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海一线轻描淡写道,“被咬了几口。”
陆蕴微回来时海一线与狼的战斗已经结束,结果算是两败俱伤,狼拖着伤口跑了,海一线也被犬齿撕咬,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大多数伤口不算严重,轻微的划伤和咬伤,唯有右臂处咬痕深刻,血肉模糊,流血不止,嘀嗒嘀嗒,在地上汇聚出暗红色的一小滩。
海一线微微侧身,藏起伤口,想挡住陆蕴微的视线,但陆蕴微执意要看他的伤口。
想看总能看到。
鲜血纵横,骨肉交织,红白一片。
陆蕴微脑袋骤然一空,愣住了。
“都说不叫你看了,”海一线背过身去,藏起伤口道,“吓到你了吧,你看了会难受,这次我可没法把胳膊卸下来,安慰你说吃得时候会很香了。”
“很疼吗?”陆蕴微哑着嗓子小声问。
“有点吧。”海一线笑了下,很想抬手拍拍她的脑袋,但考虑到自己手上还沾着血,最终作罢,“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迢迢,你坐远点,等我处理好再叫你。”
陆蕴微乖乖坐到一旁,海一线清洁干净身上的血迹,井然有序地处理伤口,唯有包扎上略有难度。
他一只手不方便,左手也不是惯用手,别扭地缠绕布条,陆蕴微走过来,蹲在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惯会挽弓抽刀的一只臂膀就这么静静躺在她的手心,任由她摆弄。
狰狞可怖的伤口呈在眼前,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指尖微微发颤。
这一点轻微的颤抖传递到了海一线身上,他垂下眼睛,望着那干净粉润的指尖沾染了血污,心底不知为何涌出点点愧意,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委屈你了,迢迢。”
“什么委屈?”陆蕴微问他。
海一线有点不知道怎么表述,想了想,最后说:“之后好几天都没法给你好好梳头了。”
陆蕴微不以为意:“反正深山老林的,也没人在意这些。”
海一线用她曾经质问他的话问她:“难道我不是人吗?”
“唔,”陆蕴微撇撇嘴,“那你会嫌弃我吗?”
海一线笑了:“当然不会。”
两人很快收拾完行囊,继续上路了。
路上陆蕴微时不时拉过海一线的右臂,像摸猫咪脑袋一样摸摸他的右手,然后问:“还很疼吗?”
她凝视着被包扎的右臂,并不看海一线,海一线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在跟他说话,还是在等着他的右臂开口讲话,有些哭笑不得:“不疼。”
“真的吗?”陆蕴微不太相信,她轻轻抚摸右臂上完好无损部位的肌肤,指尖到处,捕捉到受到因疼痛而出现的轻微痉挛,以及偏高的温度。
“海一线,”她仰头看他,“你还好吗?”
“还好吧。”海一线脸色有些的发白,多少看上去有点有气无力的。
陆蕴微狐疑道:“真的?”
“嗯。”
“但我怀疑你在骗我。”
“骗你是小狗。”海一线催促陆蕴微快点走,“咱们快点走,走出山,到有人家的地方就好了。”
海一线感觉不是很妙,如此大片的伤口,又是夏末高温时节,一旦得不到良好的护理……他们需要尽快抵达市镇。
但事与愿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陆蕴微就醒了过来,她感到睡在身边的海一线身上很热,她坐起身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脖子,甚至还摸了摸他的前胸,处处都散发着不正常的高热。
海一线并没有睡着,陆蕴微毫无章法地乱摸,纤细的手扫来扫去,他轻微战栗,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手下的人好像没有呼吸了,陆蕴微吓了一大跳,俯下身子听心跳,耳朵贴在胸膛,继而听到了其中低哑的笑声。
陆蕴微松了口气,立马问海一线感觉怎么样。
海一线答:“还好。”
陆蕴微轻轻捏了捏他的右手腕,他没忍住颤了一下。
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溃烂流脓,强烈的疼痛渐渐从小臂蔓延到了肩膀,渐渐整条胳膊,包括手指在内,碰都不能碰一下了。
“你骗我。”陆蕴微看起来很忧虑。
“汪汪。”海一线只好笑眯眯地叫了两声。
惟妙惟肖,可陆蕴微笑不出来。
“现在怎么办?”她眉头皱着。
海一线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来,沉吟片刻:“听天由命吧。”
“啊?”陆蕴微愣住,她还指望海一线能给出什么办法呢。听天由命?她和海一线都翻过多少座山了,走过多少路了,她怎么可能放任她的伙伴——唯一的伙伴听天由命?
“不要,不要听天由命!”她当即否定了这个提议,语气过于恼怒激烈,以至于海一线有些诧异。
“迢迢,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等死,只是不太有把握……”
陆蕴微不由分说,轻轻拉过海一线的右臂,解开绷带,检查伤口。
伤口远比最初还要骇人,溃烂肿胀,边缘的皮肉泛着一层**的灰白色,渗透出暗黄色的黏液。
她心惊胆战,小心伸手碰了碰伤口红肿的边缘,一股脓水流了出来,海一线猛地颤抖了一下。
陆蕴微盯着流淌脓血的伤口看了好久,久到有点反胃。
她抬头看海一线,海一线居然强撑着冲她笑了笑,眉眼弯弯。她一瞬间非常难过,手足无措,擦了擦眼睛,小声问道:“你,你该不会,不会死掉吧!”
