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眼睛缓缓睁开。
云惜是被光线刺醒的,不止,还有耳边一阵马蹄声。睁开眼,她发现不对劲。
云惜:嗯?
这帘幔的颜色怎么是红色?和我的床幔颜色不一样,我的床幔明明是白色。扭头向左一看,心凉半截。
女君竟在自己面前,端庄的坐在床边,脸上笑眯眯的。而她的身后,是女侍卫巫鸢。
云惜未先开口,听她道: “云姑娘醒了。”
云惜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羽睫扑扇。
说着,云惜坐起身,倚靠幔柱边。女君的手覆在云惜的手上, “无事,云姑娘受了点内伤,吾带你进宫安排西方医师为你治疗。”云惜并没有感到自身哪里有伤痛,就好像是睡了一觉刚醒。她水灵灵的眼睛转了一圈,发现自己是躺在床轿上,再细细一看,这是女君的专用床轿!
红色的……床幔,不就是说女君见邻国国主才用到的床轿!
床轿与坐轿一样,都是由马牵拉奔走。唯一不同的是,前者可坐可躺,后者只能坐。
女君似乎看出云惜的小心思,浅笑道: “云姑娘不必担心,是吾应允的。今早李侍卫去云姑娘小院饲喂小白,发现姑娘晕倒在院子里,发了凤凰鸣。”
凤凰鸣,宫中最高密令信号火。
“吾想着可能是姑娘出了事情,心急的连吾带轿赶了过来,见到姑娘后,吩咐巫鸢将你放这轿上。”女君提到巫鸢时,面颊稍侧,并未完全转移。面颊大部分是对着云惜的,眼睛也是。
话落,云惜视线越过女君身侧,看向她身后的女侍卫。说来云惜之前只见过她一次,不过是个紫衣裙摆的残影。今天倒见了真真实实的人,也是个俊美的姑娘。一身紫衣束身,乌发高挽,垂手而站,右手拿着一柄银剑,光照下泛着冷寒,看起来和李鹤一样大的年纪。
云惜心感异样的是,她与巫鸢对视的一瞬,对方眼神似乎有一丝躲闪之意,随后又坚定的看着自己。
云惜不在意,礼貌向她点头道谢。
“话说回来,云姑娘那么快回来是在吾预料之中,姑娘受得内伤……可是遇上那魔族圣女了?”云惜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握紧了些,昨夜紫衣女孩的一言一笑似乎在眼前虚晃,不由自主地跟着一笑, “未曾遇到。”
巫鸢眼中不易察觉地一闪,随后正色。
女君眉头微蹙: “那云姑娘的伤又是为何受得?到底遇到什么状况?”
女君见云惜醒来时本就无血色的面容,现变得更白,心里不禁担忧。
云惜想要答话,可嗓子突然像被堵住一般,感觉一阵胸闷,眼前眩晕,有些喘不上气,心里果然道: “不是吧,本以为毒娘子的一针可以压下去……看来是我轻敌大意了。”
她轻闭上眼,感受体内自行运脉的寒气蔓延心口和大脑。
女君见她模样,没有追问,眼底掀上忧丝。
须臾,云惜只觉喉咙痉挛,眼前发黑,一口黑血喷出挤出虚无一句: “中毒。”没了后话。
“云姑娘?”
“云姑娘!”
见云惜口吐鲜血昏过去,女君一向稳重的仪容这时也失了色,身子一下子站起来,惊道: “李侍卫!快些!再快些回宫!”
巫鸢见床上那张垂下白得瘆人,嘴角在渗血的脸,眉头一紧,身子不动声色走上前一步止住。
坐在轿头的李鹤听到轿子里的声音,心下顿感不妙,手上加大力道,一边挥动鞭子一边回道: “是!女君!”
祁门堂——皇家药殿。
屋内似有似无的烟雾缭绕,那是点得药线,用药做得线香。
檀木榻上,躺着的姑娘看着面色惨白。她眉目不瞧着有什么动静,柔眸阖着,羽睫修长,呼吸微弱,弱得见不得胸口起伏。此时若让人见了,哪怕说这床上躺了个死人,都有人信。
黑白分明长胡子老医师为床上的人的头顶施了最后一针,卷了针袋,眼神像是叹气,嘴巴先呼出口。
坐在八角桌边的女君开口问道: “西方医师,云姑娘人现如何?可知中得是何毒?可有解法?”
