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布落下,云惜眉头忽地蹙起, “那是什么?”眼神凝聚,视线拉向远方。
远处,有一个约三尺来高的土坡。土坡之上,密密麻麻的,聚集着无数颗黑色的圆球,周身萦绕黑气。这些圆球的动作整齐划一,不停地上下跳动。
魔谷内的生物长相各异,云惜没有足够的灵力开启灵眼观测,无法摸准那黑色圆球是什么东西。只得看出,那球的形状,胜似人的头颅。
一年前,云惜在上官府醒来,遗失了自己失踪一年的记忆。只知道自己醒来之前是被同门小师妹发现在寒冰川边上,并把自己带到上官府调理养息。而令云惜感到奇怪的一点是,她发现自己体内莫名多出来一股寒冰之气。云惜自身抵抗力极强,这寒冰之气非但无害于身体,反而还助她能够化为寒冰针。
云惜是清河派弟子,自小在玄清真人的教导下长大。这一捻针功法,便是玄清真人所教。
一捻针术法,听着如同是拿绣花针般简单,实则不然。有人拿得绣花针会绣得朵栩栩如生的海棠,有些人天生就是拿得起针绣不美花的那块料。
一捻针,以掌聚灵,化气成针,弹指之息,取敌人性命于瞬间,丝毫不留痕迹。取不取别人性命,在于运功人的一念间。气力和指力恰当,射中对方的睡穴,让人立马睡一觉也是可以的。而云惜的一捻针功法,六岁时便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这让玄清真人都不为之惊叹。
可惜云惜现在无法调动自身的灵力,现下只能选择体内的寒冰之气探探前处的异状。
云惜将手微微张开,调动体内的寒冰之气蔓延全身,顺着脉络汇聚掌中,取了一丝化为冰针。
指尖一弹,那枚冰针穿进不明群体。
刹那间,密密麻麻的黑色球体之中猛地冲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那尖叫声仿佛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带着无尽的穿透力和杀伤力,直直地朝着云惜刺来!这突如其来的刺耳声响,就像是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响,令得云惜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紧紧收缩起来。
这可大事不妙。
不行,要全部绞杀,会把圣女引来的。云惜举起手,感受到更多的气流汇入掌中,剑弦待发一刻,手被人抓住。
云惜:?
未等云惜转头看去,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云姑娘留手,这些小家伙可伤不得。”云惜心中一凛,停下了手中即将挥出的动作。
云惜轻轻呼气,这人何时到我的身后?为何我一点发觉都没有?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男音再次响起, “你若是杀了他们,遭殃的可是百姓。”
云惜道: “你是谁,那些又是什么东西?”
云惜被抓的手腕一松,她反手给身后一掌,跳到远处。
那人侧身,躲过了云惜的一掌。
二人相对,云惜打量了男人片刻,心里警惕。
面前的男子覆手而立,身高八尺,面貌俊美,眉目深邃。他肤色偏浅,一身墨袍,长发如墨挽取一半簪上,剩下披散身后,周身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冰冷之气。如果不是站在这里,这人更像是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手执书卷,姿态优雅矜贵的冷面书生。
然而这“冷面书生”并不冷面,他望着云惜时,眼中带着浅薄笑意。
他语气轻道: “稍等。”对云惜说完,一声轻唤: “破镜。”
云惜眼睁睁看着他的面前,现横一把通体燃烧蓝色火焰的箫。蓝色火焰渐渐淡去,露出箫的本来面目。箫色晶莹剔透,在月光的映照下,箫身的暗纹闪烁着银亮的微光。
“冷面书生”集中意念,破镜缓缓地旋转起来,竖在他的唇下。他的双手抚上箫身,和谐清净的曲调从箫中流淌而出。箫身周围缠绕着几缕蓝色烟雾翩翩起舞,轻盈地散开,经过云惜的身边,径直飘向那一群涌动的黑球。烟雾迅速扩散、蔓延,笼罩着整个空间。不到一口茶的功夫,那原本躁动不安的黑球,此刻却安静得如死去的婴儿,一动不动。
“收。”破镜如倦鸟归巢般拢回袖中。
云惜转回身子,清眸凝视着他。
“冷面书生”嘴角微微上扬: “云姑娘,刚才失敬,还望海涵。”话落,他拱手作揖,如谦谦君子般回表歉意。
云惜道: “无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冷面书生”惭愧道: “失敬失敬,云姑娘莫怪。”
云惜道: “你认得我?”
