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飞机穿透云层,在北大西洋上空平稳飞行。
机舱内,安宇浔深陷在药物带来的昏睡中,对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转换毫无知觉。他像一个被精心包裹待人认领的包裹。
绑匪们沉默地执行着任务,偶尔检查一下安宇浔的生命体征,确保他“完好”地抵达。
他们的目的地是北欧某国一个僻静而富裕的湖畔区,一处不为人知的产业。
然而,命运在最后一段路程偏离了轨道。
通往湖畔别墅的盘山公路被突如其来的浓雾笼罩。
驾驶车辆的绑匪经验丰富,但在一个视野不清的急转弯处,为了避让路面上的不明障碍物,猛打方向盘。
轮胎在湿滑的沥青路上失去抓地力,车辆失控地撞向路边粗壮的杉树。
“轰——!”
剧烈的撞击声打破了山林清晨的宁静。
车厢变形,安全气囊弹开。绑匪司机和副驾驶上的同伙在冲击瞬间昏死过去,生死不明。
后车厢内,被安置在软垫上的安宇浔,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抛起,头部重重撞击在加固的车厢内壁上。
本就因强效镇静剂而处于抑制状态的神经中枢,遭受了这叠加的、沉重的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有早起的当地居民驾车经过,发现了这惨烈的事故现场,立刻报警并呼叫了救护车。
——
格瑞斯·布莱恩医生,二十八岁,拥有一头浅金色短发和一双冰蓝色眼眸,是这所城市医院里备受瞩目的神经外科新星。
他刚刚结束值夜班,正准备交接工作后回家补眠,就接到了急诊室的紧急呼叫——一场车祸,有重伤员,需要神经外科会诊。
当他快步走进急诊区时,目光立刻被担架床上那个异常的身影吸引。那是一个东方青年,脸色苍白,黑发柔软地贴在额前。
“这个病人?”布莱恩医生一边戴上手套,一边询问,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但依旧清晰冷静。
“车祸伤者之一,坐在后座,似乎是冲击的主要承受者。另外两名前排乘客伤势更重,还在抢救。”护士快速汇报,“他生命体征相对稳定,但有明显头部撞击史,送来时即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奇怪的是,血液检测显示他有强效镇静剂残留,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
镇静剂残留,深度昏迷,身份不明。
他上前,熟练地检查安宇浔的瞳孔反应,触摸他颈部的脉搏。青年的皮肤冰凉,呼吸微弱而均匀。
他接手了这个病例。
详细的检查证实了布莱恩的初步判断:脑震荡,软组织挫伤,加上血液中浓度不低的镇静药物。
在药物和脑创伤的双重作用下,安宇浔昏睡了将近三十六个小时。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布莱恩医生正站在床边记录数据。
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不再是之前紧闭时的脆弱,也不是布莱恩在病例照片上看过的任何情绪,而是一种彻底茫然的空白。
安宇浔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白大褂、身形高大、面容俊美却有些冷淡的金发男人,眼神里充满困惑。
他试图转动头部,一阵眩晕和钝痛让他蹙起了秀气的眉头,发出细微的呜咽。
布莱恩医生尝试用英语、甚至几句生硬的中文与他交流,得到的只有更深的茫然和恐惧。
神经心理评估结果很快出来:严重的解离性遗忘,认知功能受损,心智退行。
他忘记了一切。包括他自己。
警方那边,关于两名重伤绑匪的调查进展缓慢,他们身份不明,车辆信息也难以追查到底。
而安宇浔,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失去所有记忆的青年,成了社会福利系统的难题。
布莱恩医生看着安宇浔紧紧攥着病床床单、因为陌生环境而微微发抖的手指,瞥见他手腕上那对玉镯。
将这样一个毫无自保能力、心智如同白纸的人扔进混乱的社会福利体系?
