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两人稳稳降落在山坳里的一座四合院里。
这个四合院位于深山老林中,极其隐蔽。森林如汪洋般无垠,古木参天,枝叶繁茂,遮天蔽日。
四合院古朴而宁静,青砖黛瓦,飞檐斗拱,透出一股岁月沉淀的沉稳与庄重。
四合院正中是一方石头砌的池塘,几尾红白相间的锦鲤悠悠地闲游,懒散地休憩。
二人降落,四合院飞檐下的青铜风铃突然齐鸣,惊得锦鲤撞碎池面的星月。
江从盏却恍若未闻,只自顾地走着,向谢行清介绍四合院的布局。
“东西两间是书库,北边的三间房,中间是我的卧房,左右两间,任你挑选。”江从盏介绍完,向谢行清比了个“请”的姿势。
谢行清漫不经心地走在后面。
他无所谓选左右哪间,更想赶快了解下现代的世界。
谢行清指尖抚过左厢房窗棂,挂在门窗上的半串五帝钱铜串让他晃了神。
——这正是刚刚两个闯入者手上的东西。
他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谢行清冷冷地想。
难道刚刚那两人……是江从盏派来的?
不对……
不是江从盏派来的。
刚刚那个瘦子手腕上的铜钱串的气息和这里的不一样。
那是谁派来的……?
江从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耐心地等着他,一言不发。
谢行清回过神来,拧着眉头指了左边的那间。
"选得妙。"
江从盏倚着月洞形的门框上轻笑,手中把玩的正是另外半串五帝钱,"三百年前我在此处拾得它时,总梦见有人从左方踏莲而来。"
他刻意晃动残片,叮铃咣当响,笑得更甚,仿佛对现实的相遇感到惊喜。
“原来贵客今日到,实在是有缘。”
谢行清略过这客套话,他侧过头去看墙角,余光掠过江从盏,这人的眼睛似笑非笑。
幽幽的金色灵气萦绕着这间屋子,谢行清眼神一凛。
他的左腕间玉镯立即迸出七十一道刃光,绕了江从盏身形一圈,把他牢牢地钉在了门框上。
谢行清转动着另一只玉镯,嘲讽道:"西厢房的镇魂钉,北墙的锁魂链……”
他嗅着对方衣襟间若有若无的清竹香,不禁感到后怕。
"阁下这囚笼造得倒是周全。"
“无论我选哪间,阁下都会巧妙地把我困在里面吧?”
剑穗的蓝玉铃铛无风自动,江从盏任由刃尖在颈间划出血线,依旧从容:"分明是怕那些魑魅魍魉惊扰了大人。"
“别叫我大人。”谢行清打断他。
江从盏无所谓地挑挑眉,从玉刃中抽出胳膊,指尖蘸取渗出的金血,不顾谢行清质疑的目光,在他的袖口画了道显神符,"比如此刻正扒在墙头的二十七只蛇妖。"
蛇妖立即在谢行清的眼睛里显形,正撅着屁股歪七扭八地扒着墙头张望。
江从盏用剑鞘轻叩墙壁,蛇妖听闻,如惊弓之鸟一般蹿出去老远。
他推开谢行清的手腕,示意他稍安勿躁。
江从盏循循善诱道:“你魂魄上有伤,使得你兜不住自己的灵气。等下我给你施法,人为地堵上魂魄的残缺,这样会好一点。”
谢行清警惕地盯着他,最终玉刃解开,回归成两只玉镯。
屋内空间极大,江从盏示意谢行清席地坐下,运行灵气。
谢行清打量了下地面,有毯子,很干净。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盘腿坐下了。
他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放松过后,荧蓝色的灵气便渐渐逸散出来,缓缓环绕在他的身周。
江从盏走到他的身后,他发现谢行清的皮肤白的惊人。
不知道是不是沉睡在暗无天日的山洞中太久,亦或者是天生如此。
在如鸦羽般漆黑的长发的衬托下,更加惨白。
他意识到自己心思飘远,移开了目光。随后,单手掐诀,指尖凝聚起一团金色的光芒。
眼前这位神明的魂魄受损极其严重,连带着人形的皮肉也支离破碎,布满了冰裂纹样的裂缝。
魂魄上有无数个狰狞可怖的洞口,心口处的魂魄碎片还不翼而飞,徒留一个黑洞洞的豁口。
谢行清这副病躯是兜不住体内的灵气的。充沛的灵气就会肆无忌惮地溢出,招惹着一切觊觎灵气的山精野怪。
