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来 第199章 溃空

顺着原路返回，姜念站稳到地面时，忽感自己踏踏实实的落到了人间。

被高空提调的心落回原位，上方的暗门被忧拉上，猛往里头灌的风终于止住了声息，一直紧紧覆盖在肌肤上的凉意终于蓬散开来。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给忧留出来可以落脚的地方。

对方三两步就借着木梯回到地上，像是常来此处，对此类事分外熟稔。

稍微打理被风刮乱的衣襟后，忧往一旁的楼梯口抬手示意道：“直接去三层。”

犹豫于刚才被她弄碎的砖瓦，姜念看了眼仅隔着一层木墙之后的方向，那里正被光照这，碎瓦粒折射出透亮刺目的闪光点。

“方才被碰落的砖瓦——”

听到身后传来迟疑的声音，忧向前走的脚步一顿，松散转过头瞥了眼那处地面上还保持裂痕的砖瓦，无所谓道：“没关系，日后也不会再有人去那儿。”

“小姐还是莫关心这个，同我下楼吧。”

“……”

既然醉花楼内能担当半个家的人都不在意，姜念自是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纠结下去，也便顺从地点点头：“我知晓了，那先处理眼前之事吧。”

—

如同姜念心中隐隐的预感，忧同她来到贴身侍女住的这层，在方才那位陌生少女所进的房间门口敲了敲。

走廊里的贴身侍女在出门时见到有忧站在门外边，皆惊讶瞪了眼，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儿，又定到姜念的后背上。

许久未出现的怨毒视线再次落回她身上，姜念面不改色的忍着那一连串似要将她盯穿的视线，在少女慢吞吞开了门，探出半张脸从门缝内往外望时，做出了来这个时代之后，是自认为最为明媚的笑靥。

“初次拜访多有叩扰，我们有事相询，可否容我们入内一叙？”

“……”

少女目光在姜念温软的面颜上，过了片刻，又缓缓偏移到了站在她身后，正朝她弯眼笑吟吟的忧身上。

脑海中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重现在面前，只不过眼前的少年旁边站着的人，并非是已算是“万众瞩目”的神女阁下。

但少年的面相和气质总归是不会错的。

在内心纠结一阵，少女低下头，将抵在门边的环扣拉开，侧过身让站在门外的萧和姜念进门。

—

屋里头光线充足，姜念站在门边，先是打量了下室内的摆设，才往里走。

一直守在门边默不作声的少女见他们两人都走到了房间的正中心，这才把门合上，怕发出声音，全程关门锁门都静悄悄，无一点儿杂声。

……这间屋子的布置比其余室内布置要好很多。

先是有自备地沐浴室，大厅。墙壁整洁如新，边缘靠着一张书桌，下边配着软榻的木椅。

再往旁边看去，便是并排这的书柜与衣柜，咖色的柜面上，随着窗外云掠过天际时所投射下的影子，变换着它们的黑影。

忧没有过多的说明，直接开口，向下指令般，让少女把脖颈处露出来。

姜念的视线随声音偏移过去，落到少女那似蒙上一层灰尘的无神双眸上。

少女听着忧的命令，将脑袋低垂，露出了被袖口遮挡的脖颈。

黑色印花的纹路印在她浅色的皮肤上，就似扎根于她的血脉之中。当姜念的目光落在上面时，那朵印花显得越发栩栩如生，茎蔓仿佛在皮肤下微微鼓动，像是有了生命。

“……”

姜念觉着是自己眼花了，再眨眼一看时，那在皮肤下鼓动着的东西又消失不见了。

她移开目光，看向忧：“这就是能控制他们产生疫疠的东西？”

“是啊，教主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怪点子。”

回想起东澜那一边总是用五花八门类似下降头的东西来行事，忧抱着臂，指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移动视线来。

“还要再看吗？”

“不用了。”

姜念摇摇头，顿了片刻后，又询问道：“那像这样能被控制的姑娘……都是能引发疫疠的人吗？”

“当然都是。”忧笑了一声，“不控制他们，怎么能乖乖听话？”

“若是没看管好提前引发疫疠，那遭殃的可是姐姐了。”

提到神女，姜念倏忽响起找忧之前想要问的话，这问题被醉花楼顶部猛烈的风给冰冻住了，现在站在楼内，回了温后又再次回想起来。

“对了，有关于神女大人的事……”

