的恐惧和这片刻虚假的安宁,像两股力量撕扯着他。
——
“……你差点被车撞了?”陆危的语气听不出来情绪。
“……”
安宇浔想躲开视线,沉默了。
陆危看着他眼中挣扎最终归于沉寂,视线在他脸颊上停留片刻,才缓缓收回。
“走吧,上楼。”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
安宇浔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陆危关上门,反锁。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的玄关里格外清晰。
他看着安宇浔失魂落魄地走向客厅的背影,眼神平静无波。
有些障碍,需要清除。而有些人,需要在一次次惊吓中,磨掉不该有的野性,最终彻底习惯掌心的温度。
安宇浔在沙发上瘫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
手肘和膝盖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下午那惊魂一刻的真实性。
不是意外。
那辆车是冲着他来的。
他该怎么办?报警?跟警察说什么?一辆没看清牌照的车差点撞到他?谁会管?除了陆危,谁还会把他这点“小事”当真?
陆危……
这个名字浮现的瞬间,安宇浔心里涌起的不是安心,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第一时间,本能地想要依赖这个男人。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陆危在烧水。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杯温水和几片消炎药走过来,放在安宇浔面前的茶几上。
“把药吃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安宇浔没动。
陆危在他身边坐下,沙发微微下陷。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试图碰触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存在感却强得让安宇浔无法忽视。
“我查了那附近的监控。”过了几分钟,陆危开口,声音低沉,“车是套牌,司机戴了口罩和帽子。”
“是周铭的人,对吗?”他抬起头,声音有些干涩。
陆危侧过头看他,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阴影,眼神深邃难辨。“可能性很大。”
陆危看着他苍白脆弱的侧脸,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落在安宇浔的头发或脸颊上,而是轻轻覆在了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安宇浔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抽回手,却被陆危不着痕迹地按住。
“别怕。”陆危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蛊惑的话语,“有我在,他们伤害不了你。”
他的手指轻轻收拢,将安宇浔微凉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安宇浔变得异常安静。
他按时上下班,陆危的车总会准时出现门口。
他不再试图找房子,也不再独自去远处。
他像一只被驯服的动物,乖乖待在陆危划定的范围内。
陆危对他的“乖顺”很满意。他依旧很忙,但出现在公寓的频率明显增高。
他会带安宇浔去一些私密性很好的餐厅,会给他带一些不便宜但实用的小礼物,理由依旧是“顺路”、“朋友送的”、“用不上”。
他的东西,只能在他的笼子里。谁想伸手,他就剁了谁的爪子。
这章也重新写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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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安全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