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翻来覆去无数次,怎么睡都不舒服,嗓子干,鼻孔干,嘴巴干,干得呼吸都难受,浑身肌肉疼。到八点起来,李亚茹闷闷地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腿骨和坐骨都在隐隐约约地疼。这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具行尸走肉,灵魂也失去活力,脑子也无法思索,昏昏沉沉,很想就在家里睡着,但是睡着又睡不着,都是受苦。
早饭不到十点吃的,臊子面,把半碗面捞出去很多,剩一底底,加了些臊子汤,就这么一些点,食之无味,味同嚼蜡,硬是将碗热在火炉上,咯拗了好久,在姥姥的催促声中才吃完。火炉上一盆面汤冒热气了,李亚茹“咕嘟咕嘟”喝完了,姥姥看了高兴,姥爷还打趣,“那还把一盆盆面汤喝完咧。”
天太冷了,坐不了姥爷的露天三轮,挤在小舅家车里,跟一堆肉似的被运上城。直奔医院而去,等候的过程中始终在发烧,从坐着到躺着,不想看手机不想看任何东西,仿佛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医院的椅子上。人都要没了,那时候在想,如果就这么睡过去没了,没有受太多的痛苦,也是可以的。
等了又等,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从早晨快要等到中午,在走廊座椅上排队等待的人一个个看完医生,走出医院了。终于,到李亚茹了,走进医务室,坐在软和的沙发上等着,脑袋耷拉着,耷拉到了大腿上,整个人就这么卷着昏睡着休息着。直到上一位老人拿出各种各样的药瓶子,说还要做心电图,医生给看完,才看上诊。先是用体温计量体温,量了有看两位病人的时间,等到医生再叫我时,我感觉好些了,额头也不发热了,一看体温计,果真,体温正常。去验血室验血,继续等待。抽指尖上的血,化验时间很快,两分钟出结果。去医生办公室继续等待,等上一位病人开完药,医生看了我的验血报告,说是细菌感染性感冒,医生问我身上带的钱是否充足,我说不用担心钱,随便开,但是明后天就回学校了,医保卡也可以用了。医生开了一盒祖卡木颗粒、一盒布洛芬、两版氨咖黄敏胶囊。等自费交完钱,拿上药时,已经中午一点。
白细胞高,中性粒细胞高,c反应蛋白高,细菌感染的指证就很明显了,细菌感染跟病毒感染不同,不管是吃药还是口服,一定要重视,及时干预。
本来一直在担心姥爷和小舅都回了,还提前给打了电话,都没打通。但拿上药出了医院大门,一眼就看见姥姥、姥爷还在集市门口闲逛。李亚茹找过去,说是开了点药,姥爷问多少钱,姥姥说早上再说就把医保卡拿上还能报销。李亚茹说,“早上难受,想的走一走就好了,坐车到了城上更严重了,发开烧咧,就开药去了。”
姥爷,“发烧嘀嗫?我说这个娃那这两天,天天冷嘀很,冷嘀很,我还思想嘀房子里和平时也一样么,咋么冷嘀很?光让那多穿上些衣服。”
不远处乡上还是锣鼓喧天,看来大家都还在排练,姥爷说去测个血压,姥姥也跟上去了。李亚茹赶紧去集市菜摊上看看,买了几个红薯,回去可以把红薯放在火炉的烤箱里烤;两个葫芦,容易存放;一块豆腐,吃不完也可以冻着;一包绿豆芽,便宜美味,几个圆菇,可炒可调汤。姥爷从医院出来了,说,“一转眼的功夫咋么就买咧这么两大包菜?光胡买。谁吃嗫?”
