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中天,鎏金铜香炉中静静喷吐着袅袅青烟。
宋续雪守在殿堂外,怀里抱着把扫帚,斜倚着漆红的木柱打瞌睡。
其余弟子大多赶着凑热闹去了,都想见识见识那经书中记载的内容。负责洒扫的弟子只剩她一人,还有一只小黄狗,趴在她脚边睡觉,尾巴摇来摇去。
香炉里燃的降真香,有镇静安神之效,宋续雪闻着这味道,愈发站不住,困得前仰后合直点头。
“师妹若是累了,便早些回去歇息吧,不必勉强。”
宋续雪被这声音惊醒,差点摔个脸朝地。
她揉揉眼睛站直了,见来人是赵寻翊,下意识又往他身后瞥去一眼,并未瞧见其他人。
“大师兄,其他师兄还没回来吗?”
赵寻翊提着把纸伞,头顶太阳晒着,他却未将那伞撑开,而是小心护在怀中,抖开袖口为那伞遮阴。
他走近了,将纸伞小心竖放在门外阴凉处,转身从她手中接过扫帚,道:“今日一早有盗墓贼在山中挖出好些经书,他们吵闹着想开开眼,如若不许反倒滋生好奇,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我已请示过师父,想看便随他们去看了。”
宋续雪瞥了眼那纸伞,与一般的伞别无二致,只是伞柄处刻了只不太显眼的兔子。
伞可摄鬼,纳阴锁魂,也可为鬼魂提供栖身之处。
她心知肚明,未过多在意,转头看赵寻翊迈过门槛,清理地上掉落的香灰,忍不住好奇问了句:“那师兄……你不想和他们一起看看吗?”
小黄被两人说话声吵醒,睁开只眼见是熟人,爪子向前,撅起屁股伸了个懒腰。
“书里记载的左不过是些道家修仙的法子,不说真假,其中条件严苛,世间少有几人能做到。”
赵寻翊从供桌后扫出半个啃过的馒头,边缘齿痕浅而密集。他心有所感,又见门外小黄仰面躺在地上打滚,乐得自在,心下不免生出几分无奈。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他顿了一顿,将那馒头收拾好,“与其追求神仙之道而陷入妄念,倒不如踏实做人,多做好事,也算积累功德了。”
……该说不愧是主角吗,思想觉悟果然和其他人都不在一个层面。
宋续雪沉默了,她接不上话,干脆收回脑袋,同睡醒打滚的小黄玩。
“嘬嘬嘬。”
宋续雪蹲在地上,手刚摸到一层软乎乎的肚皮,便听小黄惊恐地呜咽一声,四条腿并用挣扎着翻起身,躲开她的手,溜进了殿内。
“……?”
什么,她居然被拒绝了。
要知道从小到大,她摸过的狗狗数不胜数,熟练掌握手法技巧,没有一只狗狗能拒绝她。
宋续雪盯着自己的手怀疑人生,她不可置信,正要追上去把溜走的小黄抓回来,余光瞥了一下,忽地瞧见抹熟悉的人影。
今日观里来的香客不多,拢共不过七八个。偌大的庭院里便显空荡荡的,有风拂过,祈福树上的红布条随风飘起,发出哗哗轻响。
徐溪行站在树荫下,风吹起他颊边一缕发丝,他神色淡淡,看着来往的香客,面上没什么表情。
忽然,仿佛察觉到什么,微微侧过脸,眉眼弯弯,若瓷白的面上朝她露出个微笑。
似乎在邀请她过去。
……但他为什么不过来。
目光相对间,宋续雪犹豫了下,但见他久久不动,还是主动朝他走了过去。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注意到?
徐溪行身量很高,宋续雪只堪堪到他肩膀,两人面对着站在一起时,看她便需要略微低着头。
他道:“在你站着睡着差点要摔跤的时候。”
“……”
宋续雪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那你还是当我没问吧。”
大殿铜磬敲响,陆续又有零星的香客进入道观,烧香供奉。
宋续雪见人渐多起来,便去将摆放殿外的平口香炉里堆积的香灰清理了,又点上几根崭新的香烛,以便香客取火燃香。
徐溪行看她忙完,又退回树荫下站着。
他忽然开口问:“你每日便是做这些?”
这会儿临近午时,阳光正盛,树影却暗淡,荫凉底下,连温度似乎都比别处低些。
宋续雪感觉到一点寒意,不禁拢了拢袖口:“扫地供香,这些都是日常要做的。”
余光看手背蹭了些香灰,她不在意地拍了拍,边抬头看他:“你们蓬莱平日难道不用做这些吗?”
徐溪行并未回话。
他立在浓绿树荫之中,目光望向远处,香客依次上香祈福、虔诚跪拜,或为功名利禄,或为平安健康。他看在眼中,却好似作壁上观,眼底透出点淡漠的哂意,如同一个轻微的波澜,一闪而过。
叶隙间漏下昏光碎影落,淡淡的光晕氤氲,让他如在画中,沉静温和。
只是皮肤却太白了。
像瓷,釉面失光,显死白。
宋续雪怔然,盯着他瞧入了神。
仔细看……面上似乎还隐隐透出点青白?
