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江山一梦还 第8章 帘卷疏风燕子归

三个月后，淳于坚带着部曲来到邹城。有了强悍的雇佣兵，她彻底掌控邹城、任城、平泽，而交通枢纽上泗津的世家，在坞堡被“亲切”问候几回后也乖顺如羔羊一般配合。

亢父险道和治所丘城，黎梦还则欲以将兖州其他地方掌控在手中后，在南梁好好活动一番，让这郡守图章落在王神养手中。

至于卞城虽资源丰饶，却地广人稀，还在祖望将军眼皮子底下，一方面黎梦还尚且没有那么强悍的人才储备可以稳步开发，另一方面淳于坚所在冀州运来交易矿产也颇够用。

“我暂时不想那么高调，且先搁置。”

王神养看着她如此说话，都气笑出声，“家主，你田赋均平、匠籍改良，哪件低调了？”

黎梦还想了想，便笑着翻阅革新后的鱼鳞册和手上的匠人登记簿，不再谦虚。

她以“量地计丁，三壤定赋”为核心，在系统协助下，统计人口土地，丁税按壮劳值折算，十五到三十五岁男丁为一，女丁缴八成，老幼则免，按照水利、肥力和光照，将耕地分金、银、铜三等，金田亩征粟二斗，银田一斗五升，铜田一斗。

同时定下“荒政三策”，丰年储义仓粟，在每村设仓，由里正掌钥，灾年发工代赈，用修渠筑路抵税赋，遇到绝收则启动贷种法，官府借种粮，秋收还息三成。

她对总领此事的小藜笑道，“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如今效仿陶朱公旱则资舟之策，可丰年储三，灾年活九。”

小藜所带领的小队，虽有冀州铁骑的护佑，这三年也是确确实实自己奔波下来，吃了多少软钉子和硬茬，听了这话，非常深有所感。

交给路蒲苏的任务则是推广匠户三阶。上匠为能授徒者，可免徭役，月给官米五斗。中匠为精一艺者，岁役三十日。下匠为初学辈，配匠籍师傅，三年出师。

虽然有系统的协助，考核却是实打实一个个评估过去的，但辛苦雕琢后，所成不小。起码在盐场、糖厂、玻璃坊和铁匠铺中，人员更迭如海潮，在新场地铺开分号也有储备。

为了鼓励创新，黎梦还完善规章制度，要求新器需报将作监备案，创作者可享受五年专营权，若有仿制需缴匠税，其中售价两成归首创者。

发展到现在，黎梦还已经不需要常常兑换系统奖励池中的营造图纸，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尽的。前些日她就亲手撰写奖励公告，张贴于几大城池——昔公输子削木为鹊，三日不下。今匠人姜大改良水车，当享三年粟帛。

淳于坚除了在校场训练，有时候也会来议事厅旁观，就像林勤、燕重虽在做训练校尉，对于很多计划发布也颇有兴趣。

其实不止他们，在黎梦还的治下，田间地头、工厂门口常常张贴告示，将和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策令公开、透明地展示，如此三年下来，大部分民众的社会管理参与意愿都高。

燕重脸上还蒸腾着训练青壮的热气，也能沉下心读黎梦还新写的官市平准法，“春收时高价购麦，防谷贱伤农，冬荒时平价粜米，防奸商囤积。那这差价就是取自商税盈余，而非加赋于民。”

林勤微微皱眉思索，带着疑惑抬头询问黎梦还：“这岂非与民争利？”

黎梦还轻敲竹简，“《史记·货殖》载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今效先贤故智罢了。”

作为兖州超过一半土地的领导者，人望收集得很快，比起前世十八岁，她还在军营里一个个包扎伤兵，赚取的积分可高多了，获得的奖励也很可观——

系统解锁【接生规范体系】（沸水煮剪、七步洗手法）

系统解锁【抗疟三策】（蚊帐推广、积水清理、定期服预防汤）

系统解锁【霍乱防控水质净化四法】（明矾沉、淀煮沸、竹炭过滤、石菖蒲杀菌）

黎梦还把其中的要点，一一整理、归纳，交由繁缕去上山下乡推广。繁缕一向很卷，她不但把交代的科普工作做好，还拉起了一支十二人的女子医疗队。

就像曾经黎梦还带领繁缕一样，她也带领出新的可在暗室点燃火把的人。

其中有个名唤绿堇，很是出挑。

她本是乡野大夫的幼女，对于草药的认知更为敏锐。为推广保命药方，黎梦还将成本控制下来，让更多的平民百姓可以用上，其中的试验记录，她发力不小。

这年深秋，兖州最大的药材集市笼罩在晨雾中，黎梦还的手指缓缓拂过药柜上，身后是绿堇稚气却坚定的声音：“家主，第七批对比病例已整理完毕。”

黎梦还转身看着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她抱着比她人还高的竹简，发间沾着晒干的艾草碎屑，那是连夜誊抄病案时沾上的。