他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他的情况特殊,需要专业的神经学观察和稳定的康复环境。”布莱恩医生对前来接洽的社工说道,“我是他的主治医生,最了解他的状况。”
“在找到他的家人或更合适的安置方案前,可以由我暂时提供庇护和观察。”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甚至彰显了高尚的医德和人道主义精神。
在核实了布莱恩无可挑剔的专业背景和身份后,社工感激地同意了。
于是,安宇浔——这个失去了所有过去、甚至连自己名字都记不起来的人,被布莱恩医生带回了自己位于市中心的公寓。
布莱恩为他准备了客房,购置了合身的衣物,提供了营养均衡的食物。
他确实在履行“照顾”的责任。
他无法将这样一个生活难以自理,认知混乱的人独自留在家中,于是,他开始带着安宇浔一起去医院。
医院里的人很快注意到,一向独来独往、性格有些冷峻的布莱恩医生身边,多了一个安静的东方青年。
布莱恩对外统一的口径是:“一个需要帮助的、暂时失忆的病人。”
他会让安宇浔待在办公室的角落,给他一本简单的图画书,或者让他在自己查房时安静地跟在身后。
安宇浔非常“听话”,或者说,他根本不懂得“不听话”的概念。他只是本能地依赖着这个醒来后第一眼看到、并且给予他食物和住所的人。
他会紧紧跟随着布莱恩,偶尔抬起空洞的眼睛看看周围白色的墙壁和来往的人群,然后又迅速低下头,仿佛那样才能获得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下班后,布莱恩偶尔会带他去附近的超市。
他会牵着安宇浔的手腕,引导他认识商品。
安宇浔会好奇地拿起一个水果,呆呆地看很久,似乎在努力理解这是什么,然后又懵懂地放回原处,整个过程安静得近乎失语。
布莱恩医生看着他全然依赖。与世界隔绝的样子,内心深处某种掌控的**和一种扭曲的“保护欲”得到了诡异的满足。
他“拯救”了他,给了他一个有序、干净、受控的环境。
那么,这个空白的人,在他的认知里,就天然地属于他的责任范畴,甚至……属于他秩序世界的一部分。
他站在道德和专业的制高点上,理所当然地将这个失忆的青年,圈禁在了自己由医院和公寓构成的、界限分明的世界里。
——
夜深了,公寓里只剩下落地灯昏黄的光晕。
布莱恩医生坐在书桌前,面对着一份未完成的医学论文,指尖悬在键盘上,久久未曾落下。
他的视线,却不自觉地越过屏幕,落在了客厅沙发上蜷缩着的身影上。
安宇浔睡着了,怀里抱着一个柔软的靠垫,呼吸清浅,面容在睡梦中显得格外安宁,仿佛白天所有的茫然和恐惧都被暂时驱散。
月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勾勒出他纤细的轮廓,也照亮了他手腕上那对玉镯,泛着幽幽的、不属于这个现代公寓的温润光泽。
布莱恩医生的目光在那玉镯上停留了片刻。
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这是证物,可能与他的身份有关。应该交给警方,这是最符合流程的做法。
但他没有动。他只是看着,看着那玉镯圈住的、过分纤细的手腕,看着安宇浔毫无防备的睡颜。
另一个更隐晦的声音低语:他需要稳定。任何外界的刺激,包括调查,都可能阻碍他本就脆弱的神经恢复。
你现在是他的医生,稳定他的状况是第一位的。这符合医疗伦理。
这个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布莱恩医生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
他想起白天在医院,安宇浔跟在他身后的样子,像只迷失的幼兽,只会追寻唯一熟悉的人。
冷静的声音再次浮现:你在利用他的脆弱,构建一个以你为中心的世界。这不对。
布莱恩医生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端起手边已经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隐晦的声音立刻反驳:难道把他交给陌生的福利机构,让他面对更复杂、更不可控的环境就是对的吗?在那里,他更可能受到伤害。
他将咖啡杯放回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他站起身,走到沙发边,动作自然地拉了拉滑落到安宇浔腰间的薄毯。指尖在碰到对方微凉的手臂皮肤时,顿了顿。
他连自己是热是冷都不知道,他是……需要你的。
有怜悯,有责任,或许……还有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游走在灰色地带。
将病人带回家,模糊了职业与私人的界限。但他总能找到理由说服自己——为了稳定的康复环境,为了……避免未知的风险。
他低头,看着安宇浔沉睡的脸,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紧闭着,反而让他看起来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布莱恩医生伸出手,似乎想碰触那柔软的黑发,但在即将触及时,手指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收了回来。
他转身,走回书桌,关掉了台灯,将自己隐入书房的黑暗中。
他不需要想清楚对错。
他只需要知道,现在这样,是目前情况下,最“合适”的安排。
至于这份“合适”底下,究竟隐藏着多少个人的私心与**,他选择暂时忽略。
而在世界的另一端,沈哲的搜寻因为绑匪的失踪和线索的中断,彻底陷入了僵局。
周铭在最初的震怒和不安后,也因为手下的失联和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暂时失去了目标,如同困兽般在自己的领地里焦灼徘徊。
安宇浔这个名字,连同他承载的所有爱恨与纠葛,似乎真的被那场迷雾中的车祸和随之而来的遗忘,彻底抹去了。
流浪猫手慢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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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