“我们到哈密去我奶一天炒一个葫芦子,就吃完了。红薯搁哈慢慢吃。”
姥爷,“你去到乡上找晨晨,那知道哪儿有热水嗫,药喝上。”
李亚茹去了乡上,看了社火排练,玩偶青蛙、玩偶汤圆、玩偶葵花跌跌撞撞,逗得李亚茹笑起来。节目排得比往年都好,队形、服装都更用心。尤其是腰鼓队的服装,全新的,红丝绒,绸缎上有大海的波涛,波涛里跃出两只鲤鱼。比鲤鱼更可爱的,是装饰在袖口、衣襟、裤腿的白毛毛,毛绒绒的,贼可爱。龚晨晨穿一件红绸子衣服,别看衣服大娃娃小,打起鼓来毫不含糊,精神气儿拉满。
排练结束了,李亚茹赶紧去鼓队边上。龚晨晨很机灵,让李亚茹先去休息室把象棋拿出来摆在棋盘上,她去楼上倒热水,回来刚好边泡药边下象棋。关键时刻,这娃娃跑来跑去,中用,暖心。下了一局,姥姥来叫,我们说继续玩,和小舅一起回。李亚茹担心回不去,叫龚晨晨快速跑去看看情况,果真,小舅早回了。龚晨晨拿药盒子,拿手机,拿李亚茹的围巾,“姐,你把纸杯里的药快快喝完,我把东西收拾上先去叫我奶,只能坐三轮车回了!”
“那你快快跑,不用管我,我在后面走。”
赶上了,姥爷正在倒车呢。
龚晨晨跑过去,“我来!”倒车,骑车,一气呵成,回家路上并不冷。
一进门,姥爷坐在沙发上,掀开盖在盘子上的碗,“这么一大盘子卤肉,天天要嘀吃肉嘀嗫,切上咧又不吃咧?”
“要是莫生病咋么吃都行嗫,怪不得这几天不想吃肉,糊糊、米汤、甜面条就好嘀很。”
姥姥端了一盆鸡蛋过来,一颗颗打入快要烧开的水里,“下午给你下些甜面条么,把豆芽滤上,粉条子煮上,和昨天煮哈嘀芹菜一块拌个凉菜。”
“吃啥都行嗫。”
荷包蛋出锅了,李亚茹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牛奶,“倒上,一块吃。”
“你想喝□□嗫?刚刚倒到锅里一块煮上,热和么。我们家几箱子牛奶呢,你这个娃娃,咋悄悄嘀,啥都不给人说,自己买咧几袋袋。”早上腿骨隐隐作痛,以为是缺钙,正好上城,自己买上。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什么都问别人要,开不了这个口,也不想被亏欠的感觉日日夜夜地追随。
鸡小,下的蛋也小,一口一个,“呼噜呼噜”三个下肚,顺滑精道。
姥爷,“我嘀碗里还有两个,都舀上吃掉去。我们家还有嗫,哪天我再吃。”
李亚茹吃香了,又舀了一颗,一口下肚。“咕嘟咕嘟”把碗里加盐的牛奶喝完了,饱了。
小姨梳着丸子头,头上排演节目的银色发卡还未取下,穿个带细微亮片的米白毛衣,米白西装裤,一件玫瑰粉的小香风外套,外套上几颗紫粉的玻璃珠子,灰色袜子,踩着一双黑色包跟毛毛拖,精神抖擞,“妈,我来化缘来咧。晚上请嘀吃饭嗫,有莫有红心萝卜?”
“萝卜子莫有,韭菜、葫芦子有嗫。”
“少拿些韭菜,和扁豆芽子拌个凉菜。李芝梅来嘀嗫,那就说,你咋把葫芦子也搁坏咧,不做上吃,浪费嘀就。我说,那么个烂葫芦子么,坏掉咧就坏掉咧。”小姨从姥姥手里接过盛韭菜的袋子,“不要这么多,少半把子就行咧。”自己分出一些,把剩余的韭菜装回去。
“说嘀高军十五回去咧把娃娃领上来,他还犹犹豫豫,跑嘀玩去嗫。他到处跑嘀玩去,我蹲哈管上!”小姨瞅见了悄悄坐在一旁的李亚茹,“亚茹子昨天咋莫到我们家来?”
“我去了,一房子人喧谎嘀嗫,你也不在,我就回来了。”总觉得小姨夫很漠然,没有不高兴,就是沉默。
“老三家请客嘀嗫,都跑到我们家喧去咧。”
姥姥洗了一把韭菜,往开水里撂,“老三家那还请个客。”
小姨,“天天就到处跑嘀吃嘀玩嘀嗫。”
姥姥,“‘我莫有我二嫂子,谁认得我是个谁呀?我天天跟上我二嫂子。’那就这么个说嘀嗫。”樊黎霞也是很开朗好相与的。
“亚茹子,你晚上到我们家玩来,祁小红也来嘀嗫。”小姨提着菜,揭开门帘往外走。
“再看么,感冒嘀嗫,莫啥胃口。”
姥姥坐在案板边切韭菜,“你见了人要说话嗫么,说过年好,爱说话,有礼貌,人都夸嗫。”
“吵吵嚷嚷嘀跑上干啥去嗫,生病咧就应该悄悄一个人蹲哈休息!”
