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方为何会派人来杀一个老混混?两个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交集,又怎会冲突?”
陈星河手按在一份卷宗之上,思来想去,捉摸不透。档案有老庸头的生平记录,是他叫李三去衙门调来的。
用过早膳,陈星河决定今天去三年前失火的地方看看。不过极可能是无功而返。毕竟当年师父身亡,天阙宫震怒,两位副宫主带头,挖地三尺,就差把京城翻过来,也是毫无收获。
东方明在查云沧淼,张予嫣翻阅课表,发现有感兴趣的,前去旁听夫子讲课。
四大上人福祉门人在水月小居是有特权的,不需要参加学宫的学习任务。陈星河明面上的身份也是挂靠在天阙宫,故而也不用去。
走到水月小居大门,突然听到一侧传来熟悉的声音。
瞧了一眼,原来是昨日遇到的神农谷门众,和朝廷派来的官员边走边谈,不一会消失在转角。陈星河看了,那方向是授课学堂。
没过多在意,转过身,忽闻一声惊呼。没注意到前方冲出一个人,和他撞个满怀。陈星河顿觉身处万千桃林,香气袭人。
陈星河连忙扶住来人,定睛一看,心中惊讶:“这个女孩,有些面熟,好像见过。”
那个女孩似乎有急事,只顾着往前走,不知前方有人。口中连连道对不起,脚步却不停。
终不是曹先生笔下的红楼,那少女似想起来,说道:“咦?我见过你!”
不等陈星河细想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少女有些语无伦次,激动道:“是你。天阙宫!你……你是……”
见身份即将暴露,陈星河顾不得许多,连忙捂住少女,示意她止声:“嘘,别声张。”
“你是天阙宫少宫主。”少女含糊不清地说道。
陈星河没有承认身份:“想是姑娘认错了。”
“你……”
“小阁主。快走吧,您突然返回拿东西耽搁了太多时间,大阁主还在等您。”旁边侍立的小丫头催促道。
少女还想说什么,听侍女提醒只好作罢。两人交错之际,少女偏过头,美眸闪着莫名韵味,悄声道:“你骗不到我。”
她挥挥手道:“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李三道:“少爷,东皇阁竟把小阁主派来了。”
陈星河颔首,在天阙宫时曾听东方朔提到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同为小阁主,她必和李沐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小阁主,平日大阁主千叮咛万嘱咐,镇魂铃要随身佩戴,万万不可离身。您也一直照做的,怎么今日倒落下了。”远处,小丫头仍在喋喋不休。
只听得少女满不在乎道:“哎呀,好久没见,甚是挂念。只想着早点见到,一时疏忽就忘了。”
“七日前不是才见过吗?”
“……这叫姐妹情深。”少女一时语塞,催促道,“快走,别磨蹭。”
显然,这位小阁主和她的侍女关系极好,否则不会这么的纵容。
陈星河收回目光,东皇阁他定是要去的,不急一时。吩咐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快点出发。”
“门前那位公子,请等一下。”陈星河刚迈出一步,后方又有人高喊,是女子的声音。
还未转过身,就听见东皇阁小阁主招呼道:“长岁公主安好。”
公主疑惑道:“姑娘贵姓?”
少女报了家门,长岁公主连忙回礼:“少阁主安好。”
少女主动道:“我曾听何云姐姐提起,公主笄礼,皇帝特赐一座园林,种满奇花异草,珍惜异兽。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公主可否带我一观?”
公主迟疑道:“啊?现在?”
少女道:“公主还有其他要事?”
“没……没有。”公主有些为难。来之前父皇专门找过她,因而自己才会出现在学宫。可是,也不好驳了东皇阁少阁主的面子。游览园林,算不上什么大事,若是拒绝,外人岂不认为堂堂公主太过高冷傲慢?
少女欣喜牵过公主小手,拉着她朝鉴心湖而去。
一旁的侍女想要说话,却几番被少女的眼神震慑,只好埋着头紧紧跟在她们后面。
李三道:“长岁公主,我记得是皇帝子嗣中,年纪最小、最受宠的女儿。她怎么会无故朝少爷打招呼?”
