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已至,郢州城城门大开,贩夫走卒、途径商贾、各色人等渐渐在城门外列成长队,城门口的士卒仔细查验,或三人或两人被放行入城。
姚窕这两日每日去海云楼前会特意从城门口绕行,见到城门大开,她松了口气。
这几日听来往客人提起,那伙北狄人似乎已被宸王的人抓到,有三两个逃窜到郢州来了,虽是谣传,姚窕还是不免担心郢州会因此事封城。
等她到海云楼时,诸人都已到了,账房在柜台后理账,陈三在擦拭桌椅归拢杂物,厨房的几位大师傅在备菜,姚窕忙去帮忙。
早饭后陈三在门口招揽顾客,姚窕给掌勺师傅打下手,看着高汤的火候,她特意坐在迎风口,可以看见大堂门外。
这已经是第三天,姚宜还没来找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脱身。每过一天,她心中便多一分担忧。
日头渐高,食客陆续进来吃饭,大堂零零散散坐了些人。
姚窕帮着上菜,收碗,忙得脚不沾地,却仍不忘留意着门口的动静。
她将剩菜倒入泔水桶中,又端上壶茶水往前去了,刚踏进大堂,便看见一个少年,挎着个包袱,从外面步入大堂中,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
姚窕心中大喜,提着的水壶差点跌下手去,她心跳极快,迅速扫了眼四下,没什么人注意到姚宜,陈三正在招待另一桌客人。
见姚宜已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她快步上前,边倒茶边说:“客官要吃点什么?”
姚宜猛地抬头,只见一张蜡黄色的脸,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她,满是欣喜,她自然认出这是姚窕,低呼道:“姐姐。”
“嘘。”姚窕将茶杯推到姚宜面前,低声道,“喝了茶马上出去,在后面的巷子里等我。”
姚宜点下头,见姚窕走开了,她装作在看墙上挂着的写着菜名的木牌,看了会儿,像是没有中意的菜色,又起身出去了。
陈三看了眼姚宜离开的身影,没放在心上,转过身见姚窕走过来,脸上有点急色:“陈三哥,我有急事……你能否帮我照看着些,现下我要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这……”陈三看眼大堂坐着的几桌客人,人不算多,况且掌柜的也还没来,便点了点头,“那你可要快点回来。”
姚窕应着,往外走,出了海云楼,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并无异样。
姚窕低着头钻入海云楼后的小巷,姚宜早就等在那里,看见姚窕,立即迎上前来。
“姐姐!”姚宜低呼,脸上露出点笑。
“跟我走。”姚窕拉住她的手,往边上的巷子走,七绕八拐,走了许久,两人在一扇小门前停住,姚窕拿出钥匙开了门,两人进了院子,门又被轻轻关上。
姚窕脚下不停,拉着姚宜进了屋子,关上门,才松口气。
“姐姐,这是何处?”姚宜好奇地四下打量,屋子里陈设极简陋,只一张木板床,一个橱柜,两张木椅子而已。
“这是我赁下的地方。”姚窕拉着她在床边坐下,“你何时出来的?没人发现吧?”
“没有,你放心吧姐姐,怎么也得有个几日的时间才会被发现。我是昨晚才脱的身,骑了一夜的马,早上才赶到郢州。”姚宜有些疲惫地靠在姚窕肩上,合上眼,“姐姐,我们何时出发,往何处去?你可有了计划?”
“我本打算等你来了我们就走,只是这两日郢州城似乎来了贼人,进出城门严格许多,我进来时是跟着商队混进来的,现在身上没有籍书,怕是难出去。”姚窕轻轻抚着姚宜的背,只觉得手下脊背瘦得厉害,心中愈发心疼,“你的籍书可带在身上?”
“带了的。”姚宜直起身子,从包袱中翻出籍书来,递给姚窕,姚窕接过一看,是秦贽之前安排的籍书,虽说籍书上秦府亲戚的身份颇为惹眼,但眼下这身份也成了脱身的好机会,等出了城,以后不再用这身份,应当不会有大问题。
至于她自己如何脱身,她想等下次往军营运送物资时混出城去,军营的人打过招呼,那些士卒便不会查验身份。况且这几日也不太平,多留两日观察观察情形也好。
最重要的是,现下两人都已脱身,秦贽又在忙着查北狄人的案子,她不信他还有时间来管她们的事。
姚窕便将打算同姚宜说了一遍,姚宜听过后也颇为赞同,又想起什么似的,笑着问:“姐姐,你怎么在那酒楼里做事?”