“冷面书生”道: “自然,云姑娘或许对我印象不深,可我们之前确实有过一面之缘。”云惜听了,心中更加疑惑,暗自思忖:见过?她对眼前这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应该说是从未谋面,何来见过之说?
“冷面书生”淡笑道: “自然是见过的。云姑娘,”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云惜刚咽下的口水猛地呛了出来。他道: “我是你的人。”
云惜一脸惊愕: “……?”等等,等等。什么叫做我的人?我何时收徒弟了?
刚才那一下呛得厉害,云惜还没缓过神来。她手握成拳,抵在嘴前,轻咳两声,定了定神,才开口问道: “我的人?你到底是谁?还有,他们是什么东西?”
“冷面书生”面沉似水,毫无波澜,嘴角却依旧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我乃是耶罗门,八大护仙之一的第七长湘子。”
耶罗门?
第七长湘子?
耶罗门云惜自然是知晓的,那可是仙家的门派,其地位犹如泰山之高,比普通修仙家更上一层楼。
八大护仙之名,她也曾从师父那里听闻过这般奇事,八大护仙之中,有一护仙犹如那瘸腿之马,拖了整个团体的后腿。若非如此,这八大护仙或许就可摇身一变,成为威震八方的八大护神了。
而这八大护法分别是:第一钟权、第二铁玄、第三仙老、第四和弦、第五和采、第六景休、第七长湘子、第八言律。
第七长湘子伸手,指向云惜后方。云惜顺着转身望去,听见他道: “那些是凡人的心魔,你若灭他们,与之对应的人会心绞而死。云姑娘应该知道,人的心魔,是除不尽的。”
那些黑色圆球像是睡着了,静得安眠。
第七长湘子道: “在下曾幸得姑娘相救,心中立誓,除非仙灭,此生定护姑娘周全。”
云惜看着他,微微倾身道: “实在抱歉,我没有印象。”
第七长湘子淡然一笑: “无事,我记得云姑娘便好。云姑娘心细善良,救助得人众多,不记得在下很正常。”
云惜惭愧一笑。
“好生热闹,小兄弟,你当我魔谷是随意践踏之地么。”
云惜:!
糟了,还是把圣女引来了!
第七长湘子面色一凝,走上前将云惜揽在身后。
距离二人不过五尺的那颗高大幽暗的树干上,赫然坐着一位紫衣女子,曲腿而靠,冷眸流转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和凌厉之色。她背对着月光,上半身笼罩在阴影之中,云惜只能看清她下半身紫色裙摆,剩下叫人看不真切。
云惜隐约感觉,那双阴雾下的眼睛再盯着自己,似是在笑。
云惜手腕推开挡在身前的第七长湘子,走上前,柔声道: “很抱歉,我们来此寻药,未打声招呼便到此处,惊扰圣女地方上的魔物,还望圣女勿怪。”
圣女笑语盈盈: “哦?勿怪?我当要感谢姐姐都来不及,何来勿怪之说。”
那声音听着疏离,疏离中带着点稚嫩,云惜心头一颤,站直身子,问道: “圣女何要感谢?”
圣女道: “姐姐忘了,方才姐姐的一针刺中这群心魔的领头,小心魔见主子受伤,一时失了神才中了那把破箫的圈套。”圣女有意在“破箫”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不然,今夜月圆之夜,可要闹腾一晚上。”
云惜心里一松,道: “这么巧,居然无意中帮了圣女。不过,圣女没有怪罪于我俩二人,我心里感激。此番前来,是想求问圣女借一样东西,不知圣女可愿意?”
圣女眸中微光闪烁: “好说,姐姐要借什么。”
云惜道: “九片白玉莲,不知圣女可行个方便?”