刚刚来的路上,暗处就有不知几万双阴恻恻的眼神盯着他。
如果不是忌惮江从盏的威压,恐怕在谢行清踏出山洞的那一刻,他们就会一拥而上,撕扯、围殴谢行清。
但并非没有办法。
如果施以缝合咒,把魂魄粘起来,造个塞子堵住心口的大洞,就能兜住大部分的灵气了,也能更好地隐藏谢行清。
那团光芒越来越大,长到荔枝的大小时,就不再生长。
江从盏收起手,那团光芒就脱手而出,缓缓地飘向谢行清。
他沉默地盯着面色如常的谢行清,回忆了下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昨天晚上,他正在处理妖蛇们打架的事情。
只是因为一条母兔子,二十几条早已能化形了的蛇妖就在他面前吵的不可开交,大打出手。
他不耐烦得很,但不妥善处理又不行。面对二十几只书没读过几天、嘴巴里歪理一套一套的蛇妖,他只得耐着性子一点点劝解。
突然,一股强悍的灵气从地下直冲天穹,引起了森林剧烈的波动。
巨树被压倒在一边,东倒西歪。趁着蛇妖们愣神的一瞬间,他赶紧抛下卷宗,离弦的箭一般直奔灵气的源头。
掌管东方这么多年,他对所有生灵的灵气都了如指掌。
不说能一一对号入座吧,但最基本的熟悉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真正令他担忧的是,那是一股他从未见过的灵气。
江从盏冲进山洞中,找了一路,打跑了无数妖精,却只在洞的最深处,看见了一个站在莲花上的青年。
他面容清俊,低垂的眼睛冷若冰霜。在他脚下,是盛放的荧蓝色莲花,妖异而冷清。
最令人不能忽视的,就是他身边环绕着的无数锋利的玉刃。
这样的脸,他从没见过。
但他还是在见到谢行清背后的大光相那一瞬间,“咔”的一声,他似乎感觉到自己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大光相就是一个神的神格,不是后天勤修可以得到的东西,是天地钦封的神明才能有的。
如今这世界,山精野怪常见,但由天地孕育出的神明,却只有东西南北和地府的五位。
猛然间多出一位,还是个成年体,重伤累累的成年体。
他也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办。
如果单比灵气的话,在谢行清的威压下,他甚至没有把握自己能够完全战胜他。
还是那句话,未知是一个人最大的恐惧。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把谢行清带了回来。不仅仅是为了盘问他的来历,更是一种管束。
软禁起这个来历不明、又实力强劲的神明,于他这个地头蛇而言,最简单不过。
“谢公子把我的灵气引入体内即可。”
江从盏慢悠悠道。
这是实话,这缝合咒的咒引就是施咒人的一缕灵气。
不一会,灵气消失,谢行清重新睁开眼睛。
江从盏的指尖还残留着缝合咒的金芒,他抱臂倚在雕花楹柱旁,看着谢行清漫不经心地把玩玉刃。
荧蓝的灵气缠绕着青年修长指节,嗜血的刃尖却乖顺地像只小猫,轻巧地绕着主人的指尖流转。
江从盏自顾自地说:“之前公子问我,如今天地间有哪些神明。”
“自我诞生起,就知道天地间算上我,共有五个。地上的东西南北各一位,分别对应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地下的地府只一位,对应黄泉。”
“各有各的辖区,我与他们不算熟,但也不至于完全陌生。公子如果感兴趣,府上的藏书阁随你观览。”
江从盏说罢,盯着一动不动的谢行清。
按理来说,引异体的灵气入体应该是极其痛苦煎熬的,但是眼前这人却如此镇定。
在江从盏本来漆黑的瞳孔里,游荡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银色。
突然,他的脑子里“嗡”地弹了一声错弦,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以谢行清狡兔三窟的性子,那一缕灵气……真的被谢行清引入体内了吗?
