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前早上是被一阵机械的轰隆声吵醒的,她收拾好下楼,郑阿姨正端着一盆包子往餐厅走。
“早啊佟老板。”
“早,郑阿姨。外面什么声儿啊?”
“牛家的在打地,天气差不多,要开始烧肥了。”天气逐渐转暖,村民们都逐渐开始为春耕做准备了,冻实了一个冬天的土地要开始松土。佟前小的时候这项工作要么是用牛,要么只能人力挖,经常出现一家的牛全村排队等着租借的情况。
她还记得小时候外婆家要租别人的牛,不仅要租金,还要提前准备好牛的草料,甚至还要做一桌饭款待牛主人。那时候家里有牛的人家每年春天都会有一笔不小的进账,奈何平时照料也要人力和时间,所以一个村只有那么两三户有。
现在情况好了很多,狠狠心两千块就能买一个手推式的农耕机,就算是租,也比以前要效率高得多。
佟前拿了两个包子去外面,慢悠悠地闲逛到田埂上,牛老头看见她过来,笑着跟她打招呼,她递过去一个包子,对方停下机器,和她拉扯了两句才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接过。
“铜钱儿啊,我是听说你回来了,回来多久啦?”
“也就个把月,今年这是打算种点什么?”
“种点菜籽,喏,看着天气不错赶紧把地打了,问你外公他们借的机器。赶紧打完心里少一桩事,就借一个早上,下午他们还要用呢。”
“那你忙,别管我。”
佟前蹲在田坎上,看着老人推着机器来来回回,闻到翻起的新土混合着植物的味道。太阳暖洋洋地照着后背,简直惬意。
等她懒洋洋地晒完太阳回去,徒步队伍已经上山了,小院里重新安静下来。咖啡厅里刘小安在做作业,季青实坐在她旁边写教案,时不时转头看一眼她的进度。
“方程列错了,注意读题。”
佟前走到刘小安背后弯腰看她的字,刚想说句字写得不错,被旁边的季青实一个眼刀吓住,下意识把手背到了背后,站直。
“别打搅,容易分心。”
刘小安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她一眼,她回以爱莫能助的眼神。
“那什么,我去看看今天中午吃什么。”
遁了遁了。
中午刘小安留下吃饭,说她爸爸中午要回来:“爷爷说今年种几亩玉米,剩下的都种稻子。姐,你能不能让奶奶种点向日葵,我说她肯定骂我。”就老人对于种地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地里种什么根本不是一个小孩子可以置喙的。
“改明儿我在院子里给你种两棵。怎么,你想吃瓜子儿啊?”
“没有,是我们科学老师说让我试试自己种点东西,我觉得向日葵很好看。”
屋后的机器声没到正午就停了,但外婆家门前却并没有车辆停留。刘小安中午垂头丧气地提着一篮子青菜来到小院,跟佟前说:“我爸说车子坏了,今天回不来了。”
季青实在她头上挼了一把。在这里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是常态,留在村子里的,都是舍不得房子和地的,但是种地最多只能自给自足,供不起孩子上学和各种附加开销,青壮年必须出门寻找生路。
刘小安的父母在市里经营点心店,已经是离家很近的工作,但依旧是很难见面。
小孩子的喜怒哀乐总是外放,佟前不知道怎么安慰,转而问道:“那地谁打?”
“爷爷说他去,劝不听。”
虽然外公不服老,但毕竟是快七十的人了,加上老年人对于机器的陌生,佟前怕他一个不小心受伤,于是转头往外走去:“我跟他说。”
季青实不知道她怎么和老人沟通的,回来时她提着一双胶鞋,上楼换了条背带工装裤,一边下楼梯,一边试图把长发全部拢在头顶,但失败。
“嘶——改天我去把头发剪了。”她有点怀念利落的短发了。
季青实看着她乌黑亮丽像缎子一样的长发,心道剪了未免可惜,于是起身说:“佟老板,我帮你扎?”
