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勿报 第3章 夏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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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

尤燚没开灯，侧躺在床上，分明夏夜燥热，空调也没来得及装，她却没感觉热。

比起寒冬的凛冽，夏天这点热算什么。

尤燚从小就体弱多病，别家小孩体育课玩沙子跑接力，她永远只有在旁看着的份。学校家医院三点一线才是她的童年常态，小时候每一个烧糊涂的冬夜，她都以为自己挺不过去。甚至因为生病，她小学晚上一年，后来又休学一年，于是同龄人已在体验大学生活的年纪，她才将将读完高一。

也不怪尤洱颇有微词。多病的孩子总要多被宠溺一二，健康的孩子总要多承担几分——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久病床前尚且无孝子，更何况只是被血缘关系强行捆绑的姐弟。

嘎吱——

尤燚听见有人推门进房间，身后床铺微微塌陷。

“小燚，睡了吗？”

姜焕燕声音很轻。

尤燚侧躺着没动。

姜焕燕低叹：“小燚，我们初来乍到，没有依靠，以后少不了要请街坊邻居多多照拂。妈妈知道你和小洱不习惯这边，但现如今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就忍一年，行吗？等明年事情解决了，妈妈就带你们回北延。”

尤燚沉默。

安静须臾，姜焕燕又想起一事：“对了素描笔，我帮你问了，徐叔说他们书店里有卖，你明天去看看，再买几只，好吧。几支笔的事儿，丢了也捡不回来了，你就别跟你弟弟计较了，他就那样，你懂事些你多体谅。”

“睡吧，晚安。”

房门合拢，门缝漏进的光点被收回。

四周重归黑暗。

尤燚侧头，无声把脸埋进枕头，任由水渍往里渗透。

次日，尤燚早早醒来。岳辽镇昼长夜短，这才不到7点就天光大亮。尤燚摸包东西去了趟院子，又回房吃药，在床边坐了会，没多久便药效上涌开始犯困，于是又缩回床上睡回笼觉，再醒来时是被外头乒铃乓啷敲木头声音吵醒的。

“哟，大小姐起床了？怎么不睡到晚饭时间再起啊。”尤洱拿个榔头坐在客厅中间装电视柜，一看就是被姜焕燕强行差遣的，脸臭得能拧出水，连带着尤燚也要被迫承受他的阴阳怪气。

尤燚就当没听到，去厨房拿了盒酸奶又回房间。姜焕燕不在家，她今天去村里跑入住手续、买家具去了，按理来说姜焕燕不在家，她都会给姐弟俩留一些钱买午饭，但尤燚起床晚，那钱用脚想也知道被谁贪污了去。

尤燚不稀罕那点钱，一盒酸奶一点麦片解决午饭，午后整理了会儿画册，出门去村口徐家书店买素描笔。

岳辽镇坐落高耸入云的岳辽山。岳辽山海拔比北延市高上不少，身披绵延不绝的绿色草甸和茂密陡峻的褐色山林。人员聚集的岳辽村便位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草甸上。

尤燚推开院门，走到正路，抬头的一瞬间恍惚了下。

她看到了昨天错失的景色。

沁人心脾的绿地，广袤无垠的视野，万里无云的碧蓝。这一幕，她似乎只在电脑壁纸库里见到过。

不过这股恍惚转瞬即逝。

她收回视线，看到近处的羊圈，堆成山、散发腥臊味的羊草料、扑鼻而来的羊粪恶臭，以及旁边磁带录音机断断续续、夹杂刺耳电流的广播声：“……预计本周岳辽镇高温天气持续……8月下旬将出现局部地区强降水……”

尤燚拿出口罩戴上。

徐家书店名叫“珍珍书屋”。家里唯一赖以生存的店铺以徐丽珍名字命名，足以显示徐家人对自家这位独生女的无限宠爱。姜焕燕只说书店在村口，没说具体位置，尤燚想了想，还是按下给姜焕燕拨电话询问的念头。

她走向羊圈边，靠在竹椅上半眯眼晒太阳的大爷，做好几秒心理建设，倒是对方先看向她，眼神询问。尤燚问出口，大爷说：“哦，珍珍书屋啊，闺女，你就沿着这条路往前走，走到第三个口子左拐……”

热情的口水从稀疏的牙缝中飞溅出来。

“……”

昨晚饭桌上的阴影未褪，尤燚皱眉后退两步，感谢过大爷，往前走。

索性无事，尤燚四处闲逛了会儿，终于在拐过最后一个转角，找到珍珍书屋。

不大的店面，门口支出来的长桌不太整齐堆放各种杂志和二手书籍，从教参到百合小说，从财经周刊到色/情杂志，涉猎范围还挺广。长桌旁还堆着一些自行车电瓶车的轮胎和零件、维修工具等。

尤燚偏头一看，双木五金店。想必隔壁这家就是李家开的五金店？

尤燚往里瞟了一眼。明明贩卖的是更难整理的金属器材等，看起来却比珍珍书屋整洁许多，统一色调的货柜，门前张贴主要货物索引。字还蛮好看。

尤燚收回视线，绕开好几座书堆，走进珍珍书屋。

“诶，是你。”