谢行清一开始防备着这股灵气,于是悄悄地拆解了江从盏施给他的整个咒法。
一层一层拆到最后才发现,这竟然是自己编纂的缝合咒。
几千年前随手写下的东西,竟然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只是这咒引……
“东神阁下倒是博古通今。”谢行清翻转手腕,玉刃迅速被收回成手镯。
他意思不明地抛出一句话,“连三千年前的缝合咒残卷都能寻得。”
果然。
檐角青铜铃无风自鸣,江从盏笑着抚摸自己的剑鞘。谢行清抬眸,看向江从盏的眼睛。
江从盏回望过去,发现他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金边勾勒的自己。
“阁下却是学艺不精,只给我用了一半的灵气。”
咒法准确,但用来做咒引的灵气却只有一半。
这就相当于医生开中药,但药量配比不对,甚至是最重要的那一味药缺斤少两。
缝合咒本来就是治标不治本的玩意儿,即使缝上了也会有崩开的风险,半拉子的缝合咒更是效用大大减半,跟纸糊的一样脆弱。
咒术一成,谢行清就立马看穿了江从盏的意思。
这就好比你豢养了一只折了腿的鸟雀,只满足了它的温饱,却一直放任它的腿瘸着,变相软禁着它。
谢行清知道这是害怕给他补好魂魄,他会逃走,于是用这个残次品拿捏他。
偏偏缝合咒又必须另一人施咒,也就是说,谢行清自己是没法对自己施用这个咒的。
所以谢行清很不爽。
“不及谢公子心思缜密。”江从盏慢慢走近,他站着,而谢行清坐着,剑穗雪白的流苏扫过对方的乌发,“连那一半的灵气都没有引入体内,不也是在防着我吗?”
“把另一半的灵气补给我。”谢行清眯起眼睛,很有压迫感地威胁着江从盏道。
然而这在江从盏眼里几乎没有威胁。
江从盏恶劣地笑了,反问道:“如果我不给呢?”
“你有什么办法?”
谢行清眯着的眼睛几乎要把江从盏盯穿。
他确实没什么办法。
打架是得不偿失的,下保证书是拉不下脸来的。
这可太耻辱了。
两人气息纠缠间,池中的锦鲤突然疯狂撞击石壁,溅出的水花洒出池子,泼在地上,暗色的水沿着纹路自己流淌,水汽氤氲成花的形状。
谢行清听见动静立马就站了起来,透过窗户,他得以瞥见水面的倒影。
——他们本该分立的影子正诡异地扭曲着,交叠成双生莲纹。
谢行清愣了一下,双生莲纹?
这不是那个……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一瞬间的愣神里,江从盏猛然扣住他的手腕,把他反手按桌面上。
两只手被江从盏从手腕处禁锢住,举过头顶扣在桌面上。
谢行清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又是偷袭!
“放开!”他气急败坏地转头,瞪着江从盏气道。
他用力挣扎,却发现根本挣不开江从盏的桎梏。那只手就像铁链一样拴住了他的双手,令他动弹不得。
“你什么意图我难道不知道?”谢行清气道,“我已经许下承诺,你应该知道我不会乱跑!”
谢行清被按得难受,但却难以施力。
江从盏等他静下来,才俯下身来,靠在谢行清的耳边轻轻说:“谢公子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他善意地提醒道:“他人的灵气入体确实会难受,劳烦你受着了。”
“你!”
话罢,江从盏不理会他的挣扎,撩开谢行清脖子后的黑发。
白瓷一样的脖颈果然没有灵气入体的痕迹。
他自顾自地召唤自己刚刚的那缕灵气。一缕金色的灵气闻召,从谢行清的玉镯里悠悠地飘出来。
原来,谢行清的玉镯可以暂时储存灵气。
——怪不得刚刚自己的灵气消失了。
江从盏挑眉,发现了有趣的事情。
他将空闲的那只手完全覆盖在谢行清的后颈上,他对谢行清的挣扎有些新奇,向来都是顺从他的人更多些。
他的灵气没有一丝缓冲,直接进到了谢行清的体内。
缝合咒正式被摧动,在谢行清体内一点一点地缝合着破烂的魂魄。
他的魂魄分离已久,强行粘起两片来,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啃咬,全身上下细细密密的疼。
金色的灵气却并不疼惜他,似乎是惩罚,只是游走在魂魄与骨骼之间,一点点地衔接起各处的脉络。
最终,灵气像溪流一样汇聚到心口处,编织成了一朵莲花,填上了心口魂魄的空缺。
后颈处被江从盏炽热的灵气灼伤,现在正火辣辣地疼。
谢行清的脑中一阵晕眩,这时江从盏又松开了他的手,他晃了一下身形,慢慢坐到凳子上。
“缝合咒要十天……”江从盏不疾不徐道。
“要十天才能稳固。”谢行清冷哼一声,讥讽道,“足够你把牢笼修得更精巧些。”
江从盏闻言却没有说话。
谢行清会不高兴,他当然知道。
三千多年前的谢行清也是执掌一方的神明,何曾被人按在桌子上威胁过呢?
他第一次干这种囚禁人的事情,良心隐隐不安。但是,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锦鲤得了MV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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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缝合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