“等我今天回来同你说。”姚窕笑了笑,起身从橱柜里拿出个篮子,篮子里装了几个馒头,“宜儿,你要是饿了先吃个馒头,吃了再睡一觉,我等会儿要回酒楼去,等中午抽个空闲回来,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姚宜接过馒头大咬一口,姚窕瞧着她的吃相笑出声来,又给她倒了水:“慢点吃,在这儿乖乖待着,千万别发出声音来,被人听见了不好解释。”
“嗯!我知道了姐姐!”姚宜忙点头。
“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谁都找不到。”姚窕摸她的发顶,只是想想便已感受到了自由,眼神中充满期愿。
姚宜心中也渐渐欢喜起来,那些纠葛的小心思早已被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安置好姚宜,姚窕出了门,将院门小心锁好,她往海云楼去。
大路近,她便沿着大路往东去,脚步轻快,脸上不自觉带着点笑,仍不忘看看街边的小摊贩在卖什么。
这些小摊多是午后散去,等她下午有空回去时,肯定都已不在了,不如现在买了,等到时候直接带回去给妹妹吃。
于是她在一户卖熏肉的小摊前停下,买了半斤熏肉,走几步,又买了几块米糕。
等快到海云楼,手里已提了三包东西。
远远地,她看眼海云楼门口,有人进出,一切正常,她松口气,快步走过去。
刚进了大堂,便见掌柜的站在堂中,她有些心虚地将东西藏到身后,刚想问好,掌柜的身形一转,柜台前桌子边坐着的人便闯入她的眼中。
姚窕心跳几乎停滞,手里的东西跌落下来,米糕滚了一地。
秦贽好整以暇地坐着,端着茶杯,闲闲地啜了口茶,眼睛却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冰冷而幽深。
姚窕僵立着,垂着眼睛不敢动。
“都出去。”秦贽阴沉的怒音在她耳边似一道惊雷,劈醒了她。
大堂后窜出一行人,身着官服,为首之人喝道:“刑部办案,无关之人立刻出去!”
大堂中还坐着的几桌人立时散了,纷纷跑出海云楼,伙计们都已被刑部的人赶到后院,掌柜的见状要叫姚窕一同往后去,眼睛一瞥,立刻感受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他忙屏气往后去了。
四周安静下来,秦贽起身,踱步到姚窕身边,围着她转了一圈,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扯出个嘲弄的笑:“好本事。”
姚窕咬紧嘴唇,心慢慢沉下来。
秦贽停在她面前,俯视着她,她的神情沉静,毫无惊慌。
和从前战战兢兢的她判若两人。
秦贽嗤笑出声,他抬手抚了下她的脸颊,手指沾上暗黄色的粉末,他轻轻摩挲着那粉末,瞪着她:“好得很。”
他长臂一伸,将姚窕拦腰抱起,大步往外走去。
姚窕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神情绝望。
她费尽辛苦逃离了那个地方,以为从此自由自在,却不想大网落下,她又回到了原点。
她被丢到马车上,秦贽亲自驾车,将她带到一处府衙,下了车,她被他箍住双手,身着官服的几人上前行礼,被他无视而过,直将她带到囚室。
秦贽锁上门,睨着她,冷声斥道:“坐下!”
姚窕刚在血迹斑斑的椅子上坐下,便被秦贽拿手枷锁上,他将钥匙丢在摆满刑具的桌上,又挑了根鞭子出来,手握着鞭,慢慢走到她面前。
囚室仅北面一扇小窗透光,正好照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握着刑鞭的手指节分明,冷厉而张扬。
“希望落空的感觉如何?”鞭子触碰着脸颊慢慢往下,停留在她的脖颈之间。
姚窕不语,想到还在小屋里等她的姚宜,揪心不已。
“别担心姚宜。”似乎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秦贽冷笑着,“我会让人将她好好接来,不会让你们姐妹二人分离太久。”
“这是你设下的圈套!”姚窕气极,身子开始颤抖。
她几乎立刻猜到,姚宜脱身来找她,是在秦贽的计划之中。
那天她那么顺利和妹妹说上话,是不是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舍不得兔子如何套得到鹰。”秦贽绕到她身后,仔细打量着她,“不过我倒是小瞧了你,趁乱逃跑,还能在北狄人手中脱身,隐藏在这郢州城里,若不用你的妹妹来作饵,如何能那么快就找到你。”
“大人果真看得起我,如此大费周章。”姚窕怒极反笑,转而一股恐惧攫住了她的心,她无奈一笑,“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请您饶了妹妹。”
“只要她在,你的这颗心就不能完全为我。我为什么要饶了她?”
秦贽扬手狠狠一抽,鞭子落在椅背上,发出一声脆响。
姚窕感受到那鞭风拂过她的后劲,立时起了层栗子。
“……大人,我继续帮您做事,求您饶了宜儿。”囚室中的血腥之气不断涌入她的呼吸之间,她的恐惧更甚,害怕秦贽真的会对姚宜做些什么。
“若我不再需要你,你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放过姚宜?”
那鞭子掠过她的胸口,轻轻落在她的腰间,左右摩挲。
姚窕唇色发白,抬眼看他,只见秦贽略带玩味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