“今日要动那些人命根子，怕不怕？”黎梦还取下挂在梁上的青布幡，上面济世安民四个字还带着新墨香。

绿堇踮脚将竹简放在案几上，露出腕间缠着的红绳算筹：“他们怕我才是。”

在细碎算珠碰撞声里，她开始清点要展示的药瓶。

巳时三刻，八仙桌旁坐着七位须发皆白的老医师，其中一位黄管事，是兖州郡守崔家麾下仁心堂的主理人，专门从治所丘城赶来。

他看不上邹城的简朴，故作强调地点起沉香，那味道呛得绿堇揉了揉鼻子 。

黎梦还揭开青花瓷罐展示药丸的新品时，满堂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以地龙替代麝香？”最年长的孙大夫拍案而起，腰间玉佩撞在紫檀椅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响动，“安宫丸乃救命圣药，岂能用蚯蚓这等秽物！”

黎梦还指尖沾了些许褐色药粉：“地龙通络之效与麝香同源，且更宜卒中急症。”

她身后忽传来算盘珠的脆响，绿堇已爬上特制的木凳，将三尺长的绢帛哗啦地展开，“去岁冬月，济世堂收治卒中病患四十七例。用上地龙安宫丸者，五日能言者十之**，用传统方者……"她被黎梦还带着有些顽皮，故意停顿了一会，才小手拽着绢帛往下抖，朱砂绘制对比图如血瀑垂落。

黄掌柜的茶盏当啷落地，惊骇地看着图上以墨线勾勒的康复曲线，传统药方的轨迹竟在第三日陡然下坠。

他们反复翻阅了记录，有些不甘心地放过这页，但很快又有咆哮声震得窗纸簌簌作响：“这护心散里竟敢用猪心替代朱砂！心疾乃君主之官受损，以畜牲脏器入药，简直荒唐！”

绿堇摸出袖中备好的陶罐，将其药汁舀出半勺。黎梦还会意点头，小姑娘便捧着热气腾腾的药罐碎步跑出。“请李老观此物。”

她举起陶罐时，蒸腾的水汽模糊了稚嫩面容，“三日前您在城南诊过的心痛症老丈，饮此药后已能下地劈柴。”

李大夫的银须猛地一颤。他记得那个脉象如游丝的老梁，按古方需要用三钱朱砂，可贫户哪里买得起？

绿堇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块暗红色的干肉片：“这是用三十六味草药腌制七日的猪心干，与鲜品药效无异。”她突然抓起肉片咬下一口，在众人惊呼中细细咀嚼，“无毒，可久存，穷苦人家挂在灶头，发病时取一片含服。”

夕阳西沉，黎梦还出现在二楼飞檐下。她扬手洒出千百张桑皮，雪片般落向围观百姓。

“从今日起，济世堂所有方剂皆可抄录。”她声音清越如磬，“但诸位若有添改时请用朱笔标注，半年后我们共修《万民验方集》！”

淳于坚站在远方，他身后的百里融抱着手臂，啧啧称奇：“这女娘可真是了不得。”

但淳于坚眉心微跳，那纷纷扬扬的纸片，脑袋中突然一阵锐痛。

“你怎么这个神情？不舒服？让她给你号号脉吧。”

“只是觉得这场面很熟悉……”

“像什么？像我们雍州的大雪？”

“不是……”他轻轻按着额头，欲言又止。

好像是，好像是灵堂翻飞的纸钱。

好像多年以前，他曾站在一个人的棺椁前，四下声音光影都褪去，只剩下自己的空壳。

看到繁缕都带出了小小牛马，小藜也颇为意动，她精挑细选之后，身后跟上了生长在工厂里的小孤女青蕨。

这个小姑娘很能和人打成一片，还有百灵鸟一样的好嗓子，能唱出最动人的送葬丧乐。

拿下泗津，的确仰赖了淳于坚的铁骑，但能顺利控制，也是前期发动了足够多的贫农佃户来掀翻此地树大根深的世家。

青蕨的童音清脆却最能入人心——“不入旧墙窟窿漏月光，谷仓堆满陈年债。东家算盘剥皮响，田垄尸骨当柴烧，不如砍了老槐当梁柱，换个天日晒新梁！麦苗不怕野火烧，桑田能养十村娃，燕子衔泥筑新巢，新田不交过头粮！”

淳于坚看着星星火火点燃阡陌，神色动容地摇头叹息道，“我以前只觉得无论出身，人都是一样站在这地上，不该以出身论英雄，云泥贵贱之论实在可笑。如今这样的磅礴场景，才更让我明白，天下决定帝王将相的成败的，是天下万姓。若以为他们弱小就没有力量，若以为他们微茫就不可改天换地，那真是太浅薄、傲慢了。”

黎梦还微笑，轻唱起后世的歌谣，“莫道我们一钱不值，从今要普有天下。只靠我们自己。要扫尽万重的压迫，趁这洪炉火热，争这发愤锤砺！霹雳声巨雷忽震，残暴贼灭迹销声。看！光华万丈，照耀我红日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