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
犹豫半秒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坤芃不假思索地选择“是”。
此刻的心神却好像与游戏面板失去了连接,不论坤芃多么想要选择“是”,文字仍然不为所动,她眼睁睁看着莹白色光标自主选择了“否”。
……?什么情况??卡bug了?
青色布衣人判断出结果,其语韵肃穆平直:“不吉。”?
岐王再宣:“再贞。”?
巡逻仙手起剑落,头颅在祭坛上无声地滚动,青色布衣人再次告读贞辞,消失的文字重又浮现。
“聆听祷告,是否降下雨泽?”?
坤芃的身体借着再次叩拜的动作,把双手叠放到额下,被遮住的手指微微颤动,像是电脑触屏控制一样,试图将光标划动到“是”的选项。
“光标”与她的手指建立联系,却好像有一个设定的程序在跟她抢夺鼠标的控制权,她想选“是”,光标想选“否”。?
光标如愿再次选择“否”。?
“不吉。”?
“再贞。”?
“聆听祷告,是否降下雨泽?”?
坤芃控制着手指与心神,额角浸出汗水。
就在光标好不容易停留在“是”上面时,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伴随着那个念头的还有游戏系统自带的玄妙女音:“你真的想选是吗?”?
声音一出现,坤芃吓地一激灵,瞬间失去对光标的控制。
贞人和岐王的声音似乎变得遥远嘈杂,她默默吞咽口水。
难道游戏是有自主意识的吗,那个玄妙女音就是它的灵魂??
坤芃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为什么它会这么问,难道我不想选择“是”吗?
天很热,草木枯萎,唯有妖化能取得一线生机。
没有粮食,饥民成群,就在她身边、这条黄泥土路之上,几乎都是面黄肌瘦、身形如柴的难民。
坤芃抬头,枯树黑鸦,苍天之下白袍飘飘,黄土之上难民如蝼蚁。
路的尽头城池巍峨,城墙很高,仍能看见城池后端殿堂林立,灯火通明。
就在那里,还剩两个没有被杀死的待祭者。
大路上众人朝拜的场景与高台上祭祀的场景在她眼前重影,坤芃将手叠放在额前。?
开什么玩笑,我当然选是。
苍生无辜。?
文字第四次浮现:“聆听祷告,是否降下雨泽?”?
坤芃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争夺光标控制权上,丝毫没有注意体内筋脉异常,木灵自她体内中喷涌而出,她整个人都泛着莹绿色的微光。?
巡逻仙本应该第一时间注意到异常,但是他们不约而同都被另一处吸引了注意力。
贞人念兆的声音高昂悠扬:“大吉——无咎!”?
霎那间莹绿色微光消散,钟鼓之乐响起,路上之人喜极亢然,无人注意坤芃。
“天佑岐国。”?
“神佑岐主。”?
“神灵……眷岐国……”
“啊……”
第四位待祭者木然的目光渐渐聚焦,他似是出现了幻听,竟听到贞官说出“大吉”。?
多少年了,岐国多少年无雨。
自记事起,他总听人说,岐城卧山腰,每逢落雨便岚雾缭绕,谁人见了都要叹一句天上云间。
是以他们的先祖以此为址,建立国都。?
他短短一生,在宫城住了十六年,十六年里,从未见过雨。?
一年一小祭,三年一大祀。
大祀之初,尚且以作奸犯科之人为祀,而后为战俘,而后为奴隶,而后为平民,而后为重臣,而后为皇亲。
今年,终于轮到他了。?
伯叔信奉神明,提议大祀之人牲,地位越高,祭祀越诚,方显灵。?
今日是他,若仍然无雨,来年又如何?
还有谁比他地位更高呢?
可见伯叔英明,轮到他,祈雨便真的成功了。
他渐渐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呕心沥血。
沉浸在喜悦中的岐王面带微笑,见状,示意钟鼓停乐。
他身姿亭亭,说道:“阿秀,为国献生,为苍生之计,汝之幸也。”?
叫做阿秀的少年停顿一息再次笑起来,忽然,他看向天空,笑声停了,脸上显现出果然如此、原来如此的神情。
是一滴雨。
雨落在脸上,跟血洒在脸上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血温热,雨冰凉。?
阿秀盯着天空,声音轻轻:“王兄,你开心吗?”
“王兄,这是你想要的吗?”?
岐王抬头望天,又低头望向阿秀,退后一步说:“阿秀,安心去吧。”
他面容慈爱,微笑着看向巡逻仙,下令道:“废王弟子秀,以谢神恩。”?
剑影之下,四肢残落,鲜血喷涌而出,与雨水混在一起,汩汩流入祭台中心。?
没有支撑的少年倒在地上,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他清秀的面庞因猖笑而狰然,几乎是嘶吼出来:“王兄,你我戴罪之人,神明怎会回应?”?
阿秀目光涣散,嘴中喃喃:“原来这就是雨啊……”?