面对女君的一连三问。西方里凝眸,语气沉重道: “暂时无碍,云姑娘自行运动体内的寒冰之气护住心脉和大脑,臣已为她施针,相当于多了一道屏障,此毒眼下对云姑娘构不成威胁,只需臣配药抑制毒素蔓延,再由云姑娘自身净化即可。但她中得毒……”一时迟疑,他拱手道: “臣听闻暗域毒场研制出一中新毒。主要以砒霜、乌头棘和幽兰,这三种毒提炼而成,合而称‘乌兰霜’。”西方里沉默一瞬,继续道, “此毒比当年幽兰无论是毒性还是成瘾更甚,云姑娘所中之毒,应是乌兰霜无疑。”
乌兰霜?
屋子里除了躺着的、坐着的和施针的,还站着两个人。
站在女君左侧的巫鸢垂眸,似是在思索。站在女君右侧的李鹤欲要张口,可女君在场心里不敢多说话,紧闭上了嘴。
女君搭在红木桌上的手微微一握,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烦请医师细说。”
西方里道: “臣前日收到一包乌兰霜,是刑侍上领审问一名盗窃犯,从其家中搜寻而得。”
刑侍上邻应知否,是刑贞堂一把手。
西方里道: “女君应知,幽兰是一种可以麻痹人的神经的毒素,沾染上成瘾大。幽兰花是前朝君王引进,入药确实可以缓解病痛,但几年前暗域毒场利用幽兰花提炼出幽兰晶粉,目前害人比救人的作用更为强大。女君英慧,建立虎门禁毒。尽管上卫和中卫这两位行卫大人禁毒能力出色,但根源上我们始终无法除尽。”
虎门是沈愠继位时创立的禁毒派,虎门最高禁毒行卫是上卫古星蓝,其次是中卫微生羽。
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乌兰霜已经悄无声息进城,而暗域他们没有本事铲除。
只要暗域一朝不除,国民便一日不安,最后这事只会上升到国君无能,从而引发国民暴动。
女君心里泛上怒气,不表于颜色,微握的手突然攥紧,道: “吾知道了。”
“李鹤!”
李鹤还为云惜的事情神游,突然听女君叫他,身子一震,颤道: “在…在!”
女君站起身,端手道: “这事交给你,嘱咐虎门和刑贞堂去办!”
李鹤正了腰间的佩剑,行礼道, “臣明白!”后退两步,大步流星跨出门槛。
女君轻声道: “巫鸢。”
巫鸢面色依旧从前, “臣在。”
“吾要闭休。”
巫鸢心中了知,答道: “是。”
所谓闭休,不过是女君待在寝殿,少则一日,多则七日闭门不出。
屋内的人不出门,外面的人不得进,由巫鸢在寝殿门外看守。
是女君下得规矩。
无人知道女君闭休作甚,她是一国之主,做臣子的自然不敢妄加揣测,往好地方想,当是为国祈福罢。
女君闭关,云惜心下了解。只有发生像今天这般大事件,她便要闭关。
云惜合上的眼皮轻轻动了动,听到那似乎带点火气的步子跨出门外,放快了呼吸。
巫鸢跟在女君身后,她前脚踏出门槛,眼角视线一扫床上的白色身影,随着后脚一道离开。
西方里站在床边,心里默数完十下心跳,抬起眼皮,用胳膊把长到地的胡子揽到腹部,蹑手蹑脚地向门口走了几小步。本在自家殿里,却像个贼一样探出脑袋观察门外动静。
眼见殿外已经没了女君和侍卫的影子,西方里这才闭眼深吸一口气,放松四肢走到桌前端起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两口道: “行了惜儿,人都走了,这会就别装着,起来吧。”
话落,床上的人睁开双眼,扶额慢慢坐起来,头晕的在心里“哎呦”一声。
“你这丫头,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要是你师父还在,见到你这副模样得多痛心啊!”西方里不忍心说重话,搬出玄清真人提醒她。
云惜保持方才扶额的姿势。
西方里见她姿势不动,散下的乌发遮住她半边脸,看不到她此时脸上的神情,心知提到玄清真人伤她心,暗骂自己多嘴,忙道: “哎哎,惜儿。你别难过,你师父在天之灵肯定不愿看到你把自己搞成现在这副模样,她多疼你啊。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我都看不下去,更别说是你师父了。”
云惜沉默不语。
西方里放下杯子,走上前沉声道: “若不是这寒冰之气护住你,哪怕是药神竹绘笙檀现世,也不一定能从阎王那里讨回你的命数。惜儿,你……”
“师叔。”云惜打断他的话。
西方里心一提,感觉她下一句话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问道: “怎么了?惜儿,你说。”
云惜扶额的手放下撑床上,闭上眼睛,仰头道: “我师父是怎么死的。”
她问得过于直接,西方里不禁道: “此话何意?”