姜念一面说着，视线看向了少女那儿。

少女低着头，瞳孔扩散，失神，那层淡淡的阴翳还蒙在她的眼睛上。

注意到姜念的目光，忧随即抬眼扫了过去，随意打了个响指。

少女即如断线的人偶，不再受人控制，过了片刻后，那双眼上又添了些灵动的光彩。

视野内模糊一片，她眨了眨眼，抬眸往上看时，倏忽见着了方才要来她房间里的两人，心中顿时一惊，想后退一步。

“……没事了。”姜念朝她笑笑，“我们想要探查的事已经结束，你好好休息吧。”

“……”

少女讷讷地点了点头，她怕忧，又或是这个可以控制她们生命的引渡者，在见到忧的那一刻就回过神来，变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姜念不想再看，转身便出了门。

阳光不如方才来时明媚，走廊光线随即阴暗了些许。

贴身侍女们都忙着各自的事情奔走，这会儿并没有人待在长廊里。

背对身后明亮的光线，姜念抬手抚了抚微翘的嘴角，已经僵硬了。

她微微垂眸，将心中那丝沉抑悄然压下。待再次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平静，仿佛方才的情绪从未存在。

身后的木地板传来轻微的响动，忧确认少女没有想要逃脱的意向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随手关上门。

瞥见姜念站在原地未动，忧思衬片刻，朝辘轳下方指了指。

“我们先下去，去先前约谈的那个地方。”

姜念没有想开口说话的心情，只好点点头。

—

回到先前那间有着落地窗的房间内，关门声在房间内闷地一声响，过了片刻才停息下来。

姜念站在这片阳光正好的窗下，低头看地面上的影子。

地面上，影子时明时暗，积云遮挡住阳光后，又被高层的风吹远，光线挤压进琉璃片里，折射出的光圈五彩缤纷，流转着十色，引得姜念垂头看了一会儿。

“很好看么？”

“......”

姜念抬起头，与俯下身歪头看她的忧对视上。

静默片刻，她摇了摇头：“只是被光吸引去，想起了一些事。”

“过往？还是现在？”忧直起身，别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脸颊，“姜小姐，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眼下诸事，皆已成定数，纵然有遗恨，也不可逆了。”

少年冷白的面相被光影折挡了半边脸，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姜念视线落到他漂亮的貌相上，停顿了一会儿，随即又微微偏开了视线。

“说说神女大人的事吧。”

“她接受了那瓶香吗？”

见姜念不愿继续往下谈，忧并无过多在意，只顺着她的话道：“自然是没有。”

“不过姐姐接纳了你送的花，现在正养在窗台上的琉璃瓶里。”

他的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出画面，不到片刻，姜念就想出那般燃烧着血红的花被放到装着水的琉璃瓶内，连同方才所看到的五光十色光圈，一并熠熠夺目。

“是么，她喜欢便好。”

姜念轻轻笑了一声，眼低低垂下，目光落到地面上那尚且还存在的光圈上。

“接下来呢？她会按原计划继续义无反顾的走到终点吗？”

“是啊，我改变不了。”

忧叹息了一声，语气里比最开始多了些怅然，不过不再有偏执，反而像是已经被这命定的现实妥协。

“那么和洳呢？我记得她与洳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忧沉默了片刻，答道：“后天下午，姐姐会让洳去顶阁内找她。”

“再那之后，混乱就会发生。”

“你有什么想查的事情？一并查了吧，反正我和姐姐只需要疫疠发生的那一刻暴乱就好了。”

“在那之后，疫疠有没有被解决，如何解决？就无关我和姐姐的事情。”

“......”姜念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到了要紧关头，很戏剧化的，他们之间立场的隔阂似乎是凭空消失了，不再需要用什么东西来兑换，仅是想让对方知道之后的行动。

“那么你呢？忧。”

姜念念着忧不想让外人念的名字，那是只有神女才能叫的，只不过在这一刻附上了另外一层的含义。

“你会同你姐姐那般，一并走向终点吗？”

姜念以为忧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着与神女一并寂灭，可面前的少年却有着别的心事，直接避开了她看过去的视线。

“我吗？再看看吧。”

“有些事，我想回去亲自验证一下。”

关于那些将他送给神像的那些亲人，现在过得还好吗？

挣扎活到现在，已经到了可以逃出乌糜众，去亲眼看看那些亲人的现状。

但忧却发现，他似乎没有憎恨这种感情了。

他的感情像是全耗在了姐姐的身上，其余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面对姐姐要走向死亡时，他的心和感情也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一点儿痛楚的感觉也感受不到了。

直到姜念问出这句话，忧才恍惚地发觉，他好似被茫然包裹着，对这世间的感知如同隔着一层膜。什么也不知道。

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