“还有办法,”海一线略一犹豫,“大概需要割除伤口的腐肉。”
剜肉医疮,刮骨疗毒,陆蕴微只在戏文中听说过,她犹疑不定:“这可行吗?”
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她和海一线两个人,她不知道究竟怎么办,过去数年里,从来不会有人教一位相府千金如何治病,如何处理伤口,他们只会在教她交际往来时,提过一嘴探病穿什么样的服装得体。
“总要试试。”海一线找出一把尖刀,在火上燎了,左手握着对准伤口,刀尖落下,又抬起,犹犹豫豫,“迢迢,你先走远点,过会儿再回来。”
他不太想吓到陆蕴微,仅仅是看到伤口,她便已脸色煞白。
但陆蕴微偏不,他只好玩笑道:“等会你要是想吐,可别吐我身上。”
陆蕴微眼圈红了,小声说:“我不会。”
海一线接着说:“也不准哭,万一眼泪落到伤口上,嘶,会很痛的。”
“好,不哭。”
尽管陆蕴微拼命眨眼,睫毛扑闪扑闪,当海一线举刀刺向腐肉的刹那,她猛地咬住下唇,眼眶还是兜不住泪,啪嗒啪嗒落下来,她焦急地抬手拼命抹。
海一线颤抖着呼吸几瞬,冲她笑笑,温声安抚:“迢迢别哭啦,没那么疼的。”
左手握着刀,毕竟不是惯用手,控制没有那么得当,刀尖落下或浅或深,加之割肉之痛,渐渐的,手腕颤抖不止,无法下刀。
海一线深吸一口气,攥紧刀柄,意欲止住颤抖。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左手手腕,替他止住了颤抖,又抽走了他手里的刀。
“迢迢?”
在海一线愕然的神情里,陆蕴微吸了吸鼻子,找出此前海一线买给她的那把短刀,在火上燎了燎。
这把刀更小巧,更适合精细操作,自从买来还没用过,除了刚到手那会儿她太兴奋自己割破了自己的手掌。
陆蕴微抿着嘴唇,牢牢抓住海一线的右手手腕,带着鼻音的声音有些闷:“我来吧。”
“可,可是……”海一线想拒绝,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没什么可是,我会尽量快点的,不想让你痛很久。”陆蕴微屏住呼吸,强迫自己直面鲜血淋漓,聚精会神,刀刃对准腐肉。
刀尖一旋,一块流着粘稠脓血的腐肉掉落,啪嗒一声,轻微一响,陆蕴微浑身一颤,大口呼吸,手不住地发抖。
她略有张皇地抬头看海一线,海一线脸色很白,却笑眯眯的:“迢迢,别害怕,做得很好。”
陆蕴微咬住下唇,低下头,用力攥紧刀柄,压下手腕的颤动,这次刀刃抵达了皮肉更深处,寂静空山中,割肉声清晰可闻。
豆大的汗珠从陆蕴微额上滑落,她感受到刃上皮肉的阻力,一点一点用力。
手上猛然一轻,一片陈紫色腐肉剜下,露出红白新肉,血液丝丝缕缕从皮肉的缝隙中渗出来。
但腐肉仍未剔尽,陆蕴微再度抬头,忐忑地观察海一线,他额角皆是冷汗,眼尾泛红,眼神几乎空散,嘴唇上带着淡淡齿痕,必然是方才为了防止痛吟出声而咬住嘴唇。
觉察到陆蕴微的目光,他聚拢视线,笑着轻声道:“我没事的,可怜的迢迢……”
陆蕴微咬住后牙,手上刀尖再度刺入皮肉,刀刃深刺横拉,腐烂的皮肉斩下时还余着一点,要断不断的连在皮肤上。
刀刃一滑,利落斩断连结处,肉块坠地,血液横流。
陆蕴微努力呼吸,她能感受到海一线因疼痛而微弱地颤抖,那张脸惨白,毫无生气,唯有在她看过去时,勉强笑上一笑。
“别笑了。”陆蕴微垂下眉眼,肩头耸动,实在忍不住呜咽道,“傻子都看得出你是在强撑。”
每回她抬头看海一线,他那双眼睛带着笑,眼尾发红,弯弯的,望着她,怜惜包容,她分明在剜他的肉,他却在安抚鼓励她,彷佛她是个初出洞穴刚刚开始学狩猎的可怜幼崽。
“是么?那么明显吗?那岂不是——”海一线试图故作轻快,但陆蕴微擦了眼泪,咬牙继续,手起刀落,利刃刺下。
“唔,”他声音猛地哽住,过了一会儿,颤抖飘忽,却仍逗陆蕴微放松,“那岂不是很丢脸……嗯,比丢命严重一点……”
“山里又没人看见,”陆蕴微颤声道,又紧接着补充一句,“我也不会嫌弃。”
“嗯,那还挺不错……唉,迢迢,委屈你……嘶……其实确实有点痛,没关系,嗯……快一点……别担心,迢迢别担心……唉,千万不要下雨,你面前那株小草已经涝了……可怜的迢迢,不哭啦……”
海一线断断续续地絮叨,陆蕴微手上动作不停,越来越熟练,刀尖深入,刀刃轻剜,一块又一块腐肉落地,血液渗出来,粘稠的血液流满手掌,每一道指纹里都灌满了猩红血液。
随着地上血液越来越多,海一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只剩下身体无意识的颤抖。
下一章18号更。[三花猫头]
每天都有新的点击,有时候好像也不是我自己点的,所以其实有读者宝宝吗?(诚惶诚恐了)[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