前台正拿着螺丝刀拧玩具汽车螺丝的女生抬起头，有些惊喜。

尤燚愣了下，倒退出去抬头看店铺名。

“没走错，”李李树声音含笑，“徐叔去进货了，我帮他守会儿店。”

“哦。”尤燚走进来，正准备朝书架转弯，余光里女生亮晶晶的视线炽热得不能忽视，她顿了下，还是停下来多说了一句，“我来买笔。”

“你是来买素描笔的吧？昨晚听姜姨问李叔了。”李李树立即放下螺丝刀，从前台绕出来，宽大的黑色皮质围裙和她高挑瘦削的身型不太匹配，在身前荡来荡去，她抬脚跨过一堆书山，来到尤燚面前，“什么牌子的，我去帮你找找。”

尤燚：“不用了，谢谢。”

“你们美术生一般是用炭笔吧？你习惯什么牌子的？”

“我就是随便看看。”

李李树摩挲着下巴回忆：“不过徐叔他们家不常卖，好像牌子也不多……”

“……我不急着用的。”

“你等我找找看。”

尤燚看着李李树一头扎进书堆的背影：“……”这人是嘴和耳朵不能同时工作？

尤燚作罢，抬脚跟上。

素描笔摆放在最里头的货架。尤燚左拐右拐，还没走到尽头，听到书架深处传来李李树惊喜的声音：“燚燚，我找到了！”

尤燚正好走到。李李树站在角落被一座书山遮住半边的书架前，垫脚指着最上面一排散装的素描笔，看着她笑：“燚燚，你看！这里牌子好像还蛮多的，我帮你拿下来你看看？”

尤燚没回答，眉头缓缓皱了下。

李李树咳嗽了下，撑着书架站直，又摸了下鼻尖，语气平静了些：“尤燚，我帮你拿下来，你看看？”

尤燚：“好，谢谢。”

李李树搬来双侧梯，轻巧爬上去，坐在梯子最上方，拿了一些递给尤燚：“里面还有，你先看这几根。”

尤燚最习惯用的美术用具其实都是定制款，但搬家太匆忙，她唯一带上的那一套还被尤洱扔掉了。徐家书店里这几款都是杂牌，连包装壳都没有，颜色不纯正，看起来也很脆很易断，尤燚不太想将就。

尤燚递回给李李树，李李树问：“不是你要找的吗？”

尤燚摇头：“算了，没事。”

李李树歪头想了想，摸出手机：“你等一下。”

她打了个电话，挂断后说：“我刚问徐叔了，他说仓库里还有一些，要不你再看看？”

尤燚点头：“好。”

李李树站起身，开始下梯。

尤燚站在梯子旁，仰头看她，迟疑了下：“要不……”

李李树停下动作：“嗯？”

尤燚：“需要我扶你吗？”

李李树唇边笑意肉眼可见地扩大，露出两颗洁白可爱的小虎牙：“扶？开玩笑，姐姐我每天爬上爬下几万次，我是爬扶梯界世界级专家，齐天大圣都没有我灵敏好吧。”

……姐姐？

李李树明明比她小上一岁有余，自称什么姐姐？

尤燚：“我比你大一岁半，我已经满十八了。”小时候总觉得自卑想避开的年龄问题，到这里竟奇妙地给予她半分优越感。

李李树眼睛微微瞪大：“谁说姐姐称呼是按照年龄来的？”

那不然？

李李树开始掰手指：“你长相比我显小，身高比我矮大半头……就连爬梯子也没我强，我当然是姐姐。”

尤燚：“……”

她亲戚家五岁半的小侄女都不以这种标准定姐妹了。

说罢，似乎为了验证她话里真伪，李李树直接从双侧梯顶端跳了下来，然后不出所望地……

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尤燚：“……”

安静好几秒的空间被一道“噗嗤”打破。

扶着书山的李李树索性斜靠在上面，她面上没有丝毫尴尬的情绪，甚至耳垂都没红，李李树笑着看了会儿尤燚：“你今天心情好像还不错？”

尤燚弯起的嘴角定格了下，瞬间收回。

李李树站直身体，正色道：“燚燚，你笑起来超迷人，你多笑。”

尤燚抿了下唇，想起昨晚的事。她一向不喜欢解释，更不在意旁人是否有误会，对她是否会有看法，所有人都离她远远的才好。但此刻鬼迷心窍的，她说：“昨天的事，是我自己情绪不对，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李李树眼波流转：“昨天什么事？”

尤燚：“就是厨房里的时候……”

“哦，那事儿啊，”李李树像是才想起来，她神秘地眯了下眼，“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针对我啊，不用解释的。”

尤燚抬眼看她。

李李树双手抄着，昂着下巴，身体斜靠角度更倾斜，脚尖慢悠悠点地，臭屁得要死。

“我这么人见人爱，难道还有人能不喜欢我？”

尤燚：“……”