树干上的身影动了动,身子一歪,轻落在地。
暗处的影子朝向云惜走来,慢慢现清模样。她容颜绝世,双目点染魔族独有的深邃眸色,眼角微扬,带着一丝狡黠与不服输的神气。长眉如柳,略带几分恣意,为她的俏脸增添了几分不羁之态。
她身着一袭紫色长裙,裙摆随风轻轻摆动,衣摆镶嵌着银色的花纹,每一步走动都散发着点点星辉。腰间系着一条两指宽的黑色腰带。正慢慢向云惜走来,每一步都似乎踏着自己的节奏,轻佻而又自信。
云惜眼睛微微一亮,好一个机灵精怪的小姑娘。
眼前圣女的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个子却比云惜还要高。
圣女轻轻瞥了云惜身后的第七长湘子一眼,道: “当然方便,不过姐姐总是“圣女圣女”的叫着,听着怪显生疏的。我有小名,叫我卿卿便好。”
云惜道: “卿卿?”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好字。
云惜握拳遮住下唇,轻声笑道: “这名字怪可爱的。”
卿卿道: “姐姐高兴就好。”
卿卿的目光又瞥向第七长湘子。
第七长湘子对于眼前这个看了自己两次,两次看完又都无视自己的魔族圣女,感到莫名其妙。
这次,第七长湘子终于不当空气,直声道: “那个……”
两位姑娘听到他的发言,同时看向他。
第七长湘子面对两人的目光,心里一紧张,本想要表达的“你为何这般看我”这句话咽进嗓子,转而脱口而出,
“无事。”
卿卿一脸笑意: “我都忘了,还有个人在这呢。姐姐,他谁啊。”
第七长湘子保持微笑。
云惜看了他一眼,犹豫道: “刚认识的…朋友。”
第七长湘子依旧保持微笑。
卿卿一声轻笑: “哦,姐姐不是来寻药吗,随我来吧。”她向云惜递出一只手,云惜毫不犹豫把手搭上去。停顿间,卿卿对第七长湘子下了个令, “你,呆在这里。”语气听着甚是无情。
第七长湘子: “......”
云惜对第七长湘子回表歉意一笑,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第七长湘子微微点头应下。
魔谷夜凉风寒,卿卿牵着云惜,沿着一条上坡小道,慢慢走着,两人的步伐出奇一致。
云惜感觉那只攥着自己的手有些温热,不经意扫量一眼。要说眼前这个圣女拉着自己,似乎不太妥当,因为她的手掌并未触碰自己的手心,而是虚握着四根指尖。可她是圣女,在魔族的地位是和女君一样的高贵身份。云惜看着自己这样被她握着,心里有点不自在,又不好说放手。心里半推半就,终是道: “我姓云,云朵的云,名惜,怜惜的惜。卿卿听起来像是你的小名,大名如何称呼?”
云惜要稍微抬眸,才能与她对视。云惜问完蓦然想起,魔族人忌讳自己的名字公之于众,知道他们的名字,如同掌握命脉,若是遇见强大又心怀不轨的道人,多是给自己添麻烦。于是心里开始后悔,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卿卿眼角轻扬,道: “洛衾歌。”
虽不知是真名还是假名,云惜心里微松,便当做她不介意,亦或者说,她知道自己对她构不成威胁,报不报真名,对于她来说无所谓。
魔族人生来不详,他们诞生于人、神、仙的邪恶意念,无法生育后代。正如魔族灭亡前的魔界领头魔尊,他就是没有自己的名字,人称天渊君。这天渊君的称呼由来更加悬了,神仙之间传得是,他是世间无主之宰,混沌神的心魔,因此存于人间千万年。不过这混沌神是神界传说,毕竟无人见过,只在神界典籍中有所记载。
魔后,离火圣女,人类名字为殷灵灵。是魔界特殊的存在,她是唯一一个以人类的□□成为魔族人。因此,魔尊和魔后孕育出女儿洛衾歌至今是三界的未解之谜。
谜不谜的对云惜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自己能否完成女君的任务。
云惜想了想,道: “刚才那位“第七长湘子”是魔族人吗?”如果不是生在魔谷,又怎能驱动法力。
洛衾歌眸中星光流转,道: “不,第七长湘子一个呆瓜怎会像方才那般主动把姐姐护在身后。姐姐刚才见得那位,不过是鬼界新来的判官,阎闻聿。他是阎罗的侄子。貌似他和第七长湘子有过节,阎闻聿经常顶着第七长湘子的皮囊招摇过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第七长湘子明知,但不管。而他用得“箫”是魔谷的玉精幻化而成,姐姐方才见得不过是假象,是整个魔谷配合他们给你制造的假象罢了,当然,我也配合魔谷演戏,顺便给了他们台阶下。”
云惜道: “配合?卿卿如何得知他是阎闻聿?”阎闻聿这样做得目的是什么?不可能单纯为了好玩吧......
