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山书院,立院不过区区八载,却在平州一带极富盛名。
世家芝兰玉树,朝中寒门新贵,不少人都曾求学于此,渐渐的名号竟也不输大隶的老牌书院。
书院里更有一块「其惟春秋」的御赐匾额,而同这匾额一起来的,还有代表帝王关切之心的万卷藏书,这些东西,一同被放在书院的藏书阁里。
既有此殊荣,想求学于此的人更是挤破了头。但,想踏进书院的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书院极重才学,不看贫富。但入学考卯足了劲,进书院也并不是稳稳当当的事情。
学子仪容,书院也特别考究:太高太低太肥,脸上太油还坑坑洼洼的歪瓜裂枣,书院一概拒收。
只有仪态、才华、品德兼备之人才能列入备选。由此,入院的书生虽不能称得上是万里挑一,但筛检筛检,千里挑一绰绰有余。
故不少学子盼来冠山书院的入学令后,除了把它装裱起来当传家宝外,家里还会大摆三天流水席。甚至有的学子在被拉去宗族祠堂,告慰祖宗显灵······
所以能在这书院里读书,简直是智商与颜值的双重肯定!待学成归来,那议亲的人家能从门口排到玉门关外!
不过,这盛名之下,冠山书院却有两处为世人诟病。
书院饭堂为其中一怪。
识文断字的书生们贯来仁厚,只把那饭堂里的菜式笼统地称为「糠」,听上去颇人畜无害。
可实际上,那饭堂里的饭菜简直难吃到令人发指。
初来乍到的书生们第一次于饭堂用餐时,那菜一进嘴,直让这群年轻的书生们抱头痛哭······
由此也形成了书院饭堂独有的盛景:
龇牙咧嘴的老油条,泪眼滂沱的新书生,两种绝望中,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失去味觉,可以的话,期限最好是永远······
书院盛名在外,且饭堂臭名也不小,那定然不会没有嗅到这一致富商机的人。由此,也引来冠山书院第二怪——
自书院立院以来,声名是越来越旺,可能在书院外撑过一个月的饭摊食肆,竟一个都不曾有!
由此,这里也被生意人视为禁地,而那奇怪的规律,也被称作「诅」。
且经好事之人一通细数,应诅之人居然达一万三千五百六十二。更奇的是,历任摊主失败后皆改操别业,无一例外······
所以,不怪乎书生们看周氏姐妹总眼含热泪。
食车已收拾妥当,再看一眼石坊外,已是空荡荡,大小周终于死心。
而下山之时,姐妹两人自跟上山时一样,分立于食车一前一后。
这时并不需要像上山那样卡着昼食时限紧赶慢赶,虽能放松不少,但也需时刻注意路况。
细算起来,周盼穿到这大隶朝已有月余,每日山上山下地跑上一来回,这山景也陌生变为熟悉。
冠山景色,周盼日日瞧天天看却没觉得烦腻。特别是今日,倾盆大雨已停了许久,山路上,雾气也消去大半。
可虚虚实实间,周盼反倒想叹一句,这算不算人在画中游,到此一游的游。
眼前美景如画,思及以前的日子,她也顷刻之间懂得了恍如隔世的真正意味······
深吸一口气,周盼正感怀,木车却陡然停下。
“诶呀”一声。
周盼的脚背直直朝着木车轮子磕了上去。
低头查看,好在脚背只有些微红。等再抬起头时,她发现原是一主一仆拦下了她们的去路。
那对主仆此刻正拉着周汤问东问西,周盼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
伸手拦着食车的,是一位背着巨大书箱的书童,书童身后,则是一年轻公子。
公子剑眉星目,也算俊朗,看向人的目光,始终透着距离。
能看出两人极力想体面些,但风尘仆仆的疲态还是掩饰不住。
虽已停下上山的步伐,但他们的眉头依旧不自觉紧皱着,衣服也因抵不住爬山的热气而稍稍散开,腰间不佩饰物,腿部的旧衣物有撕裂的痕迹,鞋上也裹满草泥······
“是去冠山书院吗?”
打量完毕,周盼主动开口:“现在是在冠山山腰,你们还需沿着松柏路再走上一会儿······”
“什么!”
年轻公子险些破音:“居然还没到!”而后他冲着自家书童,下巴微微一抬:“我又饿又累,你!快给我想办法!”
书童转头,盯着自家公子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只略一思索,他便朝着周盼周汤开口:
“敢问二位,食车上的是何物?”
“此物名为饭团,”周汤一脸骄傲地抢先回道,“这是平州近来最为时兴的吃食!”