佟前愣了一下,“……好啊。”
佟老板提着一把椅子坐在了外面屋檐下,太阳正好落在肩上,很暖和。
季青实站在她背后,伸手将她的长发理顺,十指从晒得温热的发丝里穿过,不小心碰到脖颈的皮肤,让佟前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四年级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让老妈帮忙梳头发了,更是很久没和家人以外的人这么亲近过。
她僵硬地坐了十来分钟,最终结束时,感觉到身后的呼吸声离远,她陡然松了一口气。站起来对着窗户玻璃照镜子。
乌黑的长发被编成一条四股辫,长度缩短了三分之二,松松地搭在左肩上,辫子没有特意拉紧,看上去蓬松柔软。
比平时散发或者马尾利落了很多。
很好,不用剪了。
佟前转来转去地欣赏了一下,然后转身和季青实道谢:“谢谢季老师,季老师真是心灵手巧。”
季青实笑笑。“你要去地里吗?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佟前看了眼她干干净净的运动鞋,“地里脏哦。”
“没事,我没见过。”
对上季老师真诚的眼神,佟前能说什么,当然是答应了。
机器不大很好操作,效率也高,最大的缺点就是噪音太大,季青实两手握着把手,从东头走到西头,除了轰隆隆的噪音根本什么都听不见,自然也没办法和田坎上的季青实闲聊。
都市丽人换上胶鞋在田里开手扶拖拉机,画面居然也很养眼。季青实拿出手机,调出相机,放大画面,拍了一张。
画面里佟前两手戴着劳保手套,用力地握着机器把手,因为出汗撸起了衣袖,露出一截小臂,皮肤是常年被困在格子间里还没养回来的过分白皙,能看见上面紧绷的肌肉,随着动作一松一紧地跳动。
她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眉头会微微皱起来,没有了平时懒懒散散的松弛样子,配上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竟然有些生人勿进的冷冽感。
冷硬的土地被翻出柔软的内里,散发出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对季青实来说很新奇。其实算不上难闻,反倒让人觉得很挺舒服的。
她环顾一圈,在旁边堆叠的干稻草上坐下,盘腿看着佟前来来去去地劳作。
蓝天,阳光,土地,河流,脚边的嫩芽。村庄给人的感觉总是温和包容,令人安心。
山区的地块分散,佟前弄完一块地中途休息时,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现在又回来的季青实。
季老师手上提着一个竹编篮子,沿着田坎往这边走。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佟前想起国外电影里流落森林的公主。
田坎很窄,只有成年人两掌长,一侧高出下面的地块一米多,不习惯的人必须像走独木桥一样时刻注意脚下,不然一不小心可能会摔下去。一般摔不出好坏,但是会很丢脸。别问佟前为什么知道。
季老师走得慢,走到了目的地,抬头才发现佟前停了工作一直盯着自己。
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走到她身边,对于未知的领域抱有敬畏感,生怕自己一脚下去会毁了佟前的工作成果。于是提起篮子对她那边说:“郑阿姨做了小蛋糕,说给你尝尝。”
佟前看着她试探着伸出脚又收回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她停了机器,大步走向季青实。
她大大咧咧地在田坎上坐下,两只脚悬在空中,季青实还是坐在刚刚的稻草上,从篮子里拿出一盘小蛋糕和一个保温杯。
盘子是复古款搪瓷盘,上面画着红花绿叶,中间放着一块三角形的黑森林蛋糕,不得不说郑阿姨真的太有水准,竟然做得和蛋糕店里卖相不相上下。
只是这中西混搭,真是令人观感复杂。总体有一种,尼古拉斯·赵四的优雅感。
她拿起叉子尝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爆开,对她来说甜度有些超标,但是总体还是不错的。她拧开老干部保温杯,发现里面居然是咖啡,醇香浓厚。她眼睛一亮。
简直完美。
“哇,神仙日子。谢谢季老师。”
季老师表示不客气,并且撑着下巴看着她完成了这一顿上午茶,仿佛在看吃播。
吃完了东西,佟前拍拍屁股站起来,朝着季青实伸手:“起来季老师,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季青实从她微微扬起的嘴角上感受到微妙的恶意,她浅浅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掌,一个借力站起来。
温暖的掌心一错而过。
佟前放开她,弯腰一把提起稻草,对季青实说:“这下面有宝贝,你看看。”
季青实不疑有他,以为是什么野果子,于是在她移开稻草的时候蹲下身凑近去看,蓦然和一只青蛙眼对眼,那青蛙下颌鼓起,在她瞪大的双眼中,冷漠地:“呱——”
然后朝着正前方一个跃起,伸长的健壮双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突如其来的突脸吓得季青实人都僵硬了,根本来不及躲,只能偏过头闭起眼睛做一点聊胜于无的挣扎。
但是预想中的冰冷触感并没有出现,她慢慢睁开眼,看见自己面前一只握紧的骨节分明的手,拳头两侧分别是青蛙生无可恋的脸和肌肉结实的大长腿。拳头的后面,是一张贴近的,笑意盈盈的漂亮脸蛋。
再次瞳孔地震。
一向冷静自持的季老师终于迎来到这里后的第一次爆发。
最终这场整蛊以佟前把青蛙放回老家,并被季老师拿稻草打了十下手心为代价结束。
佟前看着冷脸的季青实,有点后悔自己的幼稚,她伸手牵住了对方的袖子,小声认错:“对不起季老师,我就是欠,你别生气了,真的对不起……”
佟老板向来能屈能伸,能提刀踹门,能撒娇卖乖,季青实乜她一眼,看着她那只抓过青蛙又来抓自己袖子的手,有点点嫌弃。
察觉到她的目光,佟前飞速收回手。
季老师提着篮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本以为这场闹剧会持续很久,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写小作文的佟前悔不当初,听到敲门声恍恍惚惚地去开门,没想到看见了门外的季青实。
“季老师!那什么,这么晚了,有事儿?”她还是很心虚。
“刚刚北京那边的教务处联系我让我交材料,我没带电脑,方便借用一下你的电脑吗?”
佟前怎么可能说不方便,殷勤地去开电脑了。
身后跟着她的季青实也松了口气,佟前好像没有生气。
其实她不怕青蛙,以前实践课程还专门做过青蛙的观察日记。那会儿完全是没反应过来加上被突脸吓蒙了,睁开眼看见佟前贴近的脸时又莫名紧张,才佯装生气的样子。
后来想想,佟前只是想逗她玩儿,自己的表现肯定让她很不舒服。
现在看来,应该还好。
太好了。
青蛙:多冒昧啊你俩[小丑]
回来啦,对不起鸽了这么久,卡文加拖延症直接令我失去效率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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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青蛙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