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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江山一梦还 第18章 不知转入此中来

作者:利瑞嘉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17 22:59:25 来源:文学城

确定不用再对暴君补刀之后,黎梦还和穆昭起身往死牢里去。

此时淳于坚已经杀灭有意反抗的余孽,让其他部众缴械归附。众人推开生锈的铁栅时,梁上栖着的寒鸦惊起。腐水里浮着几只死鼠,腥气苦味直冲喉头。

水牢甬道尽头,老天王淳于健的次子、淳于坚和淳于法的父亲,曾经驰骋沙场,万人莫敌的淳于雄,正蜷在丈许见方的石穴里,身下垫着的半领狐裘已沤成黑絮。三根铁链穿过琵琶骨,另一端钉死在玄武岩上,这是淳于生特制的镇龙锁,专用来折辱宗室。

前世的淳于雄,如一道高耸的威势凌人的山脉,遮挡在淳于坚和黎梦还身前,为他们抵御风月霜雪,但同时也有着很强的主宰感、控制力。

他颧弓高耸宛若刀劈,眉心有两道立纹深若斧凿,瞳色比寻常氐人更浊三分,日光下会泛出狼睛般的幽绿,鼻梁有道横向凹痕,是十八岁单骑破阵时,被东燕拓跋氏的铁骨朵砸断的,不过在愈合后反倒添了戾气。他的下颌蓄须不似中原士族那般飘逸,剪作短戟状,说话时须尖随喉结滚动震颤,仿佛随时要迸出金铁交鸣之音。

但此刻他不再是那种气壮山河的亲王,只是个病骨支离的中年人。他缓缓抬头,乱发间露出半张浮肿的脸,被拔去指甲的右手在污水中无力地动了动。

“父亲。”淳于坚单膝跪地,玄甲上的铜钉撞在石板上铿然作响。但他并无余力回应,只是在亲卫用钢锯截断铁链时,突然剧烈咳嗽,喷出血沫。

老亲王被安置在旧王府西暖阁后,缓缓褪下囚衣,甚至因为布帛与溃烂的皮肉黏连,不得不浇淋温醋化开。烛火下可见脊背密布鞭痕,最新那道横贯肩胛的刀伤已溃烂。左腿胫骨虽未折断,但因长久戴镣,筋肉萎缩如枯藤绕石。

“亲王忍着些。”穆昭用三棱针挑出腐肉,药杵捣碎的金疮药敷在伤口。老亲王始终未发一声,淳于坚和淳于法只是如沉默的石柱一样静立一旁,默默攥紧了腰间佩刀。

攻下王都后,待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黎梦还和淳于坚是其中最要拿主意的人,他们在侧探视片刻,就托付给穆昭和淳于法,赶赴宫城处置。

临走的时候,黎梦还回头看了看,穆昭全神贯注地为淳于雄处理伤口,专注地发光。

想起前世,她不免有些感慨,事变人移,一切都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那年暮春,黎梦还在后堂小憩,穆昭坐在堂屋里,将新焙的紫苏梗撒进药碾,碾轮声咿呀作响。淳于法匆匆而来,檐角铜铃骤响,惊飞了偷食药渣的麻雀,也惊醒了她。

黎梦还透过竹帘缝隙望去,正见淳于法攥住穆昭捣药的手,腕间那串伽楠珠突然崩线,十八颗佛珠滚进晒药的竹匾里。

前一世的穆昭并未困在淳于长、淳于生两兄弟之间,只是一个还未打出名声的小医女,纵然有一定的门人部从,在乱世中也只是一点浮萍。

淳于法倾慕于她,一心求娶,她不置可否,心中最要紧的还是医道。

而淳于雄却看不上穆昭,像为淳于坚安排了北地贵女魏含平为妻一样,也给淳于法选好了联姻对象。听到消息后,穆昭更是直接收拾包袱上路,决意行遍天下重修药经。

淳于法倒是个痴情人,为了她不惜毁约,自断助力,随她私奔。本来诛灭淳于生后,淳于法为庶长子,淳于坚是嫡子,势力不分伯仲,尚有一争王位之力,如此儿女情长之后,只能拜于淳于坚的座下为臣仆。

那夜暴雨倾盆,穆昭背着藤编药篓往骊山驿道远去,刚撕毁婚书的淳于法淋着雨策马而来,玄色大氅下露出半截断箭。

昨日他当众折断象征亲王身份的狼牙箭镞,箭杆碎片划破掌心时,血滴在退婚文书上晕开了王氏的朱砂印。

黎梦还立在城楼观星台,远远两骑消失在雨幕中。

系统提示:西北角那颗将星晦暗不明。

原本与紫微星分庭抗礼的光华,此刻伏如萤火。

明星甘入尾宿,本该裂土分疆的雄鹰,自折双翼落尘寰。

她知道,淳于法为了穆昭,放弃和王氏的婚约,不惜放弃了争夺雍州的三万羌骑支持。

这同时也意味着自己辅佐淳于坚的棋局少了最大变数。

黎梦还的思绪回到现实,听着紫铜药吊子咕嘟作响,无声地喟叹了一声。

穆昭跪在淳于雄榻前三尺处调药。檀色襦裙沾着点艾草灰。榻边鎏金香炉里燃着安息香,却掩不住老亲王身上散出的败血味。

淳于法立在屏风外侧,玄色箭袖卷至肘间,除了担忧病中的父亲,他还分心将炭盆挪到更靠她的半尺,两人始终隔着一重素纱帐,却能精准接过对方未出口的需索。每当穆昭伸手试药温,他便恰到好处递上青瓷方巾。

淳于法的心事如沉静深邃的潭水,除了落在多活几十年的黎梦还看在眼里,其他人都不曾窥探分毫。除了他实在内敛沉郁的缘故,也因为黎梦还给其他人都安排了不少活计。

都别闲着,都起来好好卷!