“不知道。”陈星河朝大街走去,将这小插曲抛在脑后:“管她的,正事要紧。”
京城的地寸土寸金,哪怕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只要空出来,不久就会重新长出房子。
三年前的一场大火,让这里化为废墟。在多方确认无误后,由衙门收回再对外招商,最终被一家商行高价买下。
商行是京中最大的房产商,起初拿地目的是为了增持资产,让自己手里多一张牌。后来,内部分析得出地段不错,遂开发为一户私院,对外出售。
不过毕竟出过意外死了人,人们都觉得犯忌讳,这可愁坏了牙人钱益多。
钱益多像往常一样枯坐在商行经营的门店,满眼幽怨盯着对面的房子,默默叹了口气。
三年前他刚入门店,一直无甚业绩。私宅建成,被同行忽悠,头脑一热,在上司面前拍着胸脯保证把房子卖出去。只怪当时作为新人,初出茅庐,不知江湖险恶,一心只想做出业绩,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还有半年,再卖不出去,卷铺盖走人罢。老头子必定又要数落他,家里的产业不打理,跑出来也没混出模样。
“又是哪家的马车?停下来多好。”钱益多心里期盼着。
仿佛上天应验了他的请求,那马车果真停下了。
钱益多顿时来了精神:“财神爷,明日我就请假,好好孝敬您。”脚下生风,迎了上去。
“少爷,右手方便是,但我觉得你没下车的必要了。”
李三的声音传进车内,陈星河不解其意,掀起帘子。嚯,好漂亮的院子。门口两尊石狮子气派非凡,周边种的花花草草争相斗艳,哪还有半点火灾的痕迹。
陈星河迟疑道:“李叔,没走错吧。”
“没有,一路打听过来的。京中失火是大事,大家都记得。”李三肯定道。
陈星河哪能料到会是这般情形,看来还真白忙活一场。正准备放下车帘,忽然钻出一个人头来。
“客人,您买房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陈星河一愣,买什么房,随即反应过来,是卖房的牙人,拒绝道:“不是。”说完叫李三驾车。
钱益多站在太阳下,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流。见车轮开始滚动,心中萦绕着深深的挫败感,类似的话他听过无数次。
“哎,一年半了。”
“李叔,等下。”陈星河听得真切,询问道:“房子一直是你在卖?”
钱益多急忙道:“是。自建成一直由小人负责售卖。”
“你在门店工作多久了?”
“三年多一点。”
陈星河心想着:“或许,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有用情报。”
“地段,外观都不错。可以谈谈。”陈星河说完就准备下车。虽然他居住在天阙宫,但那总归不是接待个人朋友的地方。就如同他师父和威烈侯,绝大多数情况是陈广傅去寻张末之。
知道机会来了,钱益多道了句稍等,飞快回到门店拿出遮阳伞,然后回到马车旁把伞撑开:“天热,客人莫要晒着。门店在这边。”
门店内,钱益多特地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好茶泡上。这茶他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喝,产量稀少,皇室特供,价格极其昂贵。可谓真下了血本。
满屋飘香,但他心情却越发的凉了。不管他浪费多少口舌,说尽了屋子的好处,坐在对面的客人总是表现得兴致缺缺。心中悲叹,看来是黄了。
“听说死过人?”陈星河品着茶味,点点头,还是那个品质。
“……是。”钱益多艰难开口。他的额头冒出冷汗,之前的客人也是如此,问出相同的问题,瞬间没了购房的意愿。
陈星河很意外他竟然直接承认:“你倒是坦诚。”
钱益多现在也放开了,没了刚才的谨慎:“我不能对不起良心。况且,客人有权利知晓由来。”
“这是定金。”陈星河拿出一个钱袋子放在桌上,里面的东西相互撞击,发出轻微脆响,“给我讲讲。”
真乃一波三折,钱益多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客人的爽快更是远超他的想象。而且……听袋子里的声音,难道是……他急忙打开,惊呼道:“灵石!”
“客人勿怪。”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端正身姿。
能随手拿出大袋灵石,无不身份尊贵。或是皇室,或是权贵,亦或巨贾,或者家中有高阶修士坐镇,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能得罪的,稍有不慎都会给他和他的家族带来灭顶之灾。因此他没有立即道出原委,试探道:“贵客车马停在此处,恐怕不单是来买房的吧。”
陈星河笑道:“只是好奇。”
钱益多斟酌许久,迟迟不敢言语。
看出了他的顾虑,陈星河拿出天阙宫的令牌:“现在可以说了吗?”