洛衾歌道: “之前和他打过照面,他身上的鬼气就是破绽点。想必姐姐自身灵力不足,无法察觉他身上的鬼气。魔谷不同于人间的高山流水,它有生命。所以说,对于闯入魔谷的人,魔谷会制造假象迷惑外来人。方才那就是个例子,那玉精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他会配合阎闻聿不过是想出去玩玩。我想,姐姐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想让他知道的秘密,不然,怎会从阴曹地府追到我魔谷这里来。”
她果然知道自己对她构不成威胁。云惜笑道: “卿卿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普通平民罢了。”
阎闻聿,有机会的话要好好查查他。
笑罢,两人无再多言语。二人走了三里地,上到高处,眼前一片开阔。
一片开阔的湖水,在月光下,波光盈盈。这一幕当真是美极了。云惜不由得呆住,道: “好漂亮的地方。”
洛衾歌举手放到嘴边,一声哨响。
哨响后,岸边湖面冒出一大串水泡,发着咕噜咕噜声。
然后,云惜眼中映出一只巨大的木船,渐渐浮出水面,那木船周身泛着紫色光晕,好似比它更巨大的圆球泡泡护着它。待到船底现出水面, “泡泡”破裂,整个船身掉在湖面上,溅起掀不起风浪的水花。
洛衾歌站在云惜身侧,手慢慢上沿,这次,云惜的手被她紧紧握住,道: “姐姐,我们上去。”
云惜莞尔一笑: “嗯。”
两人一同走上木船垂下岸边的梯子,行到船中,梯子便消失了。
整个木船甚是宽广,木船缓缓行动,云惜只觉得神奇,那是湖水推波助力,推行她们离开。
一眼望去,云惜心里舒畅许多,道: “魔谷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洛衾歌拉着云惜到一旁坐下,对着二人的船围降下一半,足以赏目美景。
云惜奇道: “真是从未所见。”她托起下巴,看迷了眼。
洛衾歌道: “我说了,魔谷自身就是生命。姐姐若是喜欢这里,以后可以经常来玩。”
云惜听了,认真道: “卿卿,整个魔界,就只有你一个魔族人吗?”
洛衾歌笑道: “只有我一个纯血魔族人。”
云惜感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之前人魔大战,魔族被灭,眼前这位魔族圣女的双亲也死于那场征战中,怎么想都不会再有其他魔族人,于是歉道: “实在抱歉,是我多问了。”
洛衾歌一脸不在意: “无事,事实罢了。”
见她一脸淡然模样,云惜心里泛酸,怜悯之感由生,想起自己是连个双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孤儿。
坐得时间久了,云惜愣愣盯着远处,脑中闪过几幅模糊画面。
这场景……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好像来过似的。
“姐姐怎么了?可是有不舒服的地方?”洛衾歌见云惜愣神,眉头微蹙。
云惜回神,解释道: “哦,并没有。就是坐久了,感觉眼前此景甚感熟悉。”看着洛衾歌一笑, “许是梦里来过吧。”
洛衾歌嘴角有似无似微微张着,像是要开口却说不出口,最终别回头,沉默不语。
云惜眼睛在她侧颜上,眼底漫笑,也别回头。
两人一同望着湖面,船行驶中,一朵纯白莲花行到两人眼前。云惜微微睁大眼,眼见它静静躺在湖面上,绽放九片花瓣,叶瓣如水晶,月光下,透出淡淡微光,美得朦胧。
洛衾歌站起身,指向湖面: “姐姐,这就是你要的九片白玉莲。要现摘才好用,治好那废……”话锋一转, “那勤奋为民的女君的心病。”
云惜手把发丝别到耳后,微笑道: “卿卿,真是多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