云惜头扭向一边,直面西方里,道: “昨夜,有人委派暗域庄天明刺杀我,与他打斗时,我遭到毒娘子的偷袭。”她低头自嘲一笑, “我的五感真是愈发差了,尽然遭到五里之外的袭击。”话说到此,云惜想起昨夜那一幕,继续道: “与庄天明打斗之前,他说的话让我很是在意。”
西方里瞪大眼睛: “他说了什么?”
云惜道: “他说……我差点死在苍冥派手上,连师父的仇都报不了。师叔……你说他说这话会是故意框我吗?”
一个杀手准备灭掉猎物有心诓骗一个人吗?
云惜自觉不可能。
西方里听完不语,目光下沉。
殿内一片沉寂,连同空气一起凝固。仅剩下二人,你不言,他不语。
云惜太想听到一个答案,可这答案始终无人替她解答。目前的一丁点希望全寄存在眼前这个师父尊敬的长辈身上,他是唯一可能知道一些事情。云惜心里清楚,想从他口中扣出一点自己想知道的信息,略微困难。
云惜从小跟在他和师父身后,他那守口如瓶的性子,云惜是清楚的。
为何自己会失踪一年?这一年她身在何方?记得自己醒来一瞬,感觉沉睡百年之久。那股出现在体内的寒冰之气,莫名其妙闯进自己的身体,以及……心口的一道不同寻常的封印,封印了她自身的灵力。
这么多难以解释的谜团发生在自己身上,云惜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西方里难下抉择,他知道云惜心思细腻,怕自己答得露了破绽,依旧和她打着“冷战”,一声不吭。
迟迟听不到师叔开口,云惜心里叹气:罢了。
“师叔你就算不说,我自己会去找……”
“师姐!”
答案两个字未落,一道明亮的嗓音在屋外响起,云惜一听就知道来人是谁。
身着鹅黄衣裙的姑娘蹬蹬蹬跑进云惜的视线,姑娘的头上挽着左右各一朵发髻由姜色飘带绑着,余下的飘带和散下的发丝落在身后,样貌和她的穿着一样,甚是活泼明艳。黯淡的是,她脸上神色却是一副忧愁。
来此正是云惜的小师妹——姜今梨。
一见到她,云惜笑道: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还好好的。”
姜今梨听后跺脚,道: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我听说师姐你中毒昏迷不醒,现在……如何?”
姜今梨刚想问得是云惜现在为何如此清醒。见她神色如常,转了问法。
云惜竖起一根手指,眼神示意她小声点。
姜今梨明白,眨眼用力点头。坐到床边,拉起云惜的手,用眼神道: “师姐你说!我听着!”
云惜: “……”扬起下巴,朝旁边一点。
姜今梨看见被自己忽略的师叔,脸色一愣,立马站起来行礼道: “师叔好!”直起身子, “刚进门过于着急,未瞧见师叔,是弟子失礼了。”
沉默已久的西方里摸了一把胡子,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平静道: “无妨,你也是担心惜儿。”
提到惜儿,西方里直视床上坐着的人,道: “等我后日处理完事物,再与你详细说说我知道的。”他背起双手在身后: “今日想做什么便去做,只要不受伤。”说完,整理药箱。
云惜猜测他此刻说的话是考虑过的,深信不疑道: “好,师叔说话算数。”
西方里拎起药箱,头也不回跨出殿外。
云惜和姜今梨一同向出门的背影礼别。
礼别完,姜今梨坐回榻边,一脸疑惑道: “师姐,你和师叔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云惜道: “你刚来,能听懂就怪了。”
姜今梨抓起云惜的手摇了摇,撒娇道: “好嘛师姐,你就和我说嘛,人家也想知道。”
云惜没有考虑,温声拒绝: “没什么事情,中毒的事日后再说。对了,玉轮可修好在你身上?”