“一直看我做什么?”徐溪行侧首看她瞪大了眼睛,似有些诧异。迎着她目光,恶趣味在这一瞬间陡然浓重了起来,在她迟愣的神情中缓缓俯身。
“还是说,”他忽地凑近了她,唇角弯笑,很是好奇地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宋续雪被迫抬起头,同他近在咫尺地对视。
午间日头正悬在头顶,脚下照不出影子,人鬼难分,阴气最重。徐溪行面上苍白,风吹拂着他额前发丝,露出那双漆黑瞳仁,若枯井般深不见底,带着浓浓鬼气,一眨不眨地静静凝望她。
一股没由来的恐惧升腾而起,宋续雪心头发寒,下意识后退一步:“你、你靠这么近干嘛?”
她心内正一阵惊疑,定了定神,再朝他看去时,那双眼睛便又却弯弯朝她笑了,毫无一丝异样。
她有些发愣,迟钝反应过来,挺直了身,瞪着眼瞧他,气愤说:“你干嘛吓我?”
徐溪行不回答,只反问她:“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不行吗?”宋续雪没好气地回怼。
“我好看?”徐溪行看着她有些不高兴的脸,因她仰着脑袋看他,乌溜溜的眼更显圆润。
他看了她睁大的圆眼睛一眼,默然静思片刻,薄唇一勾,倏忽笑了:“若你是将我同你这些师兄们相比,我倒确实大可揽镜自照。”
宋续雪却有些懵了:“……啊?”
这不太对吧?虽然说的是实话,可这也太不谦虚了,是不是有点崩人设?
徐溪行似乎并不觉得方才的话有何错处,见她如此反应,微挑了眉:“怎么了?”
“没什么。”宋续雪眨了眨眼,小声说,“就是觉得你和从前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从前的他?这可真是让他好奇。
徐溪行来了兴趣,语气里犹带笑意,问她:“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当然是……”宋续雪话到嘴边,此刻对着他的脸,却又默默咽了回去。
她与徐溪行相处不过短短三日,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对他的了解,也大多来自书中,或是旁人口中的三言两语。
她真的了解他吗?
人都有多面性,徐溪行在书中的戏份本就不多,寥寥几笔带过的,又怎么会是一个完整的他。
其实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当初徐溪行到底为何会答应她的表白。
明明他也才见她第一面,以他的温柔人设,或许会委婉地拒绝她。
可他偏偏答应了。
是因为不想让她伤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仔细想想,那三日里徐溪行待她确实温柔细心,符合她认知中的“徐溪行”,可在那之后却不打一声招呼便消失了,冷淡得判若两人。
宋续雪如今回想起这些,才恍然发觉其中隐有蹊跷之处,只是她后来一门心思扑在那十两银子上,并未深想。
“师妹,方才忘了问,这几日你可有空?”
忽然一道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
赵寻翊手中还提着扫帚,从殿内匆匆出来,见徐溪行也在,停步正色,对着他微微颔首。
“徐兄,你身体可好些?”
不止宋续雪,徐溪行对三清观内的人都无甚印象,面上却是诚心实意的模样,温声说:“无碍。”
赵寻翊闻言放心许多,关于他失忆的事,昨日已听宋续雪提过,便没多问,只道:“观内清净,徐兄若不介意,可多留几日养好身体,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徐溪行唇边笑意不变,没回话。
赵寻翊稍顿须臾,转头看宋续雪:“山下蚺城方员外搬了新宅,要请人上门去看风水,驱邪镇宅。你家在城中,正好能顺路回家一趟,可要随我一同去?”
除去春节与其他大小节日,道观每隔十日会放一次假,免去早课和例行打扫,但仍需待在观中。
宋续雪已有大半年没回过家,能名正言顺地下山自然是求之不得,忙同意道:“去!”
只是她走了,留徐溪行在观里,也不知他打算何时离开。
此行恐怕要些时日,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念在当初救命之恩的份上,总该和其他师兄一道去送他一程。
还不等她开口询问,倒先听徐溪行出声:“山下可有信差?”
“城中恰好有一位,以往观里弟子往来的书信都是通过他寄出。”赵寻翊话音一顿,以为他要与蓬莱通信,“上下山一趟要花费小半日时间,若你放心,可直接将信写好交由师妹或我。”
“不必麻烦。”徐溪行道,声音含笑而有礼。
“我随你们一同下山便好,这般重要的事情,自然要亲自去一趟。”
宋续雪抬眼看他侧脸,张了张嘴:“……”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直觉,这话怎么听都像他在内涵自己。
冷知识:其实两个人都是颜控,某种程度上也是互相看对眼了[点赞]
小宋:所以你当初为啥就那么答应我了?
小徐:——(这个原因涉及剧透了,所以我来手动消音,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很好看呢[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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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