周盼也适时掀开食桶。
“就这些!?”
两人极有兴趣地凑上前去,待看清食摊上的食料后,书童指着干皱的黄瓜条先炸了锅:
“穷乡僻壤,果真是没人见过世面!”
“平州城已沦落至此,得靠这些不伦不类的玩意充台面?”
“怎么,凑在一起搅和搅和充猪食吗!?”
此言狂放且无礼,周汤听完也是立刻变了脸色,嘴里刚蹦出一个“你”字,却被周盼拦了下来。
扣上不伦不类的大帽子,周盼确实不冤枉。
她食车上的食材算不得标准,是以蒸熟的米包裹各类食料而成······
若以粢饭团来说,得有紫米,油条,榨菜之物。可按日式饭团来论,也不会这么大,外表还得包层海苔。
但如此乱来的搭配,反是她尽力搜寻出的食材。
平州地处偏北,山地广阔,比不上南方蔬菜物种的丰富,一年内种得的食材数量十分有限。
想做出标准的粢饭团,难度无异于登天。
即然不能全凭个人心意,周盼只能按照当地饮饮食特点来寻找替换。现在这木车里的食材,是她改了不下十版才最终定下来的!
自己的辛苦成果遭受如此质疑,是个人都忍不了,但此刻,她脸上不见丝毫愤懑之色,望向两人时,反倒露出一抹恬静笑意。
“确实!”
周盼缓缓开口:“小女食摊鄙陋,自是入不得眼。”
此言一出,那主仆二人互看一眼,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而另一旁的周汤,则是一脸震惊地猛然抬头。
坏了!周盼心里一紧。
自她穿来后,脑子里就一直没有原主的记忆,更不知道原主性情几何。看周汤的反应,定然是起了疑心······
脑里疾风骤雨,但周盼面上仍是一副沉静自持的模样。不管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报那「猪食」之仇!
“公子平日可是喜食新鲜蔬食?”
周盼贴心地为其送无礼送上借口。
“是又如何!”
见主仆二人眼里少了防备,周盼继续下饵:
“那公子能去的只有书院饭堂了,饭堂的师傅们皆有拿手绝活······”
“哼!”
公子却嗤笑一声,直接打断周盼:“想把我当傻子哄?书院饭堂饮食清苦,谁人不知!”
谎言已然被拆穿,周盼却瞪大双眼:
“公子竟然不知?冠山书院生徒万千人杰辈出,内有御赐额匾藏书万卷。”
“这书院能有如此气韵,冠山,岂能是寻常之地······”
“那又如何!”公子皱眉打断。
周盼不恼,还是笑笑:
“所以,饮食清苦怕只是些小人的酸言酸语罢!据我所知,书院饭堂每日所用,皆有讲究。”
“饭堂所用时蔬,皆是浸润天地灵气,一应现摘现用,上桌之前,瓜果蔬菜都经山泉细细淘洗;而饭堂里的鸡鸭羊皆生于野,野香十足且自有风味······”
“特别是这几日,山泉滋养的黄花鱼正是当季的时候,吃起来实是又鲜又肥······”
周盼嗓音清甜,如阵山泉沁入人心,主仆二人听得不由直瞪圆了眼。
见鱼咬钩,那山泉之音话锋一转:
“不过,”
周盼有些苦恼:“若是公子想品一品那当季黄花,怕需得再跑快些。”
“这鱼乃饭堂特供,每日可是紧俏的很呐!”
年轻公子哪里忍得,手一伸急吼吼地就要拽着书童离去。他已经完全相信了周盼的话,愈发觉得这小娘子不光脸上白净,眼眸澄澈,急人所急,说出来的话也甚是贴心。
两人匆匆跑出几步远,那位公子却骤然停下,身后的周盼忙收起脸上的得意。
岂料,那俊朗公子转过身后,却是慌里慌张地冲周盼行了个抱拳礼。
这回,周盼强压着嘴角正色拜别,确认两人走远后,她才肆意笑出声来——那书院饭堂里的特供,怕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了的。
见主仆二人快步离去,一晃已不见踪影。
周盼笑意还未收起,眼神无意向身旁一瞥后却赶忙正色。对了,还有周汤的事没解决!
果真有问题!
周汤见她这副变脸如变戏法的样子,一脸难以置信地连连退后,从上到下,打量周盼的眼神也全是狐疑。
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相貌,甚至笑起来嘴边的梨涡也一模一样!
但周汤心内无比笃定,眼前的这个人绝不可能是她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