玉轮是清河派弟子相互联系的法器,材质是绝无仅有的昆仑琉璃玉,清河身份的弟子人手一枚。向玉轮注入自己的灵气,玉轮得到标识,只为第一个注入灵气的人使用。问玉,顾名思义是用玉轮传话给对方。每次问玉给某个人或者多个人时,只需先开口呼唤对方的名字,玉轮自会交织对方的灵气,建立一个无形的空间,供两人交谈,自然传不到别的弟子玉轮中。
云惜的玉轮在自己失踪回来时,是碎了的,碎在身边。
现下问姜今梨,是几月前终于找到修好它的方法,交给了她。
姜今梨从怀中掏出一枚珊瑚红玉,递出去道: “修好了,费了些功夫。不知道问玉有没有问题。”
云惜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看,指腹轻轻摩挲,完好如初看不出裂痕。满意地谢道: “谢谢今梨。”
姜今梨一噎,想起师姐现在无法动用灵力,也就没办法唤醒玉轮。
“师姐……”
云惜知道她想说什么,抚摸玉轮,笑道: “无事,修好就够了。”
这话听着像是安慰她刚才无意说错话的,姜今梨抠着手指,此时应该是她安慰师姐才对,怎么反而被安慰了。
“阿凝她现在还好吗?”云惜询问得是师妹上官凝。
上官凝,是清河派弟子,亦是上官府大小姐,人称京城第一“仙”女。此仙女同彼仙女,也非彼仙女。这个仙字,一是称其容貌,二是称其身份。简单说,本人长相如仙女下凡,还是仙家四大派之一清河派弟子,则之为仙。其父是朝廷首辅上官纪梵。大户人家的姑娘从小难逃不了父母早为其订下的娃娃亲。
上官凝一出生就被许配了婚亲,与她牵线的是边鸿大将军的长子江煜,是隶属明律司的少卿,羽衣卫首领。
姜今梨点点头道: “凝师姐过得很好,现下陪着江指挥使一起解决案子。”
云惜问道: “什么案子?”
姜今梨抿嘴,看似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蹙起眉头,五官拧在一起,神情一阵难言。
云惜坐直了身子,联想到前两天秦夫人和猪肉摊主提到的怪声,心里涌出一股难言后怕,抓起她的手道: “到底怎么了?”
“师姐疼疼疼!”云惜立马松开她。姜今梨揉着手腕,道: “是问侯画师,他死了。”
“那个声名远扬,能画白骨复活人的仵作画师。”
云惜一听和“怪声”无关,先是松了一口气,问道: “如何、何时死得?”
姜今梨打了个冷寒,道: “前夜家中……扒皮。”只见姜今梨右手颤抖着举起,从身侧绕过头顶,再到另一身侧。
“地上全是血,血红血红的。扒了皮的尸体安置在椅子上,你能想象吗师姐,他就坐在椅子上,唇割了露出上下两排,白白净净的牙齿,两个琉球大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你呲笑……呜呜呜,一想到那个画面我就一阵犯呕,听说江指挥使脸色也不大好看,真的吓人。”
她说话哆哆嗦嗦的,云惜确也听懂了,道: “从未见过如此之狠的作案手法。”
“可有线索?”
姜今梨看似恢复平静,实则内心微恐,摇摇头: “没有。现在百姓议论纷纷,把箭头指向了妖怪。他们认为此事定是妖精所为。”
云惜无言,掀开被子,一边穿鞋一边道: “他们得了什么小道消息,何以见得这件事又是妖怪所为。”
一幅画面再次唤醒云惜的记忆,一根针似的刺进她的心:一个矮小瘦弱的獾妖母亲亲眼目睹自己诞下不足一月的孩子吊死在树干上,发出声嘶力竭地悲鸣,风一吹,小家伙的身体跟着摆动,就像在荡秋千。
姜今梨拉起云惜的裙带,待她站起,拦到她的身前。云惜神色冷然,目光清幽,像一潭深水黑不见底,令人琢磨不透。
姜今梨一愣,在她心中,师姐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无论是语气、声音还是态度,现在都发生细微的转变,由明到暗的转变。姜今梨定神,不甘示弱仰头道: “师姐你这副样子,又要去哪,还能去哪?”
脑中转念一想,她恍然大惊道: “你要去暗域?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要去我陪你一起去!”