诛灭暴君,掌控雍州权力中枢,民望如流水一样哗哗而来,黎梦还也就不那么吝啬,一挥手在系统中兑换了《工位分派图》,用炭笔勾出“拉风箱-投料-浇铸-淬火”四道工序,每队匠人只需专精一环,以推广更高效的流水线。

纷乱平息后,雍州铁器坊又在每个清晨热闹起来,炉火映红了工匠们的脸庞。淳于坚更是褪去铠甲,亲自抡锤示范新式锻造法。

铁料按大小分类,粗坯交给力夫用脚踏碓捣碎,再经水轮驱动的石磨碾成均匀颗粒。“每炉只炼一种器型。”淳于坚抹去额前汗珠,指向排列整齐的陶范,用自己亲身感受的数据说话,“枪头用双合范,箭镞用叠铸范,一炉出百件,比单件捶打快三倍。”

工匠们起初半信半疑,直到亲眼见焦炭炉中铁水倾泻,灌入预制的陶范沟槽。冷却后敲开范壳,二十枚箭镞如鱼籽般连成铁串,稍加打磨即可使用。王启蹲在砂轮旁,将废铁渣掺入黏土制成磨刀石,边角料也不浪费。

众人欢呼声中,第一批制式环首刀已装箱运往军营,刀脊上齐齐烙着“雍”字徽记。

而百里融这心性跳脱的,回到家乡,安顿好了姨母,还没来得及和亲友多醉几场,也忙得靴底沾满河泥。黎梦还整理出来的《汛期预警法》,需要他带人实施沿堤坝每百步钉一根标竿,竿顶系红布条测风速,决堤处打木桩,再填装石竹笼。里头塞碎石和黏土,沉到溃口能抵激流。若河水漫过第三道标竿,即刻鸣锣疏散。

不过他总能忙里偷闲,在记事本的一角绘制柳浪闻莺的景色,被黎梦还抓包的时候,他还一睁眼次地对自己的摸鱼行为做出抗辩,“这是我日夜苦思冥的植柳固堤,等柳树成林,根系就是天然防浪墙!”

相比之下,本属于黎梦还的原始家臣们,就乖顺多了。

吾心甚慰!

林勤走遍渭河两岸,发现旧式直辕犁入土不过三寸后,就按照之前黎梦还、淳于坚在祖地设计的新制曲辕犁铧图纸,加装了铁制犁壁,能深耕至七寸。

“犁辕截短一尺,转弯时就不必卸牛。”他蹲在田埂边,用树枝画给老农细心地解释,“着犁梢斜度调至十五度,单手就能扶稳。”铁犁破开板结的土层,令围观者啧啧称奇。

黎梦还听到回报后,再命人在犁柄刻刻度线,令青蕨编出新的歌谣,让垂髫小儿传唱, “每深耕一寸,秋收多添一斗粮。” “七寸土,九寸墒,麦根扎得稳当当。”

绿堇则背着药箱走进一座一座的土屋,用悬药罐煮沸接生工具,用醋水擦净土炕,再铺上蒸过的粗麻布。“剪刀煮满百息,烈酒淋伤口。”

她一面将艾绒搓成细条,点燃后炙烤产妇足三里穴,传授最通俗的诊治方法,一面将黎梦还兑换的《产科图册》在乡妪中传阅,让她们明晰什么是真正有效的胎位矫正手法,而非寄托在符水和黄牛背脊上。

如今雍州安宁许多,黎梦还也得以从兖州调来百十辆牛车,改装成流动医棚,每车都配上药碾、铜盆和折叠诊床,辕杆上挂红布幌子写着“以药换医”,让平头百姓都能用田埂现挖的药草来换取救命的机会。

蒲公英晒干碾粉止血,苍术熏屋防瘟,这些都是最平常也是最趁手的良方。

雍州的变革就藏在铁匠铺的锤声里,藏在犁沟翻新的土腥气中,藏在产妇终于平稳的呼吸间。没有神迹,唯有汗水浸润的铜铁与土壤,一点点重塑这片疮痍之地。

一切都这样祥和,黎梦还偶尔抱着一摞户曹文书经过廊下,还能驻足关切穆昭近况。恰见晨光透过茜纱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穆昭的荆钗与淳于法的玉冠叠在一处。

忽有穿堂风掀动药案上的《千金方》,穆昭伸手欲按,淳于法已先一步压住书页。他的指尖触到她手腕,顿了顿,转而去拨正歪斜的银针包。

淳于雄咳醒,浑浊目光扫过这对默契男女,竟扯动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穆昭立刻退后半步行叉手礼,淳于法则低头擦拭根本不存在的匕首血槽。

檐角铁马叮咚声里,黎梦还默然离去。

阶前新落的槐花被她踩出细响,恍惚间像那年穆昭药篓里颠簸的紫苏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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