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不出仙 第3章 侍女

杨千伸长脖子朝屋里看去，隐约只能瞧见一名身形佝偻的男子坐在石离九的床榻边。

“是石羽医仙？……石羽医仙！我找离九仙子有急事！”

石羽背着手慢悠悠走出了小木屋，酒葫芦在腰间不停晃悠，他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才作恍然大悟状。

“哦，是杨奉使啊！”

“嘿嘿，是在下，是在下……”杨千脸皮极厚，故也未感到尴尬，依旧笑脸盈盈地作了一揖。

石羽不喜他的作风做派，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挺直腰板冷着一张老脸，“杨奉使前来所为何事？小女近日生了病，身子不太利索。”

“离九仙子生病不是还有您疼爱嘛……”杨千慌忙接话，上前几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不瞒您说，城主大人的小公子近日杀敌受了伤，需要一位懂药理的侍女贴身伺候，我想着这好事怎能落于他人头上，便想将离九仙子请过去侍疾……”

“青卮的小公子？阳翊？”石羽眉心紧锁，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杨千，愈发觉得他的笑容中别有深意，“让我丫头去侍疾？你怕是找错了人，她可不懂医术。”

杨千被石羽对青卮仙王直呼其名的举动吓得心头一颤，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莫非他身后有靠山？可杨千从未听过他与何人交好。

即便如此，背景再大，焉能大过一城之主？

“石羽医仙，此事……”杨千顿了顿，笑意渐冷，他挺直腰杆，亮出藏于手心处的一块令牌，“可是征得了城主大人的同意。”

他手中城主令正是来自小公子阳翊。

石羽一怔，他万万没想到如此小事竟出自青卮仙王的手笔。

可自家女儿怎么会跟城主扯上关系？

“什么城主令？你一个小小的奉使哪来的城主令？莫不是你偷的？”石羽大声反驳道，显然对杨千先前说的话心存疑虑。

杨千被他这一番言论气得直发笑，向来只有他不讲道理，哪能想到居然还有人敢污蔑他？

“我懒得与你废话，离九仙子在屋里对吧？我这去请、她、出、来！”

杨千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右手五指并拢成掌，在胸前回旋一圈，掌心之中骤然腾起一团汹涌的仙气，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石羽激射而去。

石羽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击，双臂交叉于胸前，一头青苍色的发丝随风飘舞，竟在刹那间幻化成手指粗细的藤蔓，迅速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他严严实实护在其中。

当灵气的冲击波猛烈袭来时，织网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疯狂地生长，藤蔓涨大成手腕粗细，将风波抵挡在外。

尽管石羽阻挡了攻击，但余威仍旧强劲无比，小木屋在冲击波的肆虐下屋顶四分五裂，碎木头散落一地。

杨千略见自己的攻击已得逞，带着一丝得意之色收了手势，背负着双手，踱步到小木屋前，朝里张望。

只见一位面容清秀的女仙正静静地躺在木床上，她的眼神之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惧之色。

残垣缝隙中，一缕微光映在她苍白的面容上，衬得那抹病态更显孱弱。

这丫头的病怎么愈发严重了？方才不是还……石羽凝视着屋内，百思不解。

恍神间，杨千绕开他闪身进了小木屋。

他踏入屋内，目光扫过倚在床头的少女，眸光一凛，冷声开口：“离九仙子既已听到事情原委，那我也无需多言。还请仙子即刻收拾妥当，随我去府上报道。”

他步步逼近床榻，语气愈加凌厉，“若实在挪动不得……在下可以遣几名女仙，将仙子抬着去。”

语毕，杨千目光紧紧锁住石离九，她这幅柔柔弱弱的模样，在他眼中反倒成了更易拿捏的突破口。

石羽立在床前叉着腰，指着杨千的鼻子大声斥道，“杨千！你胆敢再向前一步！”

石离九不着痕迹地扯了扯他的腰带，石羽拧紧眉头转头看向她，她悄悄对石羽眨巴着眼睛，二人眼神一对，立刻了然于心。

“大人，你看我这身子骨也不太好，咳咳……小公子那……需还得等几日，咳咳……不然我去了也是添乱是不是？众人皆知……奉使大人一向宽以待人……”

石离九捂嘴咳嗽几声，掌心故意对准杨千摊开来，上面星星点点的血迹十分骇人。

一顶高帽戴上，杨千严肃的老脸慢慢舒展开来。

“这……”杨千犹豫了，对待女仙他向来不舍冷脸相对，特别是这石离九平日里也算乖巧听话，“不妥吧……”

石羽渐渐沉静下来。

先前被杨千气昏了头，跟他大打出手吃亏的多半是自己，杨千若是强行要带走石离九，自己恐也难抵挡。

“是啊是啊，小女病重，我也是心急赶来为她医治，”石羽梗着脖子，僵硬的嘴角微颤，挤出一丝笑意来，“城主一向宅心仁厚，若是知晓小女情况，定然不会怪罪于你。”

这石羽老头委实古怪得很，前言不搭后语的，方才可不是这番态度……

杨千不禁疑心大起，扫过石羽闪烁的眼神，反悔的念头在心间滚了又滚。

“还未收拾妥当？”

狭隘的小木屋内忽而又多了一人，一道低沉的男声从杨千身后响起。

杨千正酝酿情绪中，被人打断，有些恼怒。

他惊疑回首，却见出声那人正负手立于他身后。

“小……将军？”

一声“小公子”被杨千咽下喉，差点没咬了舌尖。

若不是前些日子无意得知，阳翊不喜被人唤作“小公子”，他差点就犯了大忌。

阳翊抬眼，无视杨千讨好的笑容，看向榻上的石离九，冷冷开口：“太慢了。”