“雨!雨!”
“是雨!下雨了,下雨了!”
“天佑岐国,神佑岐国!终于下雨了!”
周遭难民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坤芃从这场突然插入的强制剧情中抽离出来,她不由自主地望向城池,目光微怔,如梗在心。
原来就算是选择下雨,祭台上的待祭者还是逃不过死亡的结局。
黄泥土路上嘈嘈切切,巡逻仙飘在空中,竟丝毫不动,恍若未闻。
雨滴坠落,背篓青年不可置信地捧手接雨,待雨淅淅沥沥地落起来,他仰头张嘴,迫不及待地品尝珍贵的天之恩赐。
灰袍老者望天不动,朝天合十,敬拜上天。
直至天边一抹青灰色掀开黑夜的帷布,露出一丝淡淡的晨光。
“废师官岑英,以谢神恩。”
钟鼓再奏,雨势渐大。
乐音停止之时,巡逻仙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肃静!”
“嗡——哐——”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这条黄泥土路上面的队伍开始有序地缓缓蠕动。
坤芃跟在路尾,回想大祀的场景,根据直觉提炼这段游戏剧情中的关键信息。
大祀祭神,祭的是不是“古神”?
“你我戴罪之人”,身为王,戴的是何罪?
她将问题放在心中,开始思考着另一件事。
雉女怎么办?
就在此时,坤芃发现游戏面板上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右上角出现两个陌生的符号与数值,一个为莹绿色圆形符号,对应数值为“∞”;另一个是五彩菱形符号,对应数值为“0”。
面板中心浮现文字:“检测到雉女生命体征消失,是否消耗一颗木灵珠复活雉女。”
“是(首次免费);否。”
看来是游戏发放复活币了,她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是(首次免费)。”
莹绿色圆形符号对应的数值闪烁跳动,仍然显示为“∞”。
奇异的事情就在此刻发生。
色彩褪去,世界上只剩下莹绿色和灰色。每个人身上都流动着莹绿色的光点,有的人光点汇聚成河,荧光顺着筋脉流转;有的人光点稀拉,在经筋脉中卡顿停滞;巡逻仙身上的荧光盛明,几乎成为一个个小光人。
?绿色的深浅也有所区别,路上之人或深或浅,都有着细微的不同。
背篓青年为浅绿色,荧光如溪流;灰袍老者为深绿色,荧光如江河;巡逻仙荧光盛而绿色浅,为淡淡的青白。?
然而荧光最盛、最绿的,当属那棵在枯木林中妖化的绿树。?
树下的雉女,身上一片灰败。
?一颗萤火虫般的光点自泥土深处飘出,飘向雉女的心脉所在,没入不见。?
“扑——熄、扑——熄……”?
像是在雉女的身体内点了一盏灯,灯光忽闪,随时又有灭掉的可能。
坤芃似乎与泥土深处的光点产生共鸣,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了隐隐的吸拉之力,恍若磁石与磁粒。?
她是磁石,磁粒在土里。
“轰——”
坤芃微微使劲,万千光点感应到主人的召唤,自泥土深处飘出,浮在空中。
“什么声音?”
路上之人纷纷侧目张望,轰鸣的声音转瞬即逝,大地岿然平静,似乎只是错觉。?
巡逻仙谨慎地向下巡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岐国都城背倚岐山,岐山之上,一位中年修者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斟茶的动作顿住,神色大变,朝外唤道:“来人!去探混沌境有无异常。”?
北境来仪山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忽然捂住心口,他自体内调出蓍龟,其上龟线变幻无常,最终定格为一座山脉的样式,山之外界龟线如流云,似一片白雾,他吐出一口鲜血:“是混沌境……”?
中境度朔城监牢之内,一位黑衣男子似有感应,忽然回首,望向深监之外的虚空,对身侧之人道:“月奴,速去混沌境。”?
西境尧山,一位身着朴素的中年人在室内对着一堆材料敲敲打打,他放下手中的鲲骨,自虚空中取出一只竹鸽,放飞传讯道:“速查混沌境。”?
东境涿光山,雅室内行教化之课的男子抬头,他嘴唇无声微动,千里传音:“速传,混沌境有异。”?
一座无名深山之中,拿出锄头正准备外出耕作的老者身形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出门。?
在一处无人知晓的海域,群鲲跃海,一位少女立鲲首之上,她安抚脚下的鲲灵:“我知道,是她来了。”?
对此毫不知情的坤芃关注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荧绿色光点,发现似乎只有她能看见这些光点之时,一股力控制、推拉着这些与她隔空相连的“磁粒”。
?“哗——”?
一阵风吹过,万千光点自四面八方汇聚成一条条溪流,流向雉女的心脉。?
心脉处的光点渐渐明亮,聚成一滩光潭,直至溢出,流经筋脉而循环全身。?
睫毛微颤,雉女睁眼。
坤芃眼中的?世界恢复正常色彩。