姜今梨故作生气撅嘴瞪眼,云惜心里是一阵好笑,没心情打趣她: “没事,暗域的事先缓缓,我去看看阿凝。”
“哦——”姜今梨像焉了的白菜,瞬间浇了气势,屁颠屁颠跟在云惜身后走出殿门。
暮色渐晚,迷雾升涌,一股不可言语形容的诡异笼罩这座繁华富丽的京落。
上官府——凝霜院。
华衣姑娘手帘衣袖,葱白玉指握木瓢柄,在陶土瓷缸中取一瓢清水,淅淅沥沥浇给眼前大片鸳鸯花丛中。
“真是神奇,眼下时月,它竟然不凋不灭。”云惜眼中映照月光,眼底起笑潋滟。
“这鸳鸯花和我们小时见得有些不同,这种花期长的,是南蛮国花。地域不同,生长各异罢了。”上官凝放下木瓢,搁于石台上, “师姐你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偷偷去禁仙采鸳鸯花?我们偷偷去了那么多次禁仙,却也只被师父发现了一次。”上官凝眉眼一弯,想到一幕,轻笑道: “当时第一个被发现的是阿梨,那孩子藏不住事,在师父的‘严问’下找到了我。师父一说要惩罚我们,你偏偏跑出来坦言是自己一个人的主意,我和阿梨是被强拉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云惜道: “结果呢,我们三个人在山下跪了三天祠堂。今梨身子弱,易招蚊蝇喜咬,三夜下来她可真不好受,况且我们被定住身子无法动弹,也用不了灵力,不然还能帮她赶赶。”
上官凝似乎想到什么,眉头微拧,浅笑道: “师姐,我好像记得当时那个小庙里还有一个小孩子吧……”
云惜转回去的脸别了回来,疑道: “小孩?”
云惜想了一想,好像当时真的有个脏不拉几的小姑娘,似是五六岁模样,看起来矮矮小小的,灰头土脸摸不清面容。
上官凝道: “师姐你不记得吗?当时她可是给你赶了三夜的蚊子,三天后出关,你身上的蚊虫咬包是最少的。当初你怎么说她都不停,着了魔一样给你抓蚊子。后来我们再去祠堂找她时,她已经不见了。”
听她这么说,云惜记起来了,记起这个小姑娘。令她印象深刻的倒不是小姑娘为她抓了三夜的蚊子,而是在身边二人熟睡时,她一个人睡不着,夜冷风寒,她又是三个人中衣身最单薄的,冻得微微发抖。小姑娘应该是注意到自己身体寒凉,走过来慢慢蹲下,小手抚上她的手指,云惜被一阵酥麻感刺激全身,睁开眼。
月色下,一大一小的眼睛,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显然小的更加无措。云惜以为她要说些什么,被自己吓到了,轻声问道: “你怎么了?”
小姑娘噤声,差点缩回的手停在云惜指尖,她望了云惜好一会,似乎在心里下定决心,一下握住云惜的手。
小小的脑袋低在她眼下,云惜错愕地回望她,不是因为她突然的动作错愕,而是因为这小姑娘正源源不断给自己输送温热的灵力。云惜能清楚地感受到温热充斥全身脉腑,一个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小孩,为什么会有如此充沛强大的灵力?这才是她错愕的真正原因。
池塘水面,点点波光与月光交辉,云惜静立于石柱边,仰望着那轮明月。微风拂过,带起阵阵花香,沁人心脾。
上官凝道: “师姐今日前来可是为了近日发生的剥皮案子?”眼睛转了半圈,无奈笑道: “这件事不应该让你知道的,此事已经传满全国,想瞒住你,是不可能了。”
云惜低声苦笑,哑声道: “我就怕再次发生重演,如果当时能早点到的话,小…”声音突然停住,上官凝面颊稍侧,注目着她。云惜继续道: “…小鱼儿就不会死。”
上官凝清眸低垂,一只手搭在云惜肩上,安慰道: “师姐...那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他们太贪婪,那种情况任谁都没有办法去救下所有妖怪。”
云惜道: “…我知道……我知道。”反握搭在肩上的手。
上官凝忧虑的神情突然正色,道: “关于问候画师的案子,有一个细节……不知师姐是否能够解答。”
云惜抬起头,看她道: “你问便是。”
上官凝道: “虽说问候画师是一名仵作画师,但听说在他成为仵作画师之前,私底下给官宦家的公子…”抿嘴默了
两秒,在云惜的目光下继续道: “画私房图。”
云惜:???
京城谁人不知,能为人画私房图的画师,多少有点断袖磨镜之癖。
那这问候画师岂不是……?
云惜不想继续深入,问道: “可他和妖怪有何关系?”
上官凝道: “这便是我想问的,问候画师的尸身上,有两处伤口,一处在脖子上,另一处在……”她似乎是不好意思开口,在云惜疑惑的眼神中,立马继续话题: “不解的就是第一个伤口,像是蛇类咬得,但是全宁安国最大的蛇都不会咬出那般伤口,看起来像是人……不对,嘴巴应该比人的还要大。咬状类似狼妖的牙印,但又不像是狼妖做出来。”
云惜想了想道: “还有没有其他特征?”