他与石羽几乎同时抵达小木屋，悄然敛息藏于暗处探听。

幸而石离九并未对石羽和杨千透露血龙珠的事，否则他就要血洗小木屋了。

这杨千行事狠辣，竟还差点着了这女仙的道，他只好亲自现身。

石离九被这突如其来的男声吓得心头一颤，竟有个人悄无声息潜入屋内，更以灼灼目光紧锁自己，莫不是……

咦？这眉眼轮廓，分明是那日在潭边救她的好心大人！

“去哪？”石离九脱口问道。

“阳翊？！”石羽的惊呼与她同时响起，犹如一道惊雷炸向石离九混沌的脑海，她霎时手脚发软，险些从床上滚落。

什么？！！她是不是听错了？！！……他……他便是城主青卮仙王的那位小公子阳翊？！！

石离九恨不能找块豆腐撞上去，暗骂自己愚钝至极。

纵使她常年居住城郊，城中八卦消息亦还是有所耳闻。

但最令她印像深刻的，就是城主府那桩辛秘：若干年前，青卮仙王从别处牵回一名少年，声称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关夫人盛怒之下险些痛下杀手，幸得城主以“龙族血脉”相护，这才免了那少年之劫。

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寒潭那日所遇白龙……不！白蛟！便是眼前这位杀神将军阳翊！

那颗龙纹环绕的宝珠，必是阳翊随身之物无疑！

而自己竟还无知无畏，莽撞争夺其法宝，简直胆大包天、自寻死路。

看着石离九的神情瞬息万变，由怔忡转为恍然，继而变为脸色铁青，阳翊嘴角微扬，仿佛瞧见了什么趣事。

石离九眼睛一闭，索性开始装晕，心中却飞快盘算着如何解决眼前之事。

“她真的生病了？”阳翊偏过头问着杨千。

杨千自打阳翊进屋起就唯唯诺诺候在一旁，他压低声音回道：“此女好像确实是生了重病。”

“正是正是，”石羽慌忙附和，嘴巴一瘪，苦兮兮地握住石离九的右手，“我可怜的女儿啊……”

“重病？”阳翊在石离九苍白的脸颊和石羽泪眼朦胧的老脸间来回扫视，又指了指空荡荡的屋顶，“这屋顶又是怎么回事？”

杨千一噎，他有些心虚地交叉捏着手指，眼神飘忽不定，“那个……小木屋难免年久失修……刮风便掉了……”

石羽瞠了杨千一眼，“分明是你毁坏的！你方才还以城主令诓我！”

“屋外那些毁坏的草药是怎么回事？我方才瞧见似乎有几株玉人寒被压倒在地……”阳翊不紧不慢继续问道，声调悠然，似是有意说与某人听。

话音刚落，原本僵直躺在床上的石离九，忽然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唤醒，一跃而起，动作迅速得如离弦之箭，飞奔出门外。

她边跑边念念有词，那声音满是焦急与心疼，“我的草药！我的宝贝草药！”

一切皆在阳翊的预料之中，石离九的身影刚从眼前一闪而过，他便不慌不忙地脉动步伐，随着她的身影朝门外移动。

这石离九方才不还晕着？

怎地小公子一句话就像仙丹一样，将人瞬间治好了？

杨千满心疑惑，脑子都快转不动了。

他挪动着肥胖的身躯，执着地跟着出了小木屋，迫切地想要看个究竟。

小木屋外的草药全都完好无损地生长着，每一株都生机勃勃，根本看不出半分遭人摧残的样子。

这巨大的反差让杨千和石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与疑惑当中。

石离九和阳翊的身影早已从小木屋前消失，一追一逃的两人掠过十里之外的药圃，药圃间各色灵草摇曳，却丝毫未能减缓两人的速度。

“丫头！丫……”，石羽的呼唤还未出口，一枚宝盒朝他激射而来，精准落在他的掌心之中。

“石羽医仙，两千年前我曾在父亲的书房外撞见过你，我知晓……如今我便与你做场交易可好？我绝不会伤她性命，保证一月后必将她送回。”

阳翊的传音入耳，字字如锋。

石羽只觉得掌心火辣辣的灼痛，他望向石离九远去的背影，她最后那句“爹，我去去就回，勿念”仍萦绕在脑海中。

“哼，麻雀即便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身后杨千嗓音不大，却恰好传入石羽耳中。

石羽眼神一凛，眸底怒火翻涌，掌心蓦地激射出一股墨绿色光束，没入药圃深处。

刹那间，药圃中的灵草根茎暴起青芒，暴涨的枝叶化作数百条长带，将毫无准备的杨千捆缚成茧。

灵草叶封住他欲骂人的嘴，另一株挂满倒刺的枝干则疯狂抖动，落下脸颊的声音劈啪作响。

石羽无视身后的呜咽声，颤抖着双手打开宝盒，幽蓝光华霎时迸发，盒中静静躺着一枚兽丹，周遭空气骤然扭曲，浓浓的凶煞之气一冲升天。

那蓝光映得石羽的脸阴晴不定。

火焰兽的兽丹可炼制神丹无愁丹，此丹能助石离九将木属性转化为火属性。

他寻兽丹寻了近千年之久，如今兽丹近在眼前，是他无法拒绝的诱惑。

可阳翊那句“两千年前的事”却像一根刺扎进心底，那桩尘封的往事，他倾尽全力掩盖，竟早已被阳翊知晓。

“无愁丹，”石羽低声喃喃，“终于是要炼成了吗……”

再次垂眸时，石羽掩住眼底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