这是!钱益多立马站起来,恭敬行礼。恍然大悟道:“竟是天阙宫的大人。”他没有查验令牌真伪,天下还无人敢仿制。
“慢慢说。”陈星河示意他坐下。
“五年前,和父亲闹了矛盾,离家来这边闯荡,想着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租的房在那里。”钱益多指着一桩屋子说道,随后又指着他负责售卖的私宅,“原户主是好人家。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他们没少帮衬。”
“三年前的失火,想必天阙宫查的很清楚。”
陈星河当时在为师父办理丧事,京都这边两位副宫主带头,四处走访探查。
“我看过简报,大风刮倒烛台引发火灾。”
“早不失火晚不失火,偏偏查到了就失火。”他面露讥讽,“过于巧合。”
“大人有所不知,那天傍晚风大,我特意提醒他们要关好门窗,等窗户都关严实了我才离开。”
“那晚燥热,无心睡眠。起床打水洗脸,忽见窗外大亮,街上四处有人嚷嚷,我慌忙下楼赶到。念及老人家的恩情,我冲入火中试图救人。但因火势凶猛,浓烟障眼,无法进入,便和其他人一起取水灭火。那火可真怪,水扑不熄,土掩不灭。那风更是妖异,只吹得呼呼作响。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顷刻间,好好的房子已成废墟,待我进入,两位老人已被烧成灰烬。”
“那么……”陈星河察觉到不寻常。
钱益多左顾右盼,确定周边无人,掩住口鼻,声如蚊蝇:“在出事前一个月,白虎卫倾巢而动,遍布整片西区。”
京城四门分别归属四支不同的军队管辖,统称为四神卫,归由京护部调度。京护部又有内外之分,城防司维护城内治安,协城营辐射京城之外。那日陈星河京郊遇险,前去接应的白虎卫外院就隶属于协城营。
“是何原因?”
“给出的告示称抓捕窃贼。寻常戌时收队,但那一晚直到亥时仍在这片街区巡逻。”
“什么样的江洋大盗需要戒严整个片区的阵仗。你觉得其中有所关联?”
钱益多眼观鼻,鼻观心:“我只把所见所闻讲述出来,供大人分辨。至于其中隐藏什么阴谋,诸多大人都没觉察有异,在下又哪里来通天路子知晓。”
陈星河由衷的道了句谢谢,而钱益多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动容。
“老宫主爱茶,托他的福,入了皇帝的眼,才有了今日的钱家。”
直到最后,陈星河也没踏入私宅一步,没有必要。重挖地基修建新居,还有什么线索可言。
那袋灵石足以买下房子,甚至富余许多。当场签定了购房契约。等钱益多办完剩下的手续,李三拿着契约去衙门登记备案,此间事就算是了了。
“万不可将今日之事在他人面前提起。”
“谨记,谨记。”钱益多深深鞠着躬,“若有朝一日钱家蒙冤,望天主搭救。”
“必定。”
陈星河并不意外他能猜出自己的身份。天阙宫历史上唯一的少宫主,加之新宫主继任。少年顶着酷暑专程来到此处打探旧案,姓甚名谁不言而喻。
李三呼喝马匹,说道:“少爷,制作贡茶的钱家,想必是北门外的茶庄。因为离天外山不远,茶树吸取天地灵气自成独特风味。老爷喝过一次赞叹不绝,经常去购买新出的好茶。”
茶庄陈星河很是熟悉,不过钱家他没去过。
没想到出来一遭,竟遇见京城最大茶商的少东家在这里做牙人卖房子,称得上一桩奇事。
陈星河在车里给东方朔发出讯息,很快有了回复:“出事的是雍王府。三皇子年终府宴,一位朝廷客卿送上海外珍宝。他颇为喜爱,置于珍宝阁。下人打扫,发现珍宝遗失。因此雍王上奏皇帝,得到恩准,通知城防司,安排戒严。当时我们也找来那晚驻留的卫队,他们说是发现了盗贼踪迹,故而延迟收队。”
陈星河问道:“那盗贼呢?”
东方朔回道:“抓到了,是东郡名盗莫奈何。”
线索就这样断了?天阙宫没有顺着追查,那就证明莫奈何和九重天并无关联。陈星河不甘心,拿出老庸头的卷宗,重看一遍。
“黑蛇帮?!”陈星河死死盯着上面的字眼。通篇下来,只有这个曾经盘踞京郊的庞大黑恶势力。据卷宗所述,老庸头只在城内和周边几个村庄来往。那么,这个地下帮派,是老庸头唯一有可能接触到外面人的途径。
陈星河问道:“黑蛇帮老巢在什么地方?”
“黑蛇帮?”东方朔疑惑道,随后没了声音,陈星河耐心等待。
少顷,东方朔回道:“找到了。听说和九重天暗中勾结,被太子和雍王连根拔除,高层尽数斩首。行动天阙宫并未参与,此事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一时没想起来。”
陈星河隐隐有了一些推测,但还岔了一环,按捺住略微澎湃的心绪,断掉通讯,躺下身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