上官凝瞳孔微缩: “有。绿色的毛发,咬伤周围长满了细细绒绒的绿色毛发,仵作验过尸身,那绿色毛发不是生前长得,因此断定杀害问候画师的凶手,是妖怪无疑了。师姐你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能有这种丧心病狂的手段?”
云惜摇摇头,道: “不知事情的原委,现下还是不要把揣测透露出去,以免弄得人心惶惶。也不一定是妖怪,像你刚才说得,能留下两个孔的咬伤,还有一种可能。”
上官凝道: “还有一种可能?”
云惜点点头,回想道: “十二年前,东皇山下,由十二条石链,三十二条铜链锁着一具镇尸棺,遭人破阵,人尸皆空。”
上官凝竖起耳朵,眼睛微微睁大。
云惜平气道: “镇得是四大尸王之一——青王魃僵。”
“魃尸?”上官凝支起下颌,思索道: “可是师姐,如果是他,十二年前不见难道是偷偷修炼去了?为了今天现身目的是什么?”
偷偷修炼?云惜笑道: “莫不是和江公子在一起久了,你的想象也越出奇了?”
上官凝小脸微红,把脑袋别到一边,给云惜留下后脑勺,幽幽拒绝道: “没有。”
云惜心情似乎好了点,摸了摸上官凝的发髻,轻轻道: “是个猜测,刚才你有提到尸身上的伤口,那伤口算是我的一 个依据。真实如何,还需我明天瞧瞧。
不逗你了,明日我与你一同去案发现场。”上官凝转回头, “今日你早些休息,我就不留了,小白还在家等着我。”
“师姐,发生这样的事你有何感想?”上官凝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她,可听到师姐的回答心里有些失落。
“神佛都无感想的事,我有感也不敢想,想多了折磨的是自己。别送,今梨问的话就说我走了,估摸她又和你哥对弈对得不亦乐乎。”
上官凝知道说再多挽留的话也留不下眼前人,不舍道: “师姐慢走。”目送那道纤细背影离去,眼里带点恋恋不舍。走在前面的人停下脚步,转回头,并未完全转身,她摆摆手继续向前走, “明天见。”
灯花长街,街道一眼看不到尽头,灯火通明。小吃摊霸占长街一边,摊主把手中的锅颠得如火如荼,时不时表演一下口喷龙火。女君继位,废除宵禁,百姓的生活过得些许自乐,云惜走走停停,停下来看看妖精铺摊上卖得新奇小玩意。
再经过一家卖云纱灯的小摊,她彻底驻足,挑起一盏捧在手中。灯罩采用细腻的纱布材质,透过微弱的灯光,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光芒。灯面绘有一幅淡雅的山水画,墨色在纱布上略显晕染。图案之间,纱布纹理清晰可见,质感轻盈飘逸,宛如云雾缭绕。整盏灯透出一种古朴典雅的气息。
“这灯真好看。”云惜忍不住赞道。
“姑娘要是喜欢,便拿去吧。”
云惜抬头,对上摊主的面颜,发现这摊主妖精是个头长绿叶的玉面少年郎,心里一奇,放下灯: “摊主怎做亏本的买卖,最近妖精生活恐怕是不太好,想来您的生意很好吧。”
“我见姑娘犹怜,心里舍不得收姑娘的钱。”玉面少年郎说话轻声细语,温雅有礼。
“舍不得那就全送好了。”那声音明显说的是他们。
云惜:!
玉面少年郎:?
身后的话声听着轻慢,云惜寻准声音的源头,看向斜后方。瞧见一个紫衣姑娘,脸上挂着的笑意不羁,正不急不慢走来。
云惜一愣,漂亮的明眸左看右看,最后正看道: “你怎么来了?万一遇到个法力高深的道长,恐多引来麻烦。”
洛衾歌笑得一脸不屑,手撩过落在身前一缕发丝, “那群上不了台面拿不出本事的人又打不过我。”洛衾歌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 “除了姐姐之外。”
云惜没有回应,面上礼貌回表一笑。
前半句还是实话……
后半句她可真不敢认。
“怎么今日想着了来玩?以前可未曾见过你。”云惜问道。
洛衾歌眉梢轻佻,支起胳膊手指敲着点脸,似乎很认真再想一个回答,然后放下漫笑道: “因为姐姐在这,想见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