李李树下巴依旧昂着，垂下眼睫，与她对视上，快速呲了下牙。

素描笔最终还是没买到，姜焕燕晚上回来问她时，她如实说没有她愿意用的牌子，尤洱扒饭嘲讽她大小姐矫情做派，尤燚站起身回房间，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跟姜焕燕说：“妈，你一会儿记得收下垃圾桶，我看到好像有张收据掉进去了。”

尤燚扔下一句炸弹便回房。没过几分钟，客厅里不出所料传来姜焕燕质问尤洱怎么又偷偷买烟抽了，搬来这边是给他姐养病的，不是给他制造堕落环境的。尤洱当然是大叫冤枉，说他今天根本没出门，但他出没出门谁知道呢。

尤燚塞上耳机，音乐调到最大声，拿出平板画画。

八月整个月尤燚都过得很平静。姜焕燕在网上接到了远程翻译的活，工作逐渐步入正轨，第一笔收入到账后请邻居们下了次馆子。

尤燚没去，足不出户待在房间里看书画画学习。她偶尔也追追番，一开始家里刚装的无线网网速感人得可怕，看两秒卡五秒，极好地锻炼了她的耐心。不过这事也根本轮不上她操心，才过了不到三天，尤洱从沙发上愤怒地一跃而起，借了徐叔家的进货专用三轮车，驱车十公里去镇上请行家里手回来重新装了一个。装上后的网速进步神速，看五秒才会卡两秒了。

八月底，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一大早天还没亮，尤燚刚从院子里回来，一开门就看到尤洱背着包从房间里蹑手蹑脚摸出来。

尤燚在原地踌躇了下，没进门，尤洱看见她，眼睛瞪大指着她，凶巴巴地叮嘱她不准告诉姜焕燕他今天出门了，姜焕燕今天去岳辽中学给他们俩办理入学手续，凌晨就出了门。

尤燚伸手扇了扇风，点头，绕开他进房间。

她打开房间窗户透气，看到六七个人站在院子篱笆外聊天。徐丽珍、牵着李李木的李李树，还有村里其他几个小孩，有男有女，她不认识。

徐丽珍看到尤燚，蹦跳着朝她挥手：“小燚出来！我们一起去镇上玩啊！今天逢市场，很热闹的！”

尤燚摇头。

徐丽珍还在热情地呼唤她：“走嘛走嘛！那还有旱冰场，好玩的！”

李李树站在旁边，仍然顶着她那颗鸡窝头，一身清隽的运动服，清澈双眸在昏暗视野里尤显明亮，也在笑着朝她招手，还原地跳了两下。

尤燚：“我不去了，你们去玩吧，我今天还——”

“走了走了。”尤洱走出院门，把几人往外推，“别叫了，不合群的人你叫她干什么，费口舌。”

尤燚今天也在重复昨天的日常。只不过中午姜焕燕打了个电话回来查岗，尤燚心虚地帮尤洱撒了谎，遮掩了过去。

傍晚，岳辽镇天空突然撕开一道裂口，暴雨倾泻而下。尤燚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看着窗外发呆。

雨稍小了些，她听到外面门锁响动，听到尤洱骂着脏话进门的声音，大概是没带伞被淋成了落汤鸡。

尤燚转回头，重新看向窗外。窗外天空阴沉沉的，树、土堆、草地都被蒙上一层灰调。

倏地，尤燚看见不远处朝气而轻快地朝这头奔跑的身影。

女生一身明亮的撞色系运动服，像猝不及滴落水墨画的彩色涂料，晕开，蔓延，尤燚眼前的世界骤然有了颜色，地球的脉搏重新跳动。

身影跑进，李李树浑身湿透，碎发拧成几股粘在额角，却不见丝毫狼狈。她站在尤燚窗边，隔着窗户呲着牙和她打招呼，然后示意她开窗。

尤燚立刻起身，推开窗户。

外头雨水被风吹进，瞬间打湿尤燚半张素描纸。

李李树笑眯眯又神秘地盯了她几秒，突然变魔术似的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墨绿色盒子：“呐！”

尤燚接过，是她以前用过的素描笔牌子。那时候在“珍珍书屋”时，她没买到想要的素描笔，临走时李李树问她想要什么牌子的，她便随口提了一句。

没想到她会记得……

李李树笑着说：“是你要的那种吧？”

尤燚喉咙滑了滑，没说话。

李李树：“我不会买错了吧？”

“没。”尤燚说，“是这个，谢谢你。”

“嘿嘿，那就好。”李李树看了眼她房间里的钟表，“那我先回去啦，我妈要回来了，我得回去做饭了。”

等李李树跑出去几步，尤燚才连忙摸出钱包：“等等，钱……”

“先欠着，”李李树倒退着跑，点了点太阳穴，“给你记下了！”

李李树都跑远了，尤燚还盯着素描笔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身后传来尤洱幽幽的声音，他回来时连打好几个喷嚏，这会冲了澡正捧着开水喝感冒灵。

“你干嘛呢？偷情呢？”尤洱伸头朝窗外看了眼，失望道，“这不李李树么，没意思。”

尤燚没理他，回房拉开抽屉，把素描笔放进去。

又更新噜，还是发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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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夏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