南边的群山,巍峨的天山,都埋没在惨白的雾霭里,像李亚茹的日子,没劲儿。
李亚茹,“看哈日历,这个寒假咋艇泗马趟就过去咧?二十号回来嘀,啥也莫干。”
姥爷,“就吃咧几天闲饭。你们吃个闲饭还有工资嗫,我们啥也莫有。”
“你们也有养老金,我要是平时不上班,放假哪有工资嗫?”
太阳在云雾里变得圆圆小小,几乎隐匿起了光芒。鹅毛大雪漫天而下,落在地上融化成一个个雨点印记。
姥姥把盆里拌好的凉菜捞了一大盘,倒上醋,“你爱切青辣子,爱吃青辣子,这些辣子都堆到你跟前去。”
姥爷“呼噜呼噜”把碗里的面条吃完,筷子横放,“你就偏心去。亚茹跟前全是粉条子,你跟前全是芹菜,我跟前全是辣子,我不爱吃,我不吃咧。”姥爷跑得坐到一边去,咋叫都不过来。
最后剩下半碗面条,姥爷又舀上“呼啦呼啦”吃起来。
姥姥,“刚叫嘀你吃菜吃面你不吃,非凉掉咧又跑上吃去咧。”
姥爷家门锁子老旧了,钥匙放进去转不动,门很难打开。大舅除夕来给锁孔里倒了些石墨粉——锁芯专用润滑粉,一撒上些就好开门了。大舅就神秘兮兮地跑去李亚茹跟前说,你到网上买几个石墨粉,李亚茹一查,一个一块钱,买了三个。今天快递到了,一进门姥爷在拆快递。
“开锁粉,猫粮。”
“咦?猫罐头还送嘀快。你咋知道这是猫罐头?”
姥爷神气道,“我认识字嗫。这些开锁粉都放哈,慢慢用,用给三年。你今天到哪个房子睡?以前亚茹子挤到炕角角里睡嘀嗫,现在几个房子换嘀睡嘀嗫。”
“我就到尕房房睡。”
姥爷去给羊撂草,李亚茹去给鸡倒包谷粒,没有收到鸡蛋。姥姥把今天赶集捡的菜叶子拿出来,分一些,菜叶给鸡,菜杆儿给兔子吃。
落了新的雪,整条马路变得湿漉漉的,像毛毛细雨过后一般,大地仿佛有了春天的气息。小小的太阳和绵延的群山都若隐若现,天空显现出灰蓝、淡白不均匀的色彩。云雾像是在散去,又像是在聚集。
小姨夫把高雪从河南运来的四五十厘米高的一坛子酒打开了,找来一根长长的软管,两个空瓶子,把软管的一头浸在酒坛里,另一头吸一口气,待酒快要占满软管时把软管塞进空瓶子,酒便会源源不断地顺着软管流出,很快能够接满两瓶。真是个很不错的方法!
装满两瓶后,小姨夫再拿来薄膜将坛子封好,拿绳子把坛子绑好。
每次在小姨家,姥姥、姥爷都会打电话,问回不回去睡,开不开电暖。只有牵挂你的人才会给你打电话。
小姨家聚会,吵吵嚷嚷,结束要到凌晨了。回姥姥家睡,还是在这里睡?姥姥、姥爷早晨六七点就睡醒了,开始叽叽咕咕说话,若是睡到旁边卧室,迷迷糊糊里也都听得真切。无论到哪里睡,都睡不得懒觉。
李亚茹打电话跟男朋友讨论这种两难现象,他说,“那你也早点起来跟姥姥、姥爷聊天。”这……
夜里天晴了,流云里一轮朗月清明。
李亚茹卧在小姨家卧室睡着了,意识半梦半醒,但是身体躺在床上动不得,嘴巴更是张不开说话。李亚茹梦到自己跟李梦茹说去男朋友家,